第33章
再次醒來時是白晝,陽光是身處高原般的好,天空藍得虛幻。徐暮遠不見了。我恍惚以為我是從一場過長的夢境裏醒來,我還是我。然而遲臨的驚詫告訴我,徐暮遠的人格暫時被我壓制了。
我莞爾,他明明一副要恢複常态的樣子了,為什麽又不見了。
徐暮遠總說我是個怯懦的人,可事實上他才是那個怯懦的混蛋。仔細回想,每當到了要作出抉擇的時候,他總是把我釋放出來,把自己的人格縮在皮囊之下。
不過我無意用這些去指責他,可以想象,他一定會厚着臉皮道:“選擇權都給你。”可是徐暮遠,作出選擇,你知道嗎?有時不僅僅是一項權利,更是一項義務,一項帶來沉痛的義務。
我嘗試着模仿徐暮遠的方式與大家相處,可還是被遲臨一眼認出來了。他沒有驚惶,也無嘆息,像司空見慣了一般,只輕輕拉起我的手,道:“我帶你去看看醫生。”
出乎意料,醫生并沒有作出非常負面的評估。“藥物停用後出現短暫的反彈是正常現象,而且他思維清晰,邏輯完善,情緒也控制自如,只是人格出現了交替,會很快恢複的。”
我像以往一樣正常地上班下班,沒有人察覺到我的異常,我想我本質上和徐暮遠的确是一個人,或許在衆人眼中,不過是徐暮遠忽然變得有些安靜,有些腼腆。
我不知道我何時又會陷入無盡的睡眠中,我有些喪氣,又有些輕松,也許我本就是一個适合睡去的,疲憊的存在。
如果我注定要接受這結局,現在即是我道別的時刻。可我該向誰道別?我身邊是徐暮遠的同事,徐暮遠的親人,徐暮遠的朋友,而我不過是故事的講述者,而不是故事的參與者,如果你還記得的話。
一聲珍重會顯得荒唐,一聲告別只不過是唐突。只因将與他們作別的只是過去的自己,這不符合人世間生離死別的常理。
如果我注定要離開,我不需向所有人說再見,我只需向将來的自己道別。或許遲臨也該算進徐暮遠的将來?我不知道。
待在遲臨家的最後一晚,我按計劃去與遲臨道別。
遲臨正在書房辦公,我走進去坐在沙發上,努力讓自己的口吻像徐暮遠,清了清嗓道:“我今天在公司看見陳子宵了。”
遲臨頭也不擡:“等你稍微正常點了,我願意和你解釋他的問題。”
我挫敗地癱在沙發上,道:“為什麽你總是能一眼看出是我還是他?”
“從頭到尾,我都不認為,有兩個人存在。你是徐暮遠,只不過有的時候會變得有一點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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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落地問:“哪裏不一樣?”
遲臨站起來為我倒了杯水,“有沒有看過《肖申克的救贖》?”他反問,“‘怯懦囚禁靈魂,希望還你自由’,你不是另一個徐暮遠,你只是他的怯懦和失落。”
我了然一笑,如釋重負般脫去作為徐暮遠該有的僞裝。
“你自認為是他的希望嗎?”我問。
“是。但不是全部。”他的聲音帶着作為勝者的自負,又帶着面對敗者的謙卑,讓我輕輕笑了起來。
良久,我站起來擁抱住遲臨,用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在他耳邊說:“他很愛你,你要好好照顧他。”
遲臨條件反射地摟住我的腰,眷戀地在我頸邊蹭蹭。片刻後又不自在地松開,換了個朋友般的姿勢,用同樣低的聲音說:“一定會的。”
第二天遲臨去公司,我避開林盈和打掃的阿姨,悄悄溜出了遲家,回到我小小的公寓。吊蘭因為長期沒人澆水已經枯死了,沙發上、床上到處都是灰塵的氣息,卻有帶着歲月味道的滿足感。畫了一半的山水還攤在書桌上,毛筆沒有清洗,徐暮遠這個敗家的貨,我和他怎麽會是一個人。
簡單打掃一番,把過期的食物丢進垃圾桶,“貓糧和薯片放在一起,不怕吃混了。”我囔囔道。收起客廳淺黃色的地毯,換上我喜歡的另一張;把所有香煙都銷毀,我是個不抽煙的人。
終于把房子裏裏外外變回我熟悉的樣子,我找出電腦連上網絡,在自己的郵箱裏留下一封郵件:
我不知道什麽是悲劇,什麽是喜劇,《祈安》的最後一部分,留給你了,徐暮遠。
我又掏出手機編輯短信:錢铎,11點之前來徐暮遠以前的家,接他回家。
拿着安定在床上坐了一會,其實我還沒想好要吃幾片。萬一吃多了徐暮遠醒過來發現自己變成腦殘了怎麽辦?我越想越覺得滑稽,忍不住嘿嘿笑起來,笑着笑着忽而淚流滿面。
不知道為什麽有人會認為死亡是一種解脫,死亡明明這樣難。
最終我決定對徐暮遠仁慈一點,只吃了4片。擦幹了眼淚,擺了個潇灑恣意的睡姿等待睡意。
最後的長夜很快降臨,空氣肅穆莊嚴,送歸一個怯懦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