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最近我很少見到徐暮遠,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就快要好了,或是被藥物治療壓抑得透不過氣來。
我想或許到了我該離開他的時候,很顯然,他變得不再那麽需要我。
可我最近總是想到一個場景,電影《美麗心靈》的最後,約翰.納什和妻子一同走過瑞典斯德哥爾摩市政廳的藍廳,那些他臆造的人格被忽略在身後。徐暮遠以後是不是也需要這樣地生活?需要努力地分辨真實與幻覺,需要在一個陌生人出現的時候,神秘兮兮地問對方:“你是真的嗎?”
這些可能性讓我恐懼,讓我不止一次地渾身震顫,讓我怯懦地設想:如果有我在,徐暮遠是不是會好一點?
10月下旬徐暮遠生日,治療正處在停藥觀察的敏感時刻。遲臨不敢放那群瘋子來家裏鬧騰,也不敢讓徐暮遠去太過嘈雜的地方,适逢京城有後印象派畫展,其中不乏大師的真跡,遲臨買了兩張票,本想暫時抛開公司工作陪他去,可徐暮遠嫌棄道:“我才不跟你去,我要跟錢多多去。”
“為什麽?”遲臨很受傷。
徐暮遠說:“我沒有任何冒犯之意,但你若想稍微提高一點自知之明,不妨用高倍電子顯微鏡好好觀察一下自己,興許能找到一星半點的藝術細胞。”
遲臨惱羞成怒:“不過是陪你看,要什麽藝術細胞!”
“可我一點也不想花費精力對你進行歐洲藝術史基礎知識教育,”徐暮遠推他出門,“好了,活在數字世界裏的無趣商人,你該去上班了,我會自己聯系錢多多。”
遲臨舉手投降:“別推我,我的文件還沒拿。看完了記得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
“知道。”
其實徐暮遠取笑遲臨,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徐暮遠在陳老頭的諄諄教誨下,對國畫尚有一知半解,但對油畫,不過是半吊子水準。除了基本常識,對畫作的認知,只局限在大致辨別年代、作者的水平。比如說大屁、股的是魯本斯,小人紮堆的是勃魯蓋爾,普京臉的是凡艾克,帶光斑的印象派就要好好區分了,有光但有沒有形,party是快樂的還是悲傷的……
但錢铎不同,舅舅是國內著名的書畫拍賣商,留學期間經常流連于歐洲各大拍賣場,談起油畫更是如數家珍,自然是比遲臨更好的選擇。
站在梵高那副著名的自畫像前,錢铎一改少女氣質,換作青年的深沉和猶豫,對徐暮遠說:“文森特和提奧相濡以沫了半生,最後相繼離開了世界。徐暮遠,你知道嗎?那麽相知的兄弟,也不是完全沒有隔閡的,否則文森特也不會草草作別。”
“我知道。”徐暮遠說。
“你和自己才會那麽琴瑟和鳴,和別人,總是會有很多矛盾的,無論那是陌生人,還是和你相愛的人。”錢铎語氣悲涼,不知是在開解徐暮遠還是在開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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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暮遠眼神柔和而寧靜,道:“但是他們的墓碑會連在一起,靈魂會在天堂相遇,不是嗎?”這便是我們明知會有矛盾,卻還是選擇相伴一生的意義。
盡管不希望徐暮遠情緒波動太大,遲臨一家人還是準備了小小的驚喜。林盈親自烤了蛋糕,遲臨把同事、朋友送的禮物都帶回家,甚至出訪歸來的遲臨父親也到場。
徐暮遠受寵若驚。
林盈給他戴上小帽子,道:“順便慶祝你下周正式回公司工作!”
遲臨父親和他碰杯:“也正式歡迎你成為我們家庭的一員,年輕人。”
“老遲!”林盈驚呼,“拜托!”
遲臨欲哭無淚道:“爸,我還沒……”
“還沒?”遲臨父親不可思議,“都多久了?幸虧當初你沒選擇做外交,這速度,誤國誤民。”
徐暮遠尴尬得無地自容,林盈把蠟燭點燃,努力把這一話題敷衍過去。
晚上遲臨和父親在書房談話,徐暮遠厚顏無恥地站在走廊上偷聽了一會。
遲父聲音有外交場上的威嚴:“你都想好了?”
“是的。既然他還不願意做出選擇,我不希望逼迫他面對。”
“不覺得不甘心?”
遲臨說:“人生很長,他願意和我一道,有一天,也會喜歡我的。”
從書房出來後遲臨到徐暮遠房裏讷讷地道歉:“對不起,我父母,很久以前就知道我喜歡你。”
徐暮遠坐在床上,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眼裏是打量的笑。
遲臨有些不明所以,繼續道:“你不用覺得不舒服,他們是把你當做兒子來對待,不是當做我的……”
“過來。”徐暮遠打斷他。
遲臨看不懂他眼睛裏的戲谑,懷疑地走近,坐在床邊。
徐暮遠如孩童時代一般在他臉上響亮地親一口,遲臨一驚,推開他些許,理智提醒他分辨,這人是不是又在戲弄自己。
“阿臨哥哥,”徐暮遠調、情似的旖旎語調貼在耳邊,雙臂已經環緊了他的脖子,低聲道:“你覺得我不喜歡你,是不是傻。”
遲臨被他吹出的濕熱氣息弄得耳根通紅,很快他發現徐暮遠臉上也是一片紅暈,再也不遲疑地放任自己咬上他的嘴唇,他過于急切的動作讓徐暮遠忍不住輕笑,仿佛是為了懲罰他的不專心,遲臨的手在他腰上用力捏了一把。
缱绻的厮磨很快轉換為情、欲,我第一次覺得,自己不過是一個殘忍的存在,輕輕為他們帶上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