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對徐暮遠說:“你能不能別折騰遲臨了,我看着都覺得心疼。”
徐暮遠無辜道:“我哪裏折騰他了,最近分明是他一直在折騰我!他和錢铎,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非要我去心理醫生那複診!”
徐暮遠以為只是普通的心理治療回訪,但是遲臨和錢铎同時到場的陣仗着實把他吓了一跳。
這次遲臨沒有帶徐暮遠去醫院,而是把心理醫生請到了家裏。
遲臨把書房的窗簾拉上,就要和錢铎退出房間。徐暮遠迷茫地用眼神挽留他:“不是說回訪嗎?”為什麽換了個醫生?
遲臨走過去拉起他的手,近乎溫柔地捏了捏道:“別怕。就是再做個測試,我和錢铎就在外面陪你。”
接着遲臨向醫生點頭示意,走出房間。
心理醫生是位中年女性,有些發福,臉上的笑容憨态可掬,聲音溫和,有技巧地和徐暮遠聊起來,很快便使徐暮遠放松了警惕。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醫生遞給徐暮遠一張量表。徐暮遠掃視了一下第一頁的題目,挑眉問:“MMPI(明尼蘇達多項人格測驗)?”
她點點頭,贊許道:“你很博學。”
徐暮遠哂到:“不過是來之前百度了一下罷了。這年頭很多只培訓了幾個星期的私人心理醫生到處都是,我需要對你的專業性有大致的判斷。”
醫生不置可否,拿起水杯離開房間。
做完後徐暮遠走出房間,錢铎已經離開了,遲臨正在和醫生交流。
看到徐暮遠出來,遲臨迎上去,接過他手裏的量表遞給醫生。
“遲先生,那我就先離開了。”醫生看了看手表,又對徐暮遠說:“感謝你今天的配合,認識你我很高興。”
送走了醫生,遲臨問:“一起吃晚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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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
“好啊。”遲臨笑道,“但是我家什麽也沒有。”
徐暮遠順着他的目光看到纖塵不染的開放式廚房,搖搖頭:“算了,去我家吧,菜需要現買,但至少柴米油鹽是有的。”
徐暮遠雖然在很多事情上神經大條,但也有他纖細敏感的一面,對遲臨和錢铎安排的煞有介事的心理訪談渾然不在意,是不可能的。醫生對談話走向的引導也不是完全沒有露出端倪,只是徐暮遠既不想費心揣測其中的可能性,也不想旁敲側擊使遲臨透露什麽,他似乎已經開始信賴錢铎和遲臨對自己的了解程度,也許該安心地等他們告訴自己。
超市生鮮區裏,遲臨推着購物車輕輕撞撞正拿着盒豆腐發呆的徐暮遠,說:“又在想什麽?再不回去,我不餓死小貓也要餓死了。”
徐暮遠回過神來,把豆腐放進購物車,說:“我在想,要不要做個豆腐餃。”
說是遲臨做飯,最終還是徐暮遠操刀,遲臨只會将食材一股腦倒進鍋裏,糖和味精還要徐暮遠幫忙分辨。徐暮遠心疼自己的廚房,連忙接手。一邊熟練地炸雞翅,還要安慰挫敗無比的遲臨:“男人能做到這樣已經不錯了。”
遲臨還是很低落:“可是你就做得很好。”
“我?”徐暮遠笑道,“一般男人怎麽可以和我比?我是世上絕無僅有的好男人。”
遲臨失笑。
最後一盤菜端上桌,遲臨坐在桌前不滿道:“怎麽是水煮豆腐?我的豆腐餃呢?”
徐暮遠瞪他:“豆腐餃?國宴吃多了吧你。”
遲臨摸着心髒假裝倒下:“不行,我受傷了,我是真的相信你有徽菜大廚的實力的。”
徐暮遠給自己盛了碗湯坐下,順道挖苦他:“‘徐暮遠說的話的确沒有什麽可信度’,不是你自己說的嗎?”
“他告訴你的?”遲臨放下筷子。
徐暮遠哼哼道:“是啊。我和他琴瑟和鳴,常常促膝長談,同榻而眠,我和他幾乎沒有秘密。”
“他對你好嗎?”遲臨問。
徐暮遠覺得有必要對他說教一番,道:“你對一個人的好惡,不能完全依據他對你好不好來決定。一個你不喜歡的人,對你再殷勤,不過是愈顯嘴臉油滑,而一個你喜歡的人,他不必對你好,也能輕易獲得你的青睐。所以……”
他頓了頓,遲臨問:“所以?”
“所以我喜歡他,根本不會用他對我如何來衡量他。重要的不是‘他對我好不好’,重要的是,他在我看來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徐暮遠說的情真意切,本以為遲臨會誤解,會生氣,可是遲臨目不轉睛地看着徐暮遠手舞足蹈,等他說完,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說:“我不是很贊同,但我喜歡你的論調。”
遲臨眼裏有些細碎的傷感情緒,徐暮遠後悔不該逞一時口舌破壞了和諧的氛圍,張口挽回:“對不起,我……”
遲臨給他夾一塊酸菜魚,打斷他:“你這樣很好,不用道歉。吃飯吧。”
吃完飯已經很晚,徐暮遠在廚房洗碗,遲臨在客廳逗貓,過了一會,遲臨走進來,讷讷地說:“那個……我能不能……能不能……住在你這?”
徐暮遠把手貼在他額頭上試了試溫度,道:“沒發燒啊。你家就在樓上,多黑的夜多大的雨都拯救不了你,親。”
“我不是想……那啥……”遲臨笨拙地解釋,“就是想,還和小時候一樣……”
徐暮遠想拒絕,可最終只是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轉身繼續把碗筷放回櫥櫃。遲臨等不到回答,便厚着臉皮當他是默許,回客廳繼續逗貓。
徐暮遠把客卧當書畫室用,家裏只有主卧一張床。遲臨得知要和他睡一張床,不知是欲擒故縱還是欲蓋彌彰,說:“我還是睡沙發好了。”
徐暮遠被他不知從何而起的別扭弄得毛骨悚然,怒道:“是你自己說要和小時候一樣的!像小時候一樣睡一張床怎麽了!睡沙發你不如回樓上睡吧!不送!”
遲臨慌忙拿起睡衣跑進浴室,喊:“不回去!不回去!一張床就一張床!”
“倒像是我逼良為娼!”徐暮遠被他氣笑了,回想起來,就是小時候,這人也沒有這樣孩子氣過。
遲臨從浴室出來,徐暮遠正穿着睡衣,抱着電腦坐在床上發呆,遲臨拍他的腦袋:“在想什麽?”
徐暮遠幽怨地看着他:“你能不能別老拍我腦袋,小時候你也老拍我腦袋,我的藝術靈感和偉大哲思都被你拍沒了。”
遲臨在他腦袋上揉了揉,掃一眼電腦,說:“《祈安》?你寫的?”
徐暮遠故作羞澀地笑:“不是,是他寫的。才華橫溢地讓人想吟一首《淇奧》……”
遲臨又猛地拍他腦袋:“在我的床上誇別的男人,還想不想活了,嗯?”
徐暮遠怪笑幾聲,“你真幽默。”忽而板着臉拍回去,“這是我的床,謝謝。”
兩人扭打在床上,徐暮遠特別留心,發現他沒有任何反應。
沒一會兩人全身是汗趴在床上喘氣。徐暮遠舉手投降:“我不玩了,你說吧。我究竟是怎麽了,你和錢铎最近這麽不正常。”
遲臨溫和地看着他不說話。
徐暮遠正色道:“我是不是生病了?你說吧。我承受能力向來很好,沒那麽脆弱。”
遲臨憐惜地看着他臉上莊重而堅強的表情,給他一個兄弟般的擁抱,輕輕說:“你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幹嘛?沒那麽嚴重。我和錢铎不告訴你,不是因為看低了你的承受力。”遲臨一只手在他背後安撫,一只手在他腦袋上順毛,說:“不告訴你,只是因為醫生說這個階段你不知道會比較好。”
遲臨聲音裏有種羽毛般的質感:“我們都知道,你對自己的掌控欲有多強,所以不會輕易剝奪你的知情權。但是這一次,試着把自己的內心交出來一點行不行?我會努力尊重你,理解你,靠近你,但你也試着對我,對錢铎,對醫生放心,好不好?”
徐暮遠有些難以接受:“我真的生病了?心理疾病?”這一次是什麽?抑郁還是偏執?徐暮遠沒有問出口。
遲臨呼吸輕柔地微笑:“不是。不是生病。在我看來,無論你心裏在想什麽,都不過是你自我保護的途徑,或許那途徑和別人的不太一樣,但那都是你正常思維的一部分。”
他用最不刺痛的方式,說着溫柔低沉的安慰,徐暮遠覺得仿佛坐上通往童年的時光機,少年的遲臨捏着紙巾粗魯地為自己擦眼淚,自己的哭聲愈發肆意,少年的動作愈益輕柔。他甚至憋紅了臉也說不出一句“你別難過”,可是他的任何一個眼神,任何一句話語,無不在告訴你:“我懂你。”
徐暮遠恍惚以為,他或許可以和遲臨一起生活,無論以何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