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瑞士之行結束後我們沒有直接回京城,而是從魔都轉機去了樓城。
我手機裏最後一次離開樓城的截圖還在呢,當初信誓旦旦地說再也不會回來了,沒想到短短的一年就打臉。
《祈安》第四部分要寫江南景致,就當是采風,我安慰自己。
我從小在樓城長大,蘭鎮卻是第一次來。因着徐暮遠之前的描述,只覺得一磚一瓦都有熟悉的感覺。
小姨和表舅們早就搬離了景區,陳宅也成了景區的一部分,徐暮遠隔着窗戶看小時候住過的屋子,轉頭對我笑道:“回到故鄉卻變成游客,好不好笑。”
徐暮遠帶着我往巷子深處走,從一個枯朽了一半的老木門進去,穿過長滿荒草的庭院,來到一間小屋前。
“陳老頭!”徐暮遠沖裏面喊。
劈頭一個石硯砸過來,裏面的聲音蒼老卻有力:“出去一趟回來,師傅都不會叫了?”
徐暮遠剛接住,陳老頭佝偻着背出來,喜悅溢于言表,偏偏要作出吹胡子瞪眼的架勢,好不滑稽。
徐暮遠迎上去扶他回屋,我跟在後面進去。陳老頭年歲已高,徐暮遠扶他回裏屋躺下,我便在外面等着。
外屋是間書房,簡易的書桌上擺着筆墨紙硯,書桌後的牆面上挂了張墨還未瀝幹的山水圖,另一半牆面被書架占據,書架上都是些字跡不清泛黃的老書,仔細分辨,大部分都是史書。我走過去拿起唯一翻開的一本,合上一看,封面上赫然寫着《品花寶鑒》,我哭笑不得地放回去。
裏屋傳來陳老頭的呵斥:“看一眼就走?看一眼就走你回來幹什麽?我現在收新徒弟了,不稀得你回來看一眼!”
“您輕點,我朋友還在外面哪!”徐暮遠央求。
陳老頭“哼哼”兩聲,屋裏的聲音又低下去。
過了好一會徐暮遠出來,看我正在端詳牆上的字畫,回頭沖裏屋喊:“師傅我用一下你的紙筆!”
陳老頭粗着嗓子回答:“不給你用!那是我新徒弟的!”
Advertisement
徐暮遠一時興起,并不理會他,徑自鋪開對聯紙。提筆蘸墨,思索了一會,寫道:
春風十裏how比你落雪滿堤why提他
落了款退兩步打量一番,驕傲地“啧啧”兩聲。
陳老頭喊:“寫了什麽?拿進來讓我看看,是不是教你的都忘了!”
“不給。”徐暮遠笑道。
陳老頭又開始叫罵,我無奈,只好代他提着對聯進裏屋。
陳老頭躺在床上,側過身子看了一眼,半晌後又轉回去,評價道:“好好的聯,搞什麽洋文,狗屁不通。”
晚上我和徐暮遠漫步在蘭泉邊,景區如今不過年也搭臺唱戲,游客提着相機在下面拍照,閃光燈一片。
徐暮遠感慨,當初答應要回來的人,就算真的回來了,也會被此番情景吓跑吧。
我問徐暮遠:“你媽之後真的一次也沒有回來看過你嗎?”
徐暮遠搖頭:“不僅是我媽,阿臨也是。”
7月份的蘭鎮,蘭溪邊一片煙霞,芳草萋萋。七歲的徐暮遠背着書包,最後一次跟在遲臨後面回家。
暑假就要開始,可遲臨最近總是悶悶不樂。徐暮遠像以往一樣叽叽喳喳地繞着他轉,他也充耳不聞,視若不見。
徐暮遠以為他不喜歡自己這麽鬧騰,在他面前就收斂了一點。
有一次徐暮遠在蘭溪邊和鄰居的孩子捕蟬,不經意地回望,竟看到遲臨靜靜站在陳宅的門邊上看自己,眼眶通紅。徐暮遠一回頭,他尴尬地轉移視線。
徐暮遠丢下網子跑到他跟前,仔細瞧他的表情,問:“阿臨你怎麽了?”
遲臨不自在地垂下雙眼:“沒怎麽。”
徐暮遠捏着拳頭不知道怎麽辦,只好伸手去摸摸他的。
遲臨反握住他的手,說:“走吧。”
“去哪?”徐暮遠疑惑地跟上他。
“去……一個地方。”
徐暮遠被遲臨帶到一顆梧桐樹下。蘭鎮多柳樹和香樟,這樣遮天蔽日的梧桐很少見。
遲臨躺在樹蔭下的草地上,熾熱的陽光穿透樹梢灑在他臉上,徐暮遠坐在一旁等他說話,卻看到陽光下他的臉漸漸變紅,睫毛一動不動,顯然是睡着了。
遲臨再醒來時夕陽正緩緩沉下,樹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着,蟬鳴聲漸弱,空氣裏有種奇妙的安靜。
徐暮遠就那樣傻傻地坐在一旁,守在這片靜谧裏。
遲臨上前擁住他小小的背影,說:“我就要走了。”
遲臨的父親在京城已經基本上紮穩根基,幾代人的糾葛也已厘清。完成了一學期的學業,林盈打算立即帶遲臨回京。
徐暮遠不哭也不鬧,只是不再跟在遲臨後頭問東問西,遲臨想趁着最後幾天和他待在一起,他跟他生氣,話也不肯和他說。
遲臨和林盈走的那一天,一家人在外面相送,徐暮遠拗在屋子裏不肯出來。
遲臨征求地看了母親一眼,林盈拍拍他的肩膀:“去吧,晚點沒關系的。”
徐暮遠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桌旁寫字。遲臨笑着湊上去:“寫作業哪?”
徐暮遠縮着肩膀避開他:“唔。”
遲臨把林盈準備的游戲機遞給他:“給你。”
徐暮遠手藏到背後,撅着嘴說:“不要。”
“哎。”遲臨嘆一口氣,“不要就算了,我媽給的,我也覺得不适合你。”
遲臨又問:“我要走了,你舍不舍得我?”
徐暮遠不吭聲,但眼眶已經紅了。
遲臨也是眼睛發熱,摸了摸他的腦袋說:“我走了啊。你要聽外婆的話。”
才走到門口,徐暮遠飛快撲過來從後面抱住他,額頭抵在遲臨背上,抽噎不止:“阿臨,你別……別丢下……我一個人好不好……”
遲臨亦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離別,聲音梗塞:“哥哥馬上就會回來看你,你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離別的确要早早的做好,也許相遇的那一天,就應該開始籌劃這結局,才不會像被命運玩弄了一般。徐暮遠撲在外婆懷裏,看着烏篷船載着滿天星輝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