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遲臨并非糾纏不清的人,被徐暮遠徹底拒絕後,很快便恢複了之前客客氣氣的态度。
徐暮遠自覺地乘地鐵上下班,遲臨偶爾在路上遇見他,會主動搭載他一程。有時徐暮遠正口若懸河,講得天花亂墜,在遲臨眼裏發現不一樣的溫柔神色,徐暮遠停下一聲不吭地低着頭。遲臨不好意思地移開視線,緊繃着的聲音說:“抱歉,你再給我點時間。”
徐暮遠想說“這不是你的錯”,又覺得自己沒什麽立場這樣判斷。他思考了好幾遍是否要搬出錢铎的公寓,但這行為既幼稚又刻意,還是作罷。
陳子宵最近頻繁地出現在公司裏,樓上的秘書到處跟人抱怨,這家夥挑剔無比,喝個茶就難伺候得要死,可遲臨終是沒有把人趕下來。八卦組裏的“壯士受”黨情緒低迷,畢竟陳子宵從頭到腳都是一股随時可以嘤嘤嘤的氣質,實在很難攻起來。
徐暮遠漸漸放心,治愈失戀最好的途徑無非是開展一段新感情,說到底就是忘記。人的記憶是有限的,這是他們總是很快從恹恹變得朝氣蓬勃的依據。
和陳芸那次見面一個星期後,徐暮遠賬戶裏收到一筆彙款,賬戶裏的錢徐暮遠18歲以後就沒再動過,如今又收到一筆,數額不小,徐暮遠感嘆,前世的債都夠還清了。
徐暮遠不好向錢铎母親問聯系方式,只好上網先查了加拿大大使館的聯系方式,多方打聽,原來陳芸在巴黎做服裝生意,服務的小姑娘很熱情,給他遞了一張陳芸的名片。
陳芸的工作電話是秘書接的,徐暮遠一時想不出什麽預約時間的理由,就說:“請您幫忙告訴陳女士,我來過電話。”
“這樣就可以了嗎?您如果要預約商業合作談話,陳芸女士本周還是有時間的。”
“不用了,您幫忙告知就行。”
沒過多久陳芸用私人電話打來,約徐暮遠到家裏見面。
陳芸看起來十分欣喜,徐暮遠不忍傷她的心,認真想了想措辭道:“陳女士,我很感謝你對我的關心,但是我真的不能收你的錢。”
陳芸沉默半晌,說:“你……能別這麽犟嗎?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但……我畢竟是你母親,這也算是我對未盡責任的彌補。”
徐暮遠心煩意亂,換了個角度向她解釋:“陳女士,你在國外生活得比較久,我想你應該理解一個成年人接受父母的金錢的接濟,是一件慚愧的事情。”
徐暮遠不想讓她覺得自己不過是怄氣,甚至放下姿态,低低地叫了聲“媽”。
陳芸轉身抹了把眼淚,說:“好。”
Advertisement
徐暮遠有些無所适從。盡量使自己的神色友好些,說:“你真的不用感到愧疚。我在外婆家也順利長大了不是麽。我對你真的沒什麽記恨,你也的确有追求自己生活的權利。”
陳芸開始啜泣,徐暮遠說不出更多安慰的話,只好淡淡說了聲再見便離開了。
翌日陳芸的律師找上門來。陳芸堅持将旗下服裝公司5%的股權轉到徐暮遠名下,需要徐暮遠簽署。
律師代為轉達:“陳芸女士說,這部分股權作為她留給您的遺産。”
徐暮遠感到一股刺痛,她需要和過去的歉疚作最後的道別,以重新開始她口中新的生活,不管不顧地将這份歉疚強加到自己身上,無論自己是否意願接受。這母愛當真如陽光如雨潤,除了接受,別無他法。你甚至連委屈的資格都沒有。
那段時間徐暮遠經常出現在我家,有時我還在睡覺,他已經在廚房折騰早飯。
我撐在竈臺上對他說:“你幹脆搬過來和我住算了。”
他翻動着勺子:“最近失眠太嚴重,還是獨居比較适合我。”
我取笑他:“你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內心原來是脆弱的小公舉。”
他一點也不生氣:“是啊,可是別人都不給看,就放出來見見你。是不是很驕傲?“
我大笑:“對!好驕傲!”
徐暮遠問:“《祈安》寫到哪了?給劇透一下呗,最近都沒怎麽看。”
《祈安》第三部分的寫作已經結束:人生失意無南北。王險變法太過激進,多項舉措顯露弊端,朝中大臣多有上書抵制。皇帝最終對王險失信,王險遭貶黜,離開京城奔赴江南。宰相韓圍之子韓澧與其同行。
我剛好在為第四部分寫作苦惱,于是問徐暮遠:“你更喜歡悲劇還是喜劇?關于《祈安》的結局,我原本有兩個設想,第一種是王險重返朝堂,興利除弊,一定程度上向舊派妥協,變法大獲成功,楚夏朝迎來空前盛世;第二種是王險仕途失意,作別廟堂,和韓澧在西南、吳越、江南一帶游歷,梅妻鶴子,悟道人生。”
徐暮遠說:“悲劇和喜劇哪有那麽容易界定?莎士比亞的《皆大歡喜》真的就是皆大歡喜嗎?再說了,按照經濟學的理論,無論走了哪條路,背後都是對等的機會成本。所以與其在各種選擇面前徘徊,不如随便選一個,一旦開始……”
“就堅定地寫下去?”
徐暮遠搖搖頭:“就認命地寫下去。”
我告訴錢铎,徐暮遠最近有些消沉。
錢铎說有遲臨擔心着呢,不慌。
徐暮遠精神上随時都能做出雞血迸發的樣子,臉上的憔悴卻掩藏不了。有一段時間遲臨和錢铎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必然是:“昨晚睡得什麽樣?還失眠嗎?”
有一天遲臨出差回來,下了飛機到家已近淩晨2點,在樓下看到徐暮遠家的燈還亮着。
遲臨拖着行李箱去敲門,徐暮遠握着遙控器開門,客廳裏電視聲音開得很大,幾個捏扁了的易拉罐躺在茶幾上。
遲臨瞬間覺得怒火從胃裏燒起來,大聲喝道:“你究竟是為什麽要這麽糟踐自己!究竟發生了什麽!”
徐暮遠被他吼得眼睛一紅,低着頭委屈地說:“我睡不着。”
遲臨走進去關了他的電視,把易拉罐丢進垃圾桶,推着他的肩膀把人推進卧室,命令他睡下:“睡不着也給我躺床上。”
在他床邊站了一會,徐暮遠有些畏懼地看着他,遲臨無奈道:“我幫你預約個心理醫生,明天請假,帶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