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爬到泥地中央徐暮遠忽然停下來,遲臨循着被他身體壓倒的苜蓿花追上去:“怎麽了?”
徐暮遠怕在小水塘邊上:“阿臨,這是什麽?”
水塘裏一串黑色的小圓點連在一起,安睡在白雲的倒影裏,像宣紙上點了墨汁。遲臨驚喜道:“是蝌蚪!”
徐暮遠疑惑:“蝌蚪有尾巴,這是圓的。”
“這是青蛙卵,我說錯了。不久就會變小蝌蚪的。”遲臨回車上取來水杯,把水倒了,裝了水塘裏的水,小心翼翼地把青蛙卵撈進杯子裏。
“為什麽要把水倒掉?”
“小蝌蚪就是要生活在他本來的水裏比較好,不然會死掉。”
“那為什麽不把它們留在這裏?”
遲臨語塞,半晌後胡謅了個理由:“如果很長時間不下雨,水塘會幹掉,小蝌蚪就活不了了。”
青蛙卵養在遲臨房裏,遲臨悉心換水,徐暮遠每天放學回來都會跑到遲臨房裏看一眼。
“不久就會孵化,然後變成青蛙。”遲臨解釋。
徐暮遠認真地點頭。
周末徐暮遠被接去城裏和奶奶見面,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飛奔進遲臨房裏看蝌蚪,卻發現小碗裏面盛着清水,黑黑的小圓點不見蹤影。
遲臨扭扭捏捏吞吞吐吐半天,說:“我回來就是這樣了。”
徐暮遠泫然欲泣,遲臨慌忙解釋道:“應該是已經變成青蛙跳走了,你知道,青蛙不能養在家裏的,青蛙都是生活在田裏的。”
“所以它們就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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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臨故作了然地點頭。
徐暮遠甚至沒有分辨他話裏的真假,嘆了口氣:“好可惜,都沒有看到。”
“青蛙卵怎麽會在一夜間變成青蛙跳走?”徐暮遠自嘲的笑笑,又說:“他只是怕我知道都死了,會傷心,都是半大的孩子,他不見得會比我好過多少。他其實一直都是個內心很溫柔的人。”
“現在也是?”我問。
徐暮遠微笑:“當然。”
年後徐暮遠從廣州父親家返京,發生了一件不一般的事情,徐暮遠的母親回來了。
錢铎母親十分欣賞徐暮遠在書畫上的造詣,一來二去幾成忘年之交。不過錢铎母親拒絕這個說法,“分明是同齡人”。
徐暮遠有一次攜一副錢铎母親要的字拜訪,出發的早了點,錢铎母親正在客廳與一位卷發的女士攀談,那位女士身着套裝,舉止優雅,錢铎料想可能是工作上的事情,便打算先退在門外等等。
這時錢铎母親叫住他:“小遠來了?”
徐暮遠折回去道:“伯母好。”
卷發女士回頭,一雙明亮而溫柔的眼睛望着徐暮遠,嘴角勾着恰到好處的微笑。
徐暮遠呼吸停滞了,這張臉除去并不明顯的皺紋後與記憶裏那張臉完全重合。
錢铎母親為兩人介紹:“這位是加拿大大使夫人,Madame de Francois,陳芸女士。這位是我的小友,徐暮遠。”
徐暮遠嘴唇抖動,一聲“媽”幾欲脫口而出。
卷發女士迅速上下打量了徐暮遠一番,然後輕輕點頭致意:“Bonjour.”
徐暮遠難以置信地看着她波瀾不驚的雙眼,顫抖着聲音說:“Bonjour,Ma……Madame.”
卷發女士與錢铎母親貼面告別,轉身彬彬有禮地用中文對徐暮遠說:“再見。”
徐暮遠心裏漸漸緩過來,輕輕對自己說一聲:“不就是都不認識我嗎?沒什麽大不了的。”而後擡頭對陳芸說:“再見,夫人。”笑容不比她遜色多少。
出了錢铎家發現使館的黑牌車還停在路邊,陳芸抱着手臂坐在後座,徐暮遠走過時,車窗搖下,陳芸命令道:“上車。”
徐暮遠對她忽然換做一個母親的樣子不解,繞到車前看了看車牌,畢恭畢敬對她鞠個躬: “不好意思,夫人,這好像是使館的車吧?我不敢随便上。”
“徐暮遠!”陳芸氣血上沖,随即忍耐下來,打開車門下車。
徐暮遠站直了身體抵抗她咄咄逼人的氣勢。
“我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陳芸壓低聲音說。
“我也沒想到還能遇見您,更沒想到您還記得我。這是我的……”
陳芸打斷他:“別給我扯這套。”換做懇切的眼神看他,“徐暮遠,你現在是成年人,成年人都是有苦衷的,我們互相理解好不好?”
徐暮遠攤手:“我不明白夫人要我理解什麽。能再與您見面我很榮幸。如果您的意思是我們應該有各自的生活的話,這顯然是不可否認的事實,我對此并無異議,請夫人放心。”
陳芸似是松了一口氣,周身的氣勢都垮了下來,徐暮遠發現自己的身高已經足以俯視她,她身形本就嬌小,如今更是比記憶裏更苗條了一些。
徐暮遠忽然有些憐惜她。柔聲說:“你放心吧,我現在已經能夠獨自一個人,不需要依靠你。你看起來生活得不錯,等你老了,應該也有別人養你。我們算是兩不相欠了吧。祝你過得幸福。”
徐暮遠轉身離開,陳芸在後面喊:“小鬼。”
徐暮遠回頭,陳芸失落地說:“別總活在過去裏了,人總是要向前看。”
她眼睛通紅,徐暮遠嘆了口氣:“我會的。”
離別相遇,人總是特別容易被自己打動,徐暮遠想,這感動其實與自己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