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路上遇到車禍堵了半個小時,天快黑了我才趕到朝陽區分局。徐暮遠正蹲在門口的臺階上抽煙。
“嗨!你來啦。”
“你怎麽了?”
“本來想找你作個證,現在沒事啦。”他倏地站起來,因為低血糖身體不自覺地晃了晃。
我伸手扶了他一把:“作證?作什麽證?”
“我小姨死了,被殺的,在樓城的酒店裏。”
故事裏并沒有得到正面描述的女人,我印象深刻。可是徐暮遠的表情出乎意料地有些難過。
我以為以他的性格,最多有幾分悲憫,但他很難過。幾乎倔強地瞪着雙眼,黑色的瞳仁裏深得不可思議。那是我第一次在那雙波瀾不驚、總是笑得雲淡風輕的眼睛裏看見這樣的情緒。
我突然感覺心髒有些疼痛。
疼得呼吸也被遏制了一般。
這感覺來的莫名其妙,我覺得我一定是得了什麽病。
徐暮遠忽然笑着拍了一把我的腦袋:“那是我小姨,你哭什麽!”
“啊?”我擡手摸了摸,原來眼淚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爬了滿臉。這實在太奇怪了,有必要去醫院做個檢查。
徐暮遠建議去一家不遠的餐廳吃粵菜,在路上他足足和我描述了半個小時那家店的拿手菜和受歡迎程度。我對他這種“all is well”的精神境界簡直佩服至極,甚至懷疑哪天他把頭掉了也會淡定地回頭走幾步撿回來安上繼續走。
我還是想繼續之前的話題,畢竟我身邊的這位品質非凡,有些症結如果沒人問起,怕是要爛在肚子裏——他寧願和你鬼扯,也不願主動向人揭開自己的傷疤。
“你說要作證,難道他們懷疑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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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算吧,只能算是排查,要是真懷疑也等不到現在。我小姨27號晚上被殺的,到現在都快半個月了。”
“你回京城那天?”
“是的,和你一起。”他笑笑。
我突然又想到:“你小姨半個月前被殺你今天才知道?”
他解釋道:“我15歲時,外婆去世,我媽把我丢給我爸,我和小姨那邊就幾乎沒有聯系了。”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兩分鐘後,我才挫敗地想起,我想知道的不是這個啊。
徐暮遠介紹的這家粵菜館不是很大,藏在一所大學附近的小吃街裏,從廚師到服務員清一色的百越人,叽裏咕嚕飛速地講着粵語。
徐暮遠問了我想吃什麽,然後用粵語對服務員報了幾個菜名。
“你會講粵語?”我驚訝。
“嗯。我爸爸是廣州人,雖然我15歲以前跟他都不是很熟。”
我:“……”
徐暮遠又問我《祈安》寫得這麽樣了。
“可能要先放一放。”我夾起一塊白切雞,“要先改一個網絡小說,《許爾來生》,聽說過嗎?”
“是呦呦鹿鳴那個嗎?”
“噗。”我噴了一口茶,“是‘悠悠我思’!”
他無視我的糾正:“不是說是抄襲的嗎?原作者沒有維權?”
“被抄襲的那部,是耽美小說。”我解釋道,“估計版權方也是吃準了維權困難才會下手,更何況目前國內連專門的知識産權法院都沒有。”
徐暮遠嫌棄地把雙菇扒油菜裏的油菜都挑出來:“那輿論呢?”
“錢。”我言簡意赅。
“那你呢?”他問。
這正是我考慮的問題,這才是我能考慮的問題。我把其中的利弊說給徐暮遠聽,隐隐透露跳槽的想法,想從他這裏得到意見。
他還在和油菜激烈鬥争,并不打算給出意見。或許是不想左右我的想法,或許是相信我自己內心已經有了決定。
吃完飯我們沿着學校的圍牆散步。徐暮遠又說起了遲臨。
後來遲臨和他媽媽成了徐暮遠外婆家的常住人口。
陳家老宅主軸轎廳、客廳、正房、內室,兩側書房、卧室,連帶小院加起來600平米左右,除了小姨,還有幾位表舅也住在這。遲臨媽媽是某位表舅的遠親,據說是因為遲臨爸爸在京城裏出了事,所以帶着孩子來這避避風頭,外婆作為陳家輩分最高的老人,做主讓母子二人暫住了下來。
一家人看遲臨媽眼熟,直到小姨拉着她的手問:“你是不是林盈?”一家人才恍悟,可不是認識,全鎮都認識!去年春晚唱歌的那個!
遲臨媽的身份沒有驚起太大波瀾,一來大家對遲家落難平陽表示同情,二來沒有畫着牡丹的長裙,和臉上紅紅綠綠的舞臺妝,遲臨媽看起來更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年輕女人。
但是遲臨媽的存在為徐暮遠提供了庇護,自從林盈女士優雅地表達了對徐暮遠的喜愛,小姨對他的态度也溫和了許多。
比起林盈女士,徐暮遠對遲臨比較感興趣。時而摸摸他晾在院子裏的衣服,時而扒在窗棂上偷看他寫作業的背影。等林盈喊他跟遲臨一起去蘭溪劃船,他卻又飛速地跑開了。
“跟你小時候一樣害羞。”他聽見身後林盈對遲臨說。
又有一天徐暮遠偷偷踱到遲臨家窗戶邊,踮腳朝裏頭望沒有看到遲臨,卻看到窗臺上擺着一小塊綠豆糕,壓着一張紙條。
徐暮遠抽出來看,歪歪扭扭寫着三個大字:給你吃。徐暮遠往左右兩邊望了望,小心翼翼把綠豆糕揣進口袋。
禮尚往來,第二天徐暮遠在窗臺上放了塊棗泥拉糕,學着遲臨壓了張紙條,有模有樣地上書三個大字:給你吃。
這樣原始人的物物交換一直持續到年關将至,兩人還是連話也沒說過一句,更別提手拉手去蘭溪劃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