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祈安》的故事梗概一年前就成型了,只是創作上是以劇本的形式,而非小說。寫作過程其實很坎坷,大情節要跟公司妥協,小細節要聽孫薔意見。憤憤将文件删除,等心平氣和了再去回收站找回來
——這樣的故事幾乎發生在每一個疲憊不已的淩晨。
最後一次把劇本文件删除,我想徐暮遠說得對,我應當為自己寫一個故事。
“一個好故事,一本好書,通常不是為所有人寫的,而常常是為某些人寫的,甚至是為一個人寫的。你為什麽不為自己寫一個故事。”徐暮遠說。
我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我們的電視、院線,到處在上演“寫實”的故事,為了貼和大多數人的理解程度,情侶們談着模式化的戀愛,年輕人揮灑着模式化的青春——無論你是8歲還是80歲,你都是這些故事的潛在目标。如果說那些寫給部分人的故事像是有棱角的石頭,這些故事則是空殼的雞蛋,觸手光滑,捏碎空空如已。
“去他娘的雷點萌點、閱讀期待……”徐暮遠滔滔不絕。
我不得不提醒他:“讀者乃衣食父母……”
“我說‘去他娘的閱讀期待’,我說‘去他娘的讀者’了嗎?”
我哭笑不得。
重新列了《祈安》的大綱,第一部分寫的是祈安從初入仕途的莽撞迷惘,到得心應手,如魚在水的過程。
這部分情節比較簡單,寫劇本時就沒有做多少改動,我寫得無比順暢,心裏也漸漸擺脫之前的陰影,漸趨明快。要不是孫催命同志又來添堵,我幾乎要和公司相忘于江湖了。
孫薔又在給我發了張好人卡後,抛給了我一個難題。她把一部炙手可熱的網絡小說的改編交給了我。作者ID叫“悠悠我思”,也參與小說改編。孫薔說:“大致思路尊重作者,你技術把關就行。”
我上網搜索了一下,小說版權是早就買了,微博搜索第一條居然是“悠悠我思抄襲”,技術把關就行,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我所在的這家傳媒公司,雖然不是華誼那樣的巨擘,但在電視劇行業也算小有成就,成片收視口碑都還不錯,選擇題材也一直走的是中庸路線,幾乎沒有接觸過這類争議太大的作品。難怪幾個月前,合作過幾次的同僚老于曾激動不已地呼號:“電視劇制作的大時代要來啦!”,回想起來,腦子裏就浮現一只肥胖的海燕,在疾風驟雨電閃雷鳴中拍着翅膀,令人忍俊不禁。
和我同悲催的還有一個入行才兩年的姑娘,正正經經科班出身,場景設計、空間設計上非常專業。第一時間就打來電話吐槽,表示精神潔癖接受無能。
其實我很理解她的心情,想走正統的編劇道路,寫出有代表性的作品,在這種流水片上浪費職業生涯,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成了黑歷史。姑娘又補充道:“不,是真的在創造自己的黑歷史啊老師,原著小說就是抄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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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上人雲亦雲,是不是抄襲還是要深入了解一下再下判斷的。”我說。
姑娘急了:“真的!我仔細對比了兩部小說的,情節架構、人物設置甚至很多句子都是一模一樣的,虧我中二時期還是悠悠我思的粉絲,真是腦殘!”
當晚我暫時擱下《祈安》粗粗地看了看悠悠我思的原著。
1MB的文檔,一個半小時翻完,大約講的是一人一仙前世今生的糾葛。用的是前幾年蠻流行的寫作方式,舉個例子,比如寫離別,100行裏面有99行都在寫楊柳依依我心痛兮,只有一行在交代到底為什麽離別。這種故事就像海綿一樣,脫幹淨水後還剩餘的情節屈指可數,公司高層腦子一定是被收視率吃了,電視劇又不是PPT,光靠飄幾片桃花就可以演到40集。
被一群同心敵忾的網友幫着維權的那位也已經發了聲明,表示走不了法律途徑,只好避而遠之,繼續寫作。字裏行間盡是無奈。好奇心驅使我又讀了讀這位的作品,故事要短很多,同樣的奇境麗景徐徐鋪陳,卻叫人想到《詩經》托物起興的朦胧優雅;同樣的仙凡之戀陳詞濫調,卻有幾分明清話本的精致和韻味。
悠悠我思在她的書中大肆拓展的前一特點,使得作品更加風格化,更容易給讀者留下印象,就好比一本書裏一句話被作者反複強調,就會變成故事的代名詞,勉強成為一個風格。但我認為這種做法與其說是創造一種風格,不如說是強、暴讀者的眼睛。
兩相對比,悠悠我思真是東施效颦,弄巧成拙了。
這時姑娘又給我發來一個文包,是悠悠我思的作品集。姑娘發來兩個惡魔的表情:“老師你看看,每部都不!一!樣!”
技術上講,作者行文風格改變是正常事,卡夫卡起初的故事沒有那麽荒誕,還珠樓主也只是個為稻粱謀的馬甲,但是遣詞造句卻很難在短期內發生大的改變。
我搖頭苦笑,如何才能不淌這渾水?
我為這檔子事一直苦惱到周五,下午5點從公司驅車回家時接到徐暮遠的電話:“朝朝,是我,徐暮遠,你現在有空嗎?我在朝陽區這邊的公安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