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和徐暮遠開始在微信上聯系,他對《祈安》很感興趣,不斷地勸我寫下去,不寫成劇本,寫成小說也行。而我對他感興趣,他這人時而旁征博引像個學院派,時而輕浮調笑十足的世俗嘴臉,句句都教人難辨真僞,然而我還是忍不住對他感興趣。他像是充滿各種“顯而易見”的生活中一個神秘的存在,有種令人難以抗拒的力量。
久而久之,我發現徐暮遠是個相當避諱談及過去的人,無論上一秒如何侃侃而談,只要言及他的過去,他總是興致缺缺。
就在我幾乎斷定他過去一定受到過生活的暴擊時,他忽然提起他小時候的一段故事,職業習慣讓我忍不住記錄了下來。當時的我并不知曉,這樣單純的童蒙往事,會糾葛成怎樣的後來。
樓城蘭鎮有一汪老泉,歷史悠久,見載于歷代縣志、鄉志,亦有文人墨客留下詩賦,镌刻在泉水西面的石碑上。泉水彙入蘭溪,随清流蜿蜒全鎮。
九十年代的蘭鎮,還不是如今炙手可熱的旅游景點,蘭溪邊住的也還是尋常人家,那時的徐暮遠才6歲,被媽媽寄養在外婆家,與其說寄養,不如說是遺棄,小姨常常把坐在蘭溪邊發呆的徐暮遠揪回來,怪裏怪氣地說:“別等啦!你媽不要我們了,跟着外國老頭做她的‘陳女士’了。”
徐暮遠第二天仍讷讷地坐在蘭溪邊上,手指摳着青石板的縫隙,一雙圓圓的眼睛望着游船破橹,一坐便是一天。
臨近幾家有幾個比徐暮遠稍長幾歲的孩子,起初是走近逗逗他,被徐暮遠瞪了幾眼後變成遠遠地沖他腳邊扔石頭,有一天不知怎的,竟走過來将徐暮遠推倒,嘴裏還念念有詞。
徐暮遠不會講本地話,卻聽懂了那一句,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把對方摁倒在地上,揪着他的衣服不放,另一個孩子連忙推開徐暮遠,徐暮遠腳底不穩,摔倒在地,額角磕在青石板上,疼得坐不起來。
遲臨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仗着身高優勢和一張黑臉把人吓跑後,拉起徐暮遠,檢查他的額角。
“行啦,別捂着了,就是蹭破了點皮。”
徐暮遠仍然一聲不吭地捂住額角。
遲臨回想爸爸教育自己的樣子,拍了拍他的腦袋:“男子漢大丈夫,這點痛苦不算什麽。”想了想又補充道:“真的只破了點皮,你可不許哭。”
誰知下一秒這小孩啪嗒啪嗒地開始掉眼淚,也不哭出聲來,只用一雙髒手胡亂抹着,一張嫩白的小臉沒一會就成了花貓。
遲臨一個富裕家庭長大的孩子,一向愛幹淨的很,當即惡心地眉頭皺起。突然小孩哇地“哭”出聲來,撲進遲臨懷裏,眼淚鼻涕一股腦印在了白色的小外套上。
遲臨推也不是,揍也不是,只好輕輕拉開他的腦袋,掏出紙巾在胸前狠狠擦了擦。
又把剩餘的紙巾塞給小孩,徐暮遠抽噎不止,小手捏着一團紙巾亂抹,遲臨看得心煩,奪過來在他臉上重重地擦,一邊擦嘴裏還囔囔着“擦臉都不會……”,滿臉的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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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暮遠為了保持身體穩定拽着他的衣角,睜着猶帶淚花的雙眼向他傾訴:“他們說我媽是個要男人不要孩子的婊、子……”說着又淚水決堤,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是在年長許多的遲臨的理解範圍之內,遲臨頓了頓,手下的力度到底輕了幾分。
“真的挺可憐的。”我對徐暮遠說,“是不是現在想起來心猶戚然?”
“早就沒什麽感覺了,如今說起來倒像別人的故事一樣。”他說,“只是有些感嘆,看起來那麽純真的孩子,嘴裏說着吳侬軟語,吐出來的是那麽惡毒的語言。”
“或許是跟大人學的。”我安慰道。
他發了個“死國矣”的表情,繼而說道:“你說對了,後來我才知道,那些都是我小姨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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