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寧樂語随同母親落地英國後,剛走出機場就見到了寧若雪口中那位相識不過兩年,就已對她情根深種的英籍華人張森友。
張森友看起來要比寧若雪的年紀大上不少,一席修身得體的墨色風衣雖然讓他看起來氣度溫和沉穩,卻掩蓋不住他身後的微微佝偻。
即使自從寧樂語有記憶以來,就沒再見過她的親生父親王偉林,但此刻乍一看到同樣陌生的張森友,卻下意識覺得他會比王偉林可靠的多。
難怪寧若雪甘願抛下她苦苦糾纏了十幾年的王偉林,轉身投入張森友的懷抱,還費勁心思将自己也騙了過來。大概她是真心認為女兒能在這位繼父身上,得到此前從未能感受過的與父愛有關的溫暖。
寧樂語冷眼看着經過長途飛行後滿身疲憊的母親,在看到張森友的瞬間立刻歡欣雀躍起來的模樣,忍不住漠然地想。
但凡寧若雪願意問一問女兒的真實想法,她就會知道,在這漫長的九年時間裏,雖然程瑾彌補了寧樂語兒時可望而不可及的母愛,讓她不再對親情心存排斥。
但幫助她更多的,是程越教會了她如何認真愛自己,讓寧樂語能夠不再去羨慕那些自幼生活在雙親身邊、被父母愛意包裹的孩子,她已經擁有了給予自身充盈愛意的自信與勇氣。
可是現在的程越在做什麽呢?他會因為自己的突然消失而着急生氣麽?自己還有機會……能再次見到程越麽?
寧樂語不敢再細想,急忙眨眨眼睛忍住眼淚,看着周圍完全陌生的環境,以及身邊來來往往與自己膚色長相差異極大的路人,最終只能将視線投向前方的張森友與寧若雪。
張森友似乎已經在機場外等待了許久,剛一見到寧若雪便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接過她手上的單肩挎包背在自己身上,俯身在寧若雪頰邊落下輕輕一吻。
寧若雪嬌羞地回吻他,随後便拉着張森友走到寧樂語面前,難掩滿臉的喜悅之情,不停催促着寧樂語,“寶寶,快來和你爸爸打個招呼呀。”
之前去學校找女兒時,寧若雪擔心會被寧樂語看出什麽破綻,特意只随身帶了一個單肩包去接的她。導致次日清早二人沒有任何需要托運的行李,空着手直接上了飛機,現在的寧樂語還穿着學校的統一校服,背着程瑾為她挑選的淺色書包。
張森友看到一臉冷淡的寧樂語後,眼中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豔。他注意到寧樂語始終背着一個笨重的大書包,便主動伸出手去想幫她接過來,沒想到卻被寧樂語警惕地側身避開。
察覺到寧樂語不加掩飾的排斥,張森友并沒有因此心存不滿,反而溫和地向她解釋,“我只是怕你太累。”
看到寧樂語并沒有和他搭話的意思,張森友低頭看着懷中的寧若雪,悄悄地問:“她叫什麽名字?”
寧若雪這才想起她只告訴過張森友自己有個女兒,卻還從未向他透露過關于寧樂語的任何信息。
然而寧若雪不想讓女兒繼續沿用之前的名字,在她看來,“寧樂語”這個稱呼只是自己女兒一個暫時的代號,既然她馬上就要和張森友在英國登記結婚,女兒也要和他們一起開啓新生活,那這個名字當然不能再繼續用下去。
她假裝不經意地撩了撩頭發,快速掃過機場外廣告牌上的各類信息,突然看到了某個服裝品牌主理人的名字。
“她叫Lottie。”寧若雪開心地看着張森友,“以後她就跟着你的姓,Lottie Zhang,怎麽樣?”
寧若雪伸手一把拉過始終隔着幾步的距離,站在旁邊神情冷淡一言不發的寧樂語,獻寶一般把她拽到了張森友面前,“Lottie第一次見到你,還有些不好意思。”
她不停拍着寧樂語的後背,想促使她張口說話,“寶寶,快叫爸爸呀,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啦!”
在毫無心理準備之下,寧樂語一夜之間被強行帶離了陪着自己生活已久的程越和家鄉,現在竟然連外公為自己取的名字都要離她而去。
聽到寧若雪随口說出的名字後,寧樂語忍不住紅了眼眶,固執地偏過頭去不看張森友,任憑寧若雪如何催促都不願意開口。
張森友心中明白很難讓寧樂語這麽快就接受自己,便沒有把她此時的态度放在心上,只和煦地看着她,“沒關系,你直接叫我Abner就好,不用拘泥于一個稱呼。Lottie,和媽媽坐了這麽久的飛機一定累了吧?走,我們回家。”
從機場去張森友家的路上,他特意坐在了前排副駕上,貼心地給寧若雪母女二人留出了說話的空間。
寧若雪緊緊地貼在寧樂語身邊,皺着眉頭不停小聲訓斥她,“你怎麽回事,這麽大了還和小時候一樣沒禮貌?見到人連個招呼都不打,程瑾平時就是這樣教你的麽?”
寧樂語原本靠在車窗上靜靜看着窗外的景色,驟然聽到寧若雪提到程瑾的名字,才有了些許反應。
她撩起眼皮看了寧若雪一眼,心中驚奇于她竟然會主動提起程瑾對自己的教導如何,忍不住對着母親嘲諷地挑了挑嘴角,便抱着她的大書包,沉默地閉上了眼睛,任憑寧若雪如何叫她都毫無反應。
張森友發現寧樂語靠在車窗上像是睡着了一般,便輕聲吩咐着司機放低車速,盡量開得再平穩一些,随後探過身子安撫地握住寧若雪的手,示意她不要和女兒置氣。
車子緩緩駛入張家別墅庭院前,寧若雪滿意地看着眼前的景色,準備叫醒寧樂語時,卻發現她已經睜開了眼睛,怔怔地靠在車窗上發着呆。
“Lottie,等會兒下車就把你那書包扔了吧,反正以後就用不上了。森友說了,過一段時間等你适應好了,就送你去當地的女子高中讀書,到時候學校會統一發放制服和學習用品。”
寧若雪邊說着邊伸手去拽寧樂語懷中的書包,誰知一路上都安安靜靜的寧樂語突然用力拍開她的手,像受傷的小動物般脆弱又憤怒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警告,“別碰我的東西。”
寧若雪沒想到她會有這麽大反應,一時竟被她吓住,不敢再看寧樂語的眼睛,只扔下一句“那你自己放好,別讓人看見”,便匆忙轉身下了車。
寧樂語小心地把書包上被寧若雪拽出的褶皺一一撫平,獨自在車中坐了許久,才認命地打開了車門。
一直等在門前的張森友看到寧樂語終于下車,殷勤地把她們母女兩位引進了家門,認真地向家中傭人們介紹她們。随後,張森友便引着她們上樓,着重向寧樂語介紹了自己精心為她準備的房間。
寧若雪為了讓女兒盡快和張森友熟悉起來增進感情,便借口身體不舒服,提前回了她和張森友的卧室,只留下寧樂語一人跟着張森友,繼續向樓上走去。
“Lottie,你的房間在三樓,平時沒人會上去打擾,相對來說比較清靜。我和你媽媽就住在二樓的房間裏,你有什麽事的話随時來找我們就好。”
張森友示意寧樂語随自己上樓看看,“剛才在車上的時候,聽你媽媽說你小時候就開始學鋼琴了,過幾天我讓傭人們在三樓單獨整理出一個房間來,給你做琴房用,好不好?”
寧樂語緊緊抱着自己的大書包,不置可否地跟在他身後,卻意外看到張森友說的平時沒人會上去的三樓樓梯口,站着一位身量很高的少年。
張森友顯然也看到了那人,他十分意外地停下了腳步,欣喜地問:“思遠,你不是說學校有事嗎,怎麽現在還在家裏?”
那少年站在樓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嗤笑了一聲,“聽說你終于把國內那個相好的帶回來了,我不得乖乖在家等着,看看我那未來後媽到底長什麽樣?”
他注意到張森友身後的寧樂語,不滿地皺了皺眉,“這個人又是誰?”
張森友絲毫不介意他語氣中的不尊敬,還在開心于一回家就能看到自己的寶貝兒子。聽到少年的問話,他忙不疊地側過身子,将寧樂語完全暴露于少年的視線當中。
“這位是Lottie,你……你若雪阿姨的女兒,以後也會住在三樓。你平時放假從學校回來晚了要記得小點聲音,不要打擾到她。”
張森友眼含驕傲地望着那少年,為寧樂語介紹說:“Lottie,這是我的兒子張思遠,英文名叫Herman,等以後熟悉了,你也可以直接叫他哥哥。他只比你大了……”
突然想到寧若雪不曾告訴過他寧樂語的具體年齡,張森友一時有些卡頓,他略顯尴尬地咳嗽一聲,面不改色地繼續說:“他只比你大了沒幾歲,在本地的大學讀書,一般只在節假日或者周末有事時才會回來。等你以後入學了有什麽課業上的問題,都可以等思遠在家時向他請教。”
張思遠聽完父親的話,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一番這個漂亮得讓他不舍得移開視線的女孩,悠然重複了一遍張森友的介紹,“哥哥,妹妹。”
張森友看到他這副認真的模樣,不免高興了起來,“對對,Lottie以後就是你妹妹了,你這個做哥哥的可不能欺負她,不然小心我揍你。”
站在樓梯口的張思遠終于讓開兩步,讓張森友和寧樂語得以走上三樓。
寧樂語對張思遠沒什麽興趣,随意瞥了他一眼便跟在張森友身後去到她自己的房間,卻突然聽到張思遠在叫她的名字。
“Lottie妹妹,”張思遠一臉玩味地看着她,“第一次見面,怎麽不叫聲哥哥給我聽聽?這樣可不禮貌哦。”
察覺到他聲音裏暗含的挑釁,張森友轉身擋在寧樂語面前,故作不滿地訓斥了張思遠兩句,“瞎說什麽呢?Lottie坐了一天飛機,已經很累了,你就差今天這句哥哥嗎?”
張思遠的視線直接略過張森友,牢牢地盯着寧樂語,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那當然了,這可是你第一次給我帶回來一個妹妹,多新鮮啊。”
他歪頭看着寧樂語,一臉無辜地問:“我就想聽她叫我一聲,不行麽?我們以後可是要同住一層樓的,難道妹妹連這個面子都不願意給麽?”
張森友在面對兒子時一向很是溺愛,他為難地看着寧樂語,心裏也覺得兩個孩子互相認識一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便試探地問:“Lottie你看,你哥他……不然你就……”
寧樂語擡頭定定回望張思遠,終于願意開口說話。
她聲音雖輕,卻不容置疑,“不必了,我自己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