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恢複
星城還在穿短袖的天氣裏,好在不是很燥熱。
王觀吃飯洗澡換衣服,忙完了一切,才七點多。他背着書包到通大的圖書館接着看書畫圖寫論文。
日子又回到了上班、寫論文、畫圖、賺外快、鍛煉身體的模式,安靜而有規律。王觀每天還是會抽時間走上一萬步,但是他不再穿過上林公園了。
通大通過了他提前畢業的申請,等明年畢業季就可以拿到碩博雙證。婁老板收到他定稿的畢業論文,說了可以。郡政的小夥伴們依然喜歡每天喝下午茶,小掾甲乙還在天天磕着CP,丙丁喜歡張羅着給張僑相親,張僑依舊一副霸道總裁的樣子。看樣子不會有人找屏抗曹的事情,他在這兩個月的實踐,最終将以閱讀了保密級別的材料作為最終的實踐結果。
星城的氣溫回到往年正常水平,緩慢地下降。半個月後,星城的當天最低氣溫降到了他離開貝城當天的最高氣溫。
王觀看了看天氣預報,離開圖書館在三通的田徑場跑了一萬步,開車回家。他打算回家洗個澡再畫一會兒圖,然後睡覺。
車子遠遠地靠近停車位,他看見家裏客廳的燈亮着。
下車,走上臺階,門虛掩着。
推開門,玄關旁放着一雙鞋子,比他的大一點——客廳裏傳來電視節目的聲音,不大,掩不住門口的動靜。
有人從客廳走來,腳步聲一實一虛,一沉一點。
然後他看見了蕭臨。
蕭臨一點也沒有變,也沒變瘦,也沒變胖,拄着一只拐杖,笑起來仍舊有大白牙,看着他,忽而有些腼腆:“你回來了。”
“哦。”王觀換鞋,走進去。他身上熱熱的,剛才跑步的餘溫沖上來,他又開始密密地出汗。他說:“我去洗個澡。”
“好。”
他去書房放下包,拿了浴巾和睡衣,洗了個澡出來。蕭臨仍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聲音依然很小。
王觀回到書房關上門,就再也聽不到外面的一點動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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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電腦,開始畫圖。大師兄介紹的那個游戲項目他已經把所有通關的關卡都設計好了。這兩天在跟游戲公司的策劃對接,對方一直有修改意見反饋,所以他時時需要跟進修改。改了半個多小時,發給對方,再看時間,是他的睡點了。
他出門上廁所。
蕭臨仍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電視的聲音依然很小。聽見王觀開門的聲響,他轉臉看他,很認真地看。
王觀目不斜視。
從廁所出來,蕭臨拄着拐站在沙發旁邊:“你……要睡覺了?”
表情可憐兮兮的。
“嗯。”
“……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再睡覺?”
這個話頭實在很蹩腳。王觀面無表情地說:“睡前吃東西不好。”
“哦,對。”蕭臨笑得有點尴尬地拄着拐杖将身體側了一下。
王觀走過他身邊,忽将腳尖轉個方向,走到沙發旁:“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蕭臨的眼睛瞬間就亮了,“下午三點到家的……我給你發了信息……你可能太忙,沒看到。”
這段時間,王觀只看過一條蕭臨的信息。是他回星城的第二天,夜裏該睡覺的時候,蕭臨發來的,三個字“睡了嗎?”
他沒回。
以後蕭臨再發什麽他都沒看,一律只回一個句號。
“嗯……什麽時候走?”
“啊?”蕭臨的耳朵掙紅了,“……我會休息幾個月……等……腿好些。”
“現在身體怎麽樣?”
“恢複得很好……”
“嗯。”
“你……最近好嗎?有生病嗎?”
“沒有。挺好。”
“哦……”
“這幾天沒有工作安排?”
“沒有。”
王觀低着頭。從他們結婚後,王觀就不再理那種寸圓頭了。他把頭發稍稍留長一些,鬓角剃短,定期打理,留了一個特別有學者氣息的發型。加上他眉目長開,越顯年輕,看上去像個二十出頭清清爽爽的大學生。
年輕人濃濃的眉毛,高高的鼻梁,小狗一樣的無辜清澈眼神,說着冷冷的話:“……你回來,辦離婚嗎?”
蕭臨眨着眼睛,很機械撥浪鼓一樣搖頭:“沒有啊……”
王觀看着他。
蕭臨的眼睛很漂亮,很古典的漂亮。因為着急,他的眼睛寫滿無奈:“我……”說不出所以然來。
“我知道了。”王觀淡淡的,低着頭,要從沙發邊走開。
蕭臨拉住他:“王觀……我們談談。”
王觀看看他拉住他的手,目光落到另一只手上,再順着那只手,順着拐杖,看到那只不能落地的腳上。
“來。”蕭臨将他帶到沙發坐下,然後自己坐在王觀的旁邊。
他坐下的動作并不容易,王觀別過臉。
“王觀,”蕭臨開口,“我查了那一天的航班……那天晚上我的房間有兩份面,我一直以為是劇組的人叫的外賣送錯了房間,雖然一直覺得很奇怪,但完全沒有多想……面是你帶來的,你是那個時候到的,是嗎?”
“是。”
蕭臨虛弱地笑笑:“那個時候夏譯喝醉了,借了我的洗手間吐酒。我覺得他臉色不太好,所以跟過去照看一下。我給他拍背。夏譯當時嘔了半天沒嘔出東西來,開始講酒話。他喝醉了……會把自己當成小動物……我在上個劇組拍戲的時候聽人聊天提起過,他喝醉了把自己和周圍的人當成《湯姆和傑瑞》裏面的角色,他是那只剛學游泳的鴨子。然後他癱在我洗手間的地板上開始學游泳,還把我浴室的花灑碰開了。地板上是水,他人本來就有點不舒服,我只好把他提到洗手臺上坐着,然後就有劇組的同事過來幫忙一起把他架回去了,整個過程就是這樣的——洗手間的門是自動彈簧關門的,如果沒有推到門吸上,門就會自動關上……我記得很清楚的是門一開始是自動關上了,我特意把門給拉開,按到門吸上。至于說了什麽,我記得不太清楚,都是順着夏譯的酒話說的,大概是說他是只很努力學游泳的好寶寶之類的。動作……僅限于我把他從地板上提起來放在洗手臺上,然後按着他不讓他亂動——規規矩矩,絕對沒有超越朋友規範以上的行為。”
他長長地說了一大段話,有點口幹舌燥,“事情就是這樣。”
王觀:“嗯。”
蕭臨期待地:“那我這麽解釋,有解釋到你‘親眼所見、親耳所聽’到的內容嗎?”
王觀默然。
蕭臨急眼:“別的真沒有了……”
王觀道:“算了。”
“?”
王觀垂着的眸子沒有擡起來,“算了。”
蕭臨望着他:“你……”
“都算了。”
蕭臨無奈道:“王觀,真的沒有什麽……你如果了解夏譯這個人,你就知道我跟他絕對不可能有什麽。”
王觀看着他,沉默。
蕭臨攥着他的手。
好久,王觀說:“我們離婚嗎?”他的語氣有點迷茫,好像不是在問蕭臨,而是在問他自己。
“我們不離婚。”蕭臨堅定地說。
“不離婚?”王觀茫然地看着他。
“我們不會離婚,我們會一起白頭偕老,此生永不分離。”
王觀盯着他的手,像是在發呆,“此生……”
他望着蕭臨好看的眉眼。
“王觀,你相信我。你看到的聽到的是個誤會,不管是劇組的人,還是當時現場的情況,還是我的品行脾氣,都可以證明那是個誤會。”蕭臨抓住他的手用力攥了攥,看着他的眼睛,目含秋波。
“道理上我該相信……”王觀低頭,避開他的眼神。蕭臨握着他的手溫熱、有活力,這給了他一點點說話的力氣。他開口,聲音很低,音調很晦澀,像是他絕不肯講、但是迫于某種力量不得不講的話:“你有沒有想過……我其實很危險?”
蕭臨不明所以地看他。
“我剛懷疑你,你就出了意外。你覺不覺得……這是因為我的懷疑會對你有詛咒?”
“……?”
王觀忽然不知道哪來的一陣心酸,就把壓在心底裏的一直恥于說出口的話說出來了: “我才出生沒多久,雙親就去世了。我祖父一個人把我拉扯長大,就在我以為可以孝順回報他的時候,他得了絕症去世了。我身體這個樣子,又好強,家業敗得一幹二淨。說實話,從祖父生病以後,我就再也沒有想過結婚的事情,因為我既不想別人瞧不起我,也不想我對不起別人,同時還不想對不起自己。如果當初不是為了要留住戶口,我絕對不會急着去找個人結婚。我那個時候對我的人生,還是有點美好期待的。我本來就不該跟你結婚,門不當戶不對,勉強沒有好結果。現在我才剛除服,你馬上就發生了這種事——這就好像在對我說,我的黴運不會停止,一波剛完,一波馬上接着到來。我在想這是不是對我貪心想過上自己不配過的生活的報複。”
蕭臨聽懂了。他拉着王觀的手,熱烈地說:“不會。王觀,意外就是意外,沒有那麽多的意義。再說我根本沒有事,有驚無險,是不是?”
王觀扯着嘴角笑了笑,很自嘲地。
蕭臨将王觀前前後後的話串起,嬉皮笑臉地扯開話題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假如我真的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我活該被車撞。那我現在沒事了,是不是說明你相信我沒做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
王觀一陣無語,“勿謂言之不預也”的話被硬是憋回心裏。他語塞了一會兒,問:“你不怕我嗎?”
蕭臨笑得很熱情:“從前就說過,我不太信那些。而且你是我的愛人,好的歹的都是我的一部分。”
王觀覺得蕭臨一直沒抓住他想表達的重點,他沉默了一會兒,放棄解釋。
蕭臨一直等他看自己,等了好久,王觀只是看看時間:“不早了,你該睡覺了。——我腿傷沒好,怕碰,你先在書房将就一下吧。”
王觀無言起身,将到門口時,他問:“蕭臨,你不怕嗎?”
蕭臨轉身,只看見王觀的後背。
王觀說:“我很怕。我害怕你因為是我的人而出事,也害怕你因為不再是我的人而出事。”
次日是周二,工作日。鬧鐘響起來之前王觀已經醒了。他努力賴床,想看看能不能多睡一會兒補眠。他一個晚上睡得亂七八糟,夢也亂起八糟。他很沒精神地起床,去洗手間的時候忽然瞥見——蕭臨拄着拐杖在廚房煮早餐。
早起有點微涼,他套了一件長長的藍色牛仔襯衫,很家居休閑。王觀噌地躲進洗手間裏,一邊慢吞吞刷牙洗臉刮胡子,一邊在想怎麽跟蕭臨說話。心裏建設完成,他拉開洗手間的門,走到廚房。
廚房裏彌漫着煎蛋的香味。蕭臨舉着鍋鏟,沒刮胡子,回頭沖他陽光燦爛地笑:“起來了?你先喝點開水,早飯馬上就好了。”
他半靠半坐在高腳椅上,拐杖倚在流理臺邊。說話間拿了一個碟子将煎蛋起鍋放在旁邊,又轉過身體從邊上的碗架裏拿着杯子從破壁機裏接五谷豆漿。竈臺邊上擺滿了碗碟、豆漿機、電飯煲、煮蛋機、面包機、青菜、培根、芝麻、油鹽蒜姜等等食材,都擺在蕭臨伸手可以夠得着的地方。它們都不是放在這裏的,想來是蕭臨行動不便,開煮前特地将它們都挪過來。
王觀走過去,将他盛好的豆漿和煎蛋端到餐桌。
“謝謝。”蕭臨往油鍋裏倒菜:“鍋裏有燕窩粥,你可以先吃點潤肺。再炒個青菜就差不多了吧?”
鍋裏刺啦一聲響得十分熱烈。蕭臨半靠在高腳椅的臀挪了挪,右手拿着鍋鏟,左手不自覺地扶了一下腰。
“我來吧。”王觀往他身邊站,看看鍋裏,又看看蕭臨手上的鍋鏟。
“沒事。”蕭臨沒給他,“馬上就好了——你去喝開水。”
王觀喝完水,蕭臨起鍋擦手,拿起拐杖,扶着椅子站起來。
“我來吧。”王觀将菜端到餐桌,又回頭去拿面包和碗筷。
“嗯……那我去洗漱。你先吃。”
蕭臨拄着拐杖,腳步一沉一點地挪到了卧室裏。
王觀坐下來,吃粥、吃面包、吃豆漿。他快吃完的時候,蕭臨搖着輪椅出來了。他換了駝色連帽衫,黑色運動褲,刮了胡子洗了臉,膚白貌美,神采奕奕。
王觀第一次瞧他坐輪椅,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蕭臨有點不好意思:“剛才站得久了有點酸。”
“嗯。”王觀應了一聲,“趁熱吃吧。”他擦嘴洗完。等蕭臨吃完,又将餐桌廚房收拾一通,然後回書房換衣服。
蕭臨拿着一個包坐在客廳裏等他,一副也要出門的架勢:“你去上班,我搭個順風車?”
蕭臨登車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王觀推着他的輪椅下了大門的樓梯,然後将他半扶半拖着塞進副駕,再把他的輪椅疊好放進車子的後備廂。
“我陪你去吧?”王觀系好安全帶,說。
“不用啦。”蕭臨說,“我只是過去做個例行複查而已,老師也在。不要浪費你的時間。”
王觀便沒有再說什麽。車子在路上穩穩地開。
“你不用把我送到醫院。我約了以前的一個同事,他會到郡政來接我。”
王觀應了一句“哦。”
過了一會兒,他問:“還有哪裏不舒服嗎?”蕭臨說:“除了腿。別的都很好。”
“腿痛嗎?”
“倒也不會,就是長骨頭,有時候會難受。你應該清楚那種感覺”
王觀頓了頓:“檢查要多久?”
“很快。不過如果老師有空的話,我得跟老師見個面聊一聊——你要來接我嗎?”蕭臨笑嘻嘻地問。
王觀“嗯”了一句。
“那你上午下班了來接我吧。“
“好。”
“你時間來得及嗎?”
“來得及。”
“那你中午要吃什麽?我要不要提前去買菜?還是我們出去吃?”
王觀看了他一眼,蕭臨依舊笑嘻嘻的。
“下班後我去買。中午先将就一下,晚上再去采購。”
“好呀。”
到了郡政廣場,果真有一個人在等着蕭臨。
王觀靠邊停車,将蕭臨扶下車,送到那人的車上,又将輪椅移過去。
“這位是我醫院的師弟,朱容。”蕭臨給他倆介紹,“這是王觀。”
朱容長得濃眉大眼,白白淨淨,年紀輕輕,個子不太高,戴着一副圓眼鏡,說話聲音滑溜溜的,讓人覺得他過分活潑,“聞名不如見面。”
王觀禮貌地笑笑。
下班時王觀驅車去醫院接蕭臨。上了車問:“檢查怎麽樣?”
蕭臨看着心情挺不錯:“很好。”
王觀點頭。
“你餓不餓啊,”蕭臨問:“剛才我在老師那裏吃了不少點心,我倒是不怎麽餓。不然我們中午打包回去吃?”
“好。”
紅燈停車,蕭臨從口袋裏拿出兩顆肉脯,打開包裝,送到王觀嘴邊:“剛從老師辦公室裏順的,星城特色肉脯,我師丈自己做的,你能吃。”
王觀心裏想着要去哪家飯館,就有些心不在焉,張嘴含了,問:“我有一位同事推薦星鬥路的一家新的家常菜館,說是很不錯,但是我還沒有去過,要不我們去試試?”
“好呀。”
到了飯館樓下,王觀心想果然是霸道總裁的品味。
整座飯店有五層樓,檐牙高啄,雕梁畫棟,以飯店為中心,四周豪氣地鋪開大面積的草坪綠植,像是地皮不要錢似的。一樓正中門楣上挂着“荟萃樓”三個字,字體古樸蒼勁。光看外面還以為是哪個歷史遺留名勝古跡。他将車靠邊停放,對蕭臨說:“我進去看看靠譜不靠譜,不行的話我們換別家。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嗯。”蕭臨應了。等了一會兒有些無聊,于是拿起手機看堆積的未回複的工作消息。正告一段落,王觀回來了,身後亦步亦趨跟着兩名穿着制服的服務員。
“我們要不要就在這裏吃?”王觀鑽進車裏,關上車門,道:“我剛才大概看了一下,環境挺不錯。要不我們中午就在這裏吃?”
蕭臨對于在哪裏吃飯倒沒什麽講究,只是一向遷就王觀不太喜歡在外面吃。既然王觀都說可以了,他自然沒什麽意見。
得了應允,王觀從随身的口袋裏面拿出一張小小的透金紙,放在蕭臨的上衣口袋裏:“随身法陣。”
飯吃得很順利,沒有被什麽人圍觀,也沒別的事情發生。回家的時候車子經過一處鬧區,蕭臨看見路邊的标志牌,問道:“地鐵?星城的地鐵開通了?不是地上鐵,是地下鐵?”
“嗯。”王觀不坐地鐵,也是最近看到郡政的材料才知道的,“上個月開始試運營的。”
“哇。”蕭臨道:“建得這麽快。我怎麽一點風聲也不知道呢。”
王觀心想你一不在星城長住,二出門總有專車飛機,三也不八卦愛看新聞,不知道也正常。他往蕭臨巴着車窗的後腦勺看了一眼,又順着目光看到外面的地鐵入口,忽然感覺心裏一緊。
但這感覺稍縱即逝,他随即也忘了。
“你下午做什麽呢?”蕭臨的腿雖然總是說沒關系,但想也知道複健很要緊。
“沒什麽事。”蕭臨問:“你呢?”
“我上班——醫院沒有安排你的複健計劃嗎?”
蕭臨睜大眼睛,無辜地眨了眨:“複健計劃?”
王觀看了一下他,“你的腿。”
“哦……平常能走盡量走,能睡盡量睡,曬曬太陽,吃吃東西——我恢複的速度真的非常快。嘻嘻……”
王觀于是不再說話。蕭臨是他的愛人,都說運道師有天賦好運加持,可能因為愛人間相互綁定的好運,蕭臨恢複得比常人快也是正常的。
到了洛川小區,他陪着蕭臨在花園裏走了兩圈。秋陽高照,金牡丹開得燦爛,天氣好極了,蕭臨的心情也好極了。
王觀默默打了兩個午倦的哈欠,就聽蕭臨道:“我累了,我們回去吧。”
他自然知道蕭臨是在扯謊,但自己的确也困了,于是打道回府,囫囵在書房睡了一覺,總算精神起來。
要出門時,蕭臨正在陽臺邊低頭看一份文件,秋日的陽光給他的周身鍍上了金色的光。
“起來了?”蕭臨擡頭向他笑,露出大白牙。
“嗯。”王觀點頭,頓了頓,問:“你晚上吃什麽?”
“吃什麽?”蕭臨想了想:“你晚上在學校吃飯嗎?要去圖書館?”
“不去了,我在書房看書。”
“那回來吃飯吧。晚上湯配飯怎麽樣?雞湯?我讓附近的超市下午送菜來。”
王觀又頓了頓:“你煮?”
“嗯啊。”
“你……不打算讓星城的飯店送飯來嗎?” 星城應該也有像貝城一樣的“咱們店裏”,也有一樣的“蔡師傅”。
“嗯?”蕭臨有些意外:“不用,我現在情況很好了。煮飯日常活動沒有問題,你放心。”
王觀又頓了頓,想說什麽,還是沒有說。
晚上他回來時,蕭臨已經将一桌飯菜都做好了。他從前喜歡吃辣,能做滿桌飄紅的重菜。但是王觀不能吃酸的辣的,于是今天桌上就沒有半點辣椒的影子。其實王觀一度十分懷疑蕭臨所謂的廚藝,不過是在辣椒的重口味掩蓋下的勉強及格的水準。
所以這頓飯也實在好得出乎王觀的意料。雞湯裏面加了幹貝,雖然他不喜歡吃裏面的鮑魚和胡蘿蔔,但是湯很鮮美。粉蒸蟹煲很香,肉憋茄很入味,蒜蓉荷蘭豆香脆,松露蝦仁蒸蛋則很爽滑可口,
“你什麽時候學會煮飯的?”在王觀的印象中,蕭臨應該是從小養尊處優,而從認識他的時候起,他越來越忙,肯定是沒有時間鍛煉什麽廚藝的。
“從小就會——吃多了就自然會煮。雖然在劇組裏只能吃盒飯,但是還是有很多機會吃到外面的飯菜,看看就會了。”
這點王觀倒是認同。他不太能理解那些天生會把鍋底燒穿的人,雖然他不精此道,但那不過是因為他沒什麽時間和心思靜下來。加上口味挑剔,反正很難吃到自己滿意的東西,那煮得好與煮得及格就沒多大差別,不用浪費太多時間在這上面。看看今天這幾個菜,都是花時間花心思的,他還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比如要努力地賺外快。
這些年他做過很多工作,時間總在賺錢和健康之間站着微妙的平衡。到通大讀書之後,時間要劃給學業,還要劃給忽然有了蕭臨的生活,更是捉襟見肘。好在通大的招牌好用,自己也還算勤勤懇懇,接的私活能賺的錢越來越多,除了和蕭臨在一起的時候,自己一向節儉,居然竟真能積累一點點微薄的儲蓄。
雖然只是一點點。
只是一點點。
他不由想,如果當初不跟蕭臨在一起的話,能省一大筆開銷呢。蕭臨真耗錢啊。
想到這裏,他不禁回神,搖搖頭,默念“開源比節流重要”三遍,然後埋首畫圖。
周三上午他回通大上課。
出門的時候蕭臨說要去見幾個朋友,又坐了王觀的順風車。到了通大門口,蕭臨的助理開車來接他。
“你下課時稍微等一下我。”
“嗯?等你?”
“嗯。”
王觀到教室時忽然想到,既然蕭臨的助理到星城來了,為什麽不讓他的助理直接把他從家裏接出來,而要到通大門口來接呢?
下課時他給蕭臨發信息:“我下課了。”
有人在身後喊他:“王老師。”
王觀回頭,看見一個留着一點髯須穿着連帽衫的青年。是上次在咖啡館遇見的那人,叫什麽來着?
來人伸手:“圖石。王老師真是貴人多忘事。”
王觀跟他握手,笑道:“我有點臉盲,見諒。”
圖石笑道:“王老師現在有空,一起去喝一杯?”
王觀看看手機,蕭臨回信了:“五分鐘後我在通大南門等你。”
他笑笑,道:“不好意思,我有約了。”
圖石理解地笑笑:“那下次吧。不過,王老師,如果您察覺到有什麽徹底蘇醒了,希望您把第一時間留給我們。祝您安康。”
王觀默了默,還是走了。
開車到南門,早上來接蕭臨的那輛車已經等在路邊。蕭臨從那輛車上下來,換到王觀的副駕上。
蕭臨笑嘻嘻的從身邊掏出一個盒子,拿出一塊包好了切得方塊的淡黃透明糕點:“馬蹄糕,不甜,你可以吃的。”剝了糖紙放到王觀嘴邊:“家裏的飯菜做好了,回家可以馬上吃飯。”
馬蹄清甜,是王觀喜歡的味道,“你叫的外賣?”
蕭臨嗡嗡地否認:“我做的飯。”
王觀頓了頓:“你的助理什麽時候到星城的?”
“我回來的時候他們一起到星城了。”
“沒給他們放假?”
“放了一半,值班制。”
“……所以你在家裏做完飯再特意過來?”
“嗯……”
“昨天和今早也是特意搭我的車?”
“嗯。”
“你不嫌麻煩嗎?”
蕭臨嘟嘟囔囔:“難得在家,就因為腿上不能接送你上下班,好郁悶啊。你肯定不會喜歡我請司機來。”
王觀默然。
他簡直不知道蕭臨這種間歇爆發的幼稚的導火線究竟是什麽。
于是在蕭臨的幼稚的堅持下,王觀過上了“被接送上下班”的日子,漸漸就有點習慣了。第二天中午他被“接”回到家裏,飯菜依然已經好了。湯是蓮藕排骨湯,板栗焖雞,紅燒鳗魚,腐竹炖肉,馬蹄獅子頭。都是王觀喜歡的,米和上一次在貝城那家飯店吃的一樣的香,是蕭臨特地買的。王觀吃得挺開心挺滿足。
他心情愉快的甚至可以想哼起小調。
他問蕭臨:“要出門散散步嗎?”
陽光依舊好,花園涼亭裏上的常青藤漏下點點的斑駁金色投影。蕭臨走了兩圈,臉上開始冒汗。
“太熱嗎?”王觀看他。
蕭臨擦擦額頭,“有點。”
“那我們回去吧。”
走回去的路上,王觀發現蕭臨不太對了。因為右腿不便,上臺階他會比較費力,但是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艱難。進了家門,蕭臨藍色長衫的後背都被汗水洇濕了一塊,唇色有些發白。
王觀吓了一大跳:“哪裏不舒服?是不是腿疼?”
蕭臨搖搖頭,虛弱地笑道:“應該是閉關期到了。畏寒。你能扶我到卧室嗎?”
閉關期的痛苦,王觀不能更明白了。他将蕭臨扶進卧室,蕭臨臉上都被冷汗打濕了,從脖子開始泛起一陣肉眼可見的雞皮疙瘩。
王觀趕緊将房裏的門窗關嚴,又開了暖燈暖氣。蕭臨坐在床邊,将上衣褪掉換上幹淨的睡衣,又掙紮着換了睡褲和內褲。他的褲子都是改過的,為了方便避開腿部的傷口,通常是左右按扣的。
但即使是這樣,他也換得很不容易。
王觀将他換下來的濕透的衣物拿到洗衣機,再回來時,蕭臨已經裹着被子閉目昏睡過去。房裏熱烘烘的,有點悶。
王觀伸進被窩裏摸了摸蕭臨的腳,冰的;再摸摸蕭臨的手,還是冰的。
蕭臨迷迷糊糊睜眼瞧了他一下,确認了是他,放心地又昏睡過去。
王觀關了刺眼的暖燈,将暖氣定時十分鐘,再将玻璃窗打開一角。外面陽光燦爛,無論如何沒有涼意。
他拉上遮光簾,房間裏頓時暗了下來。
王觀換了睡衣,也鑽進被窩裏。剛剛曬過太陽散過步,他的身體和手腳都暖烘烘的。他将縮成一團的蕭臨攬進懷裏。
蕭臨的身體冰冰涼涼,連戴在脖子上的他送給他的那塊玉也是冰冰涼涼的。
王觀抱着他,将他的手包起來焐熱了,又去包另一只手。蕭臨的身體慢慢變暖,連腳也熱起來,睡得踏實了。王觀又給他按摩小腹。
這樣躺了大半個小時,王觀起來的時候,蕭臨已經睡熟了,蹙着的眉頭也松了。
他輕手輕腳出了卧室,關上房門。
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