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63|4.02
文華殿裏,皇太子紀文權在東次間的書房裏慢慢踱着步,被着手看那金絲楠木所做的格子上,陳列着的無數的古籍和珍玩。
這是他大皇兄,原先的皇太子紀文标的書房。在大皇兄因病薨逝後,他父皇就讓人把這裏封了起來,偶爾在思念紀文标時,會讓人打開文華殿,進來看一看。除了皇帝本人,任何人都不許來這裏。
在前皇太子紀文标還活着時,紀文權和其他幾位皇子也時常來這裏拜見長兄。看到大皇兄這裏裝飾奢華,那些古籍和珍玩都是僅次于皇帝的東西,這讓紀文權不知道多羨慕,或者說嫉妒。
有一次到皇太子這裏來,皇太子外出未歸,紀文權在書房裏等他。也如同現在這樣踱着步看那滿牆的古籍和珍玩。他看到一件漢代玉香爐擺件,異常喜歡,就拿起來在手頭把玩。因為太過聚精會神,皇太子回來了也不知道。
只聽皇太子在他身後不悅道:“這是父皇不久前賞我的,你小心些,要是弄壞了,父皇知道了定會不高興。”
皇太子不喜歡別人動他這書房裏的東西,這條規矩大家都知道,也難怪他語氣不好。
正在聚精會神把玩着那件漢代玉香爐擺件的紀文權被突然在身後出現的皇太子這話一吓,手裏的那漢代玉擺件就失手了,清脆地一聲響後,那代漢玉香爐擺件摔到了地上,碎成了幾塊。
等他明白過來,吓得簡直魂飛魄散,立即轉身向皇太子跪下磕頭認錯,苦苦哀求他千萬不要将此事告訴父皇。
皇太子冷哼一聲,拂袖離去。後來不多久,皇帝就知道了這件事,把他叫去好一頓罵。叫他以後別到此亂竄,毛手毛腳的成何體統。
紀文權自此以後除了規定的日子跟着幾位皇弟一起去文化殿太子這裏向他問安,慶賀生辰等,便再也沒踏進過文化殿。
這是三年多前的事情,當時他還只有十四五歲。本來他就不招皇帝喜歡,那件事情後,更是遭遇了皇帝的冷淡,平時考察幾位皇子的課業時,都不願意跟他說話。
紀文權在那件事情以後也變了,變得隐忍,他突然有了人生的目标。在這之前,他真得是膽小懦弱,不思進取。在這之後,他依然給人膽小懦弱之感,但是卻是暗中銳意進取了。
曾經有一滴傷心的淚在他眼角凝聚,還未成形,他就将它擦幹淨了。
他在心裏發誓,他一定要好好活着,大皇兄給他的恥辱,有一天他會加倍奉還。
沒想到還沒等他實現誓言,他的大皇兄就因病薨逝了。再次來文化殿時,是祭拜薨了的大皇兄,在大皇兄靈前,他也如同其他皇子一樣哭了。可是心裏卻在笑大皇兄是個短命鬼,注定他那書房裏滿屋的古籍珍玩要易主了,說不定還要落到自己手上呢。
他很明白大夏朝的祖宗規矩是什麽,盡管父皇并不喜歡他,想讓三皇弟做太子,可是他覺得自己也是有機會的,外朝以首輔李易之為首的儒臣們堅決反對皇帝立三皇弟為太子的意圖就可以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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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有機會也有争取,他不是個守株待兔的人……
“太子殿下,晉王回宮了,半個時辰前去了乾清宮大行皇帝靈前哭靈,不過,哭了不到一刻種,卻已經昏厥過去了。後來被內侍們擡回了清寧宮……”
紀文權正在想事時,他身邊貼身伺候的內侍江彬快步走了進來,向他禀告道。
“……和本宮想的時辰差不多,你去替我看望他,看他有沒有事?要是他沒事,醒過來了,就說讓他好好歇一歇,不用着急過來見本宮。”紀文權淡聲吩咐。
“是,太子殿下,奴這就去。”江彬恭敬應了,卻步退出書房。
紀文權繼續慢慢挪動看着那些金絲楠木上的前太子喜歡的古籍和珍玩,他走到一件羊脂玉雕成的漢代飛馬前,停住了腳,一伸手将那玉雕飛馬拿下來,在手裏把玩了一會兒,忽然擡手将那玉雕飛馬往地上使勁兒一掼。
清脆的碎響聲後,那一匹一尺高的玉雕飛馬大擺件被摔成了碎塊。
紀文權唇邊浮起起快意的笑,眼裏隐約有瘋狂,這件羊脂玉的玉雕飛馬擺件可是大皇兄最喜歡的古玩之一,好多次見他放在案頭擦拭,拿在手中把玩。和那件被自己失手打碎的漢代玉香爐擺件同為前皇太子紀文标的心愛之物。
接着,他又接連将書房裏那金絲楠木制成的格子上紀文标曾經喜歡的古玩給拿下來給砸碎,一些紀文标收集的孤本古籍也拿出來撕爛。
肆意的在書房裏“破壞”了一會兒後,紀文權看着滿地狼藉的東西笑個不停,然後他叫書房外頭的內侍進來收拾,再讓人把今日首輔李易之和禮部官員等上的折子拿來看,見上頭寫着:“國不可一日無君,臣等懇請皇太子殿下明日就登極為帝……”
唇邊笑意更甚。
——
紀文楷醒來時,見到了熟悉的幾張面孔。他娘趙貴妃,他妹子二公主紀銘,還有魂牽夢萦的韋瑜,以及在他跟前一直以來服侍的內侍白風。
見到他醒轉過來。圍在他床前的衆人都面帶喜色,趙貴妃更是緊緊握住他的手,含着淚哽咽道:“文楷,你可回來了……”
紀銘流着淚喊:“三哥,你……”
她說不下去了,不知道是擔心三皇兄的身體,還是擔心三皇兄的未來。
韋瑜則是和煦說:“晉王殿下,你要節哀順變,這一路而來,你太累了,先好生歇一歇再說吧。”
白風紅着眼圈兒道:“王爺,您吓死奴了。”
紀文楷的眼光在床上衆人面上掃了一圈兒,依次喊:“母妃,妹妹,韋公公,白風……”
完了強自笑道:“本王沒事,你們不用擔心,我好好的。”
動了動身體,白風就上前将他扶起來,在他腰後塞上個杏黃色的大迎枕。從宣府到京城這四百裏路,他的确是累壞了,到了宮裏又聽聞了父皇崩殂的噩耗,深受打擊。在乾清宮大行皇帝的靈前祭拜哭靈,又太過傷心,以至于他哭得昏厥過去。好在他平日習騎射,身體好,所以在禦醫來給他紮了銀針後也就醒過來了。以往也有在靈前的宗室和嫔妃哭暈過去就醒不來的。都說這人死之後,頭七裏頭,在死者身邊有鬼魂接引,其中若是有惡靈,正巧碰上靈前有陽氣弱的人就會遭遇惡靈附體,弄得生機全無,最後無辜殒命。
方才在乾清宮大殿,見到晉王紀文楷哭得昏厥過去,連韋瑜也有此擔心。所以她一面讓人去請禦醫,一面指揮人将紀文楷擡回清寧宮皇子居所,最後又讓人去通知趙貴妃。
趙貴妃得了信兒,忙帶了紀銘從萬安宮趕來。之前她還不知道兒子回來了,也沒人去通知她。見到了離宮去宣府好幾個月沒回來的兒子,她自然是激動不已。可是等到聽說紀文楷在皇帝靈前昏厥,她又驚怕擔心不已,因為她實在是不能再忍受兒子再有什麽好歹了。
她已經失去了皇帝,要是再失去兒子,肯定她是活不下去的。
好在,禦醫來給紀文楷施針後,他蘇醒了過來。
韋瑜見晉王紀文楷沒事了,寒暄了幾句,便也就告辭離去。衆人都曉得她如今在宮裏總管着皇帝的喪事,司禮監值房裏的折子也要看,還有東廠那邊也有差事需要她過問,所以是最忙的人。能到紀文楷跟前安慰他,跟他說幾句話已經是極為難得了。
紀文楷盡管內心裏想韋瑜多在自己跟前站一會兒,但也曉得“他”手頭管的事情多,這個當口是沒法子在他這裏停留的,所以一再感謝韋瑜幫忙找禦醫,讓他蘇醒過來。韋瑜謙遜說不用謝,這一切都是自己職責所在。
望着韋瑜灑然離去的背影,紀文楷心中好一陣傷心。曾經以為自己只要努力上進,有父皇替他安排,他終能力排衆議當上皇太子,最終繼位為帝。到那時,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要韋瑜長伴君側。長久地欣賞“他”絕色的容顏,和“他”說那些兩人都感興趣的話題,還可以共同喝酒品茶,嘗遍天下美食。
他要寵“他”,如同漢文帝對鄧通。不過,卻不會讓韋瑜如同鄧通那樣沒有好下場。
可這一切,都因為皇帝的突然崩殂而成為了泡影。無聲地苦澀笑了笑,他讓內侍白風等人都下去,只留下了母妃趙貴妃還有皇妹紀銘在跟前。
“母妃,父皇的病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起病這麽快,且又病得這樣重?”跟前沒人了,他就壓低聲問趙貴妃。
“禦醫說是你父皇身子本來火大,用了張天師的丹藥,把身子給燒壞了。病起得急且又重,從病倒到崩了,只不過兩日有餘……”趙貴妃一說起皇帝的死又抽抽搭搭地哭起來。
“可父皇又不是頭一次用張天師的丹藥,怎麽這一次就不行了呢?”紀文楷皺着眉道。
趙貴妃聞言一驚,朝外看看,再轉回頭來壓低聲問:“你是懷疑你父皇的死裏頭有什麽內情?”
“我是有這懷疑,但是也只是猜測,這幾個月我也沒在宮裏……”
“三哥,你可不能嚷嚷出去這話啊。還有,以後這話不能說了,隔牆有耳,要是讓人聽了去,你這可是大罪。”紀銘湊過去附在紀文楷耳邊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