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9|4.02
鄭國不敢有所隐瞞,說:“怕是不妙,皇上之脈象雄壯浮大,此為三焦火動,面唇赤色,滿腹火結。宜清不易助明。張天師敬獻給皇上的仙丹,乃是純火之精,大陽之物。故而皇帝服下後內火大盛,燒壞了髒腑……”
皇太後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他的話道:“別的不用多說了,老身只問你能治好皇帝不?你盡管實說,我先恕你無罪。”
鄭國緩慢道:“微臣只能盡力一試。要是能捱過今夜,倒有四五分把握。”
“什麽,今夜……四五分……”皇太後聞言驟然大驚,她臉上即刻浮起悲痛和凝重之色。從她剛才到了萬壽宮見皇帝之時,心裏雖然覺得皇帝的樣子顯得病情挺重,但是沒想到的是此刻太醫院的院判鄭國告訴她皇帝看能否撐得過今夜,要是撐得過去,還能醫治一番,可要撐不下去,那明日皇帝就會崩了……
鄭國為大夏名醫,祖上幾代都在大夏皇宮中擔任禦醫,醫術精湛。所以他說皇帝可能撐不過今夜的話,皇太後是絕對相信的。
那麽,有些事情就要預備下來了。盡管聽起來不吉利,那也要做。
“你去替皇帝治病吧,要是此番能讓皇帝闖過這一劫,老身定叫皇帝好生封賞鄭家。”皇太後揮了揮衣袖道。
“是,皇太後。微臣告退。”鄭國躬身拱手道。
退出了次間的皇帝平日的起居室,鄭國才直起腰來,想起皇太後所說的要是救活了皇帝要封賞鄭家,他有點兒心熱。畢竟封賞鄭家和賞賜他個人完全不一樣,封賞鄭家的話有可能是爵位,而封賞他自己則可能是金玉之物,這兩樣不能比。作為行醫的世家,要是能得到封爵,那可是大夏朝一百多年來頭一個,算是莫大的榮耀。
可是轉眼他又皺起了眉頭,皇太後光說了救活了皇帝有賞,而且賞賜還令人心熱,可是她并沒有說要是沒救活皇帝,會不會被罰。但是,不用皇太後說明白,只要他們太醫院的禦醫們治不好皇帝,皇帝崩了,他們是絕對沒有好果子吃的。只要新帝一登極,就會懲罰他們了,一則是為了表示對大行皇帝的孝心,二則新帝要用新人,正好借着這個借口把老人給換一換。
想到此,鄭國不免憂心忡忡起來。皇帝的病着實兇險啊,那張天師奉上的仙丹可是大熱之物,皇帝最近本來體內火盛,這樣一來,那丹火發作起來把五髒六腑都給燒壞了。皇帝才會受不住昏厥了。太醫院的禦醫們自從被內侍連夜招來給皇帝瞧病,各種手段用下去,皇帝直到方才半個時辰前才醒。
可是醒來後,明顯已經眼睛看不清楚東西了,而且滿面赤色,周身滾燙,說明皇帝的身體受到了極大的損傷。包括他在內的幾位禦醫號脈得出的結論就是皇帝包括肝腎在內的髒器都嚴重受損,這要治好怕是難。就看今日皇帝用了禦醫們的藥,過了子時那高熱能退下去不?要是退不下去,恐怕禦醫們也是回天無術了。
——
皇太後靜靜地在東次間的起居室裏坐了一會兒,默然流淚。她想起先帝走得早,當時皇帝才九歲,還是個半大的孩子。為了皇帝的皇位坐得穩,她沒少費心思培植宮裏的親信,拉攏外朝的閣臣。等到皇帝大婚以後親政,在政事上仍然要拿一只眼看着,不敢完全放手,怕皇帝年輕,處理起來有差池。
好容易等到他當了爹,政事上也能應付得來了,可是又寵上了趙貴妃,把皇後和先為他生了皇子的蕭貴妃都給扔到了一邊。勸了他幾次,無奈他是明面上答應了,可是背地裏依舊不改。
兒子大了,皇太後後來也不管了,只想着他不要太過分就好。怕說多了,皇帝不喜歡。可是哪想到後面竟然出了皇太子因病薨逝的事,皇帝因為傷心所以去西苑清修。這個皇太後也能理解,畢竟皇太子是皇帝最看重,也最費心力培養的一個兒子。這樣一個将要繼承大位的兒子薨了,皇帝傷心難過很正常。所以聽說皇帝後面請了龍虎山的張天師來講經煉丹,皇太後并沒有阻擋,想着他能借此排遣傷痛,等心情好了也就能回到朝堂上理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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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想,因為這樣的一個小小的縱容,卻釀成了今日的大禍。一想到那張天師給皇帝煉制的仙丹,皇帝吃下去最後卻弄成這副樣子,皇太後不由得怒從心起,随即站起來拿帕子擦了眼淚,吩咐人把韋瑜叫進來,讓她立即派東廠的手下去把張天師抓起來關進诏獄,要是皇帝有個好歹,定要活剝了他的皮。
韋瑜應了,說:“臣即刻就去辦。”
皇太後又吩咐韋瑜:“這幾日将宮門緊閉,閣臣們一個都不許放出去。內外都要讓你手下的人盯緊點兒。”
“是。太後。”
“去吧。對了,你再去辦了差回來見我,我有事要同你說。”皇太後最後道。
韋瑜點頭,随即轉身往外走。方才皇太後吩咐的話實際上她早就辦了,那張天師她也早就讓人将他關在西苑的一間空屋子裏,命人看守着。另外緊閉宮門更是一早就吩咐下去了,而在千步廊和文華殿的閣臣們她也早就派了人去看着,不許他們亂走,只等皇上和皇太後的旨意。
只不過,她是個做事的人,眼光又比常人遠,即便辦了事,也不愛顯擺。這樣就會讓皇上等人覺得她這人實在不虛浮,況且會辦差,所以喜歡和信任她。
快步往萬壽宮外走,在殿門那裏的臺階上卻碰到了匆匆走來的紀錦。
“三公主。”韋瑜停住腳,微微向紀錦一欠身恭敬喊道。
紀錦見到韋瑜,忍不住眼神一亮,問:“你這是去哪裏?”
“皇太後讓我去辦些差事,你快些進去見你父皇吧,他才醒了……臣一會兒就回來。”韋瑜眼中有關切之色,可是此時周圍的人不少,許多表示安慰和親密的話她也不能多說。
說完,又向紀錦拱拱手,便錯身離開。紀錦轉過身去,看了看她急匆匆離去的背影,好一會兒才收拾起心情往萬壽宮皇帝的寝殿裏走。
走進去後,在東次間先就瞧見了坐在鋪了黃色團龍錦墊的黃花梨羅漢塌上黯然垂淚的皇太後。
“祖母!”紀錦見狀眼圈兒一紅,一面喊她一面快步走過去。
原來韋瑜離開後,皇太後想起皇帝的病情以及過往母子互相扶持走過的歲月,忍不住再次傷心落淚,恰恰被跑來見皇帝的紀錦見到。
“錦兒……”皇太後看到自己最喜歡的孫女兒,心裏要過些,又不想在小輩跟前露出傷痛的樣子,而且她還覺得唯有她堅強才能穩定人心。所以,立時就扯出了掖在鑲嵌了雙金鳳紋的玉镯上的帕子擦去了臉上的淚痕。
紀錦跑上前去一把拉住皇太後的手含淚道:“祖母,您病還沒好就來了,也不好生歇着,卻在這裏為父皇傷心。父皇可是天子,老天爺和諸天神佛一定會庇佑他的……”
雖然紀錦并沒有見到皇帝,也不知道到底她父皇的病情怎樣。可是她哪裏見得自己的祖母傷心,所以反倒來安慰她。
皇太後拍着紀錦的手:“沒事,你皇祖母沒事,你父皇也沒有事的,走,我陪你進去見你父皇。”
“好。”紀錦遂由皇太後牽着往裏間的皇帝寝殿裏去。
禦醫們剛給皇帝服下了藥,皇帝倚靠在龍床上的黃色團龍大迎枕上,邊上伺候的內侍拿明黃色的繡了龍紋的手帕替他擦幹淨唇邊藥汁兒。
皇帝吃了藥,看起來要好點兒了,至少臉上痛苦的神色少了些。見到皇太後和紀錦走進來,他努力睜大眼,終于看清楚了這兩個走到龍床跟前的人是誰。
“皇兒,錦兒來瞧你了。”皇太後先就對皇帝說道。
“爹爹!”紀錦激動出聲,這會兒她所看見的皇帝精神頭好了些,不是像剛才醒過來的樣子那麽虛弱。
一聽見紀錦的喊聲,皇帝也有些激動,說:“團子,你來了啊……我正想讓人去傳你見為父呢……”
一邊說,一邊向紀錦伸出了手。
紀錦趕忙走過去,一歪身在龍床邊上坐下,再伸出雙手去握住皇帝的一只手,抖着唇喊了聲:“爹爹……”
又問:“您好些了麽?孩兒聽到您病倒了,不曉得多擔心。也顧不得規矩就跑來見爹爹了。”
皇帝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紀錦,說好些了麽?可他分明覺得自己身體裏面到處都痛,五髒六腑如被火燒一樣,他活了四十一歲,還從沒有哪一次生病如同這一回一樣痛苦。他覺得自己就要被這些痛苦給折磨死了。可是說不好,又不想讓自己最愛的女兒,以及最親的娘為自己擔心和難過。
所以他停了停,還是強自擠出些笑來說:“為父好多了……你別擔心。還有,你來了我就覺得好多了。”
紀錦相信了,含淚點頭笑起來道:“那就好,那就好。爹爹,孩兒相信您有天神庇佑,一定會好的。孩兒還要孝順爹爹呢。”
“是啊,我的團子還沒成親呢,為父真想看到團子嫁給個才貌雙全的少年郎,夫妻恩愛,再生個小團子給爹爹抱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