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60|4.02
紀錦聽父皇的這話似乎是在說遺言一般,心裏立時大痛,包在眼裏的淚忍不住淌了出來。可是她又想到父皇還在病中,在他跟前哭不吉利,所以趕忙抽出袖中的錦帕将淚水擦幹,哽咽道:“爹爹,孩兒……孩兒……”
她本來想順着皇帝的話說,就是父皇一定會等到那一天的。可是再一想,便覺得這話說不出來了,因為她喜歡上的是韋瑜,明面上看是宮中位置最高的太監,實際上是個溫柔美貌的女子。無論哪一種,她都不可能和韋瑜生個白白胖胖的團子給父皇抱。也就是說,在言語上的孝敬她都做不到。這讓她頗感無奈和羞愧。
皇太後怕紀錦忍不住一會兒哭得稀裏嘩啦,倒徒增皇帝傷感,不利于病情好轉。再加上她知道皇帝才吃了藥,已經說了不少話了,需要休息,便開口道:“錦兒,你父皇才吃了藥,又說了不少話,咱們先出去,讓他歇息一會兒,一會兒再來瞧他。”
皇帝的确也是虛弱疲倦,吃過藥後,要不是見到了紀錦和皇太後,他恐怕誰都不會搭理,只想閉眼躺着養神。
“去吧,讓朕歇一歇。”皇帝拍了拍紀錦的手低聲道。
紀錦點點頭,嗯了一聲,随即說:“爹爹,孩兒晚間再來瞧你。這幾日我都不走了,就在西苑,随時過來伺候父皇,直到爹爹病好。”
皇帝笑着道好。紀錦這才站起來随着皇太後一起走出皇帝寝殿,皇太後讓她回去告訴在前殿候着的其她嫔妃還有皇子和公主,皇帝醒了,正由太醫醫治着,讓他們聽從這邊總管太監的安排就在西苑這萬壽宮附近的幾座宮殿住下,候着皇帝傳旨讓他們觐見。
等到紀錦答應了走了,皇太後這才轉身去了西次間的皇帝書房,見到了在此候着的皇後和大公主紀铮。
“铮兒,你去前殿和錦兒她們一起吧,我讓西苑的總管太監去給你們安排住處了。這幾日皇帝病着,你們在西苑住着,無論是去皇帝跟前侍疾還是皇帝傳旨讓你們進去見他,住得近些也方便些。還有,方才你父皇服了禦醫開的藥後好多了,你去跟他們說讓他們稍安勿躁。”
“是,祖母,孫女兒這就去。”紀铮趕忙答道,其實她又何嘗不知道皇祖母最後那話裏的意思,父皇的病情兇險,凡是見過的人恐怕都心中大感不妙,可是當前重要的一點兒就是必須要穩定人心,自然是不能把父皇真實的病況告訴衆人。
等到紀铮出去了,皇後扶着皇太後去北邊靠牆處的炕上坐下,又去讓服侍皇太後的宮女進來,把小茶房裏溫着的藥端來,親自捧着給皇太後喝。
皇太後接了藥喝了,宮女在她身後給塞上一個龍鳳呈祥紋的明黃色大迎枕,又有宮女上前來拿了美人拳替她敲打腿腳。
這小半日,皇太後都是撐着處理這邊的各種事宜,她是六十出頭的人,又加上病沒有好,把這些事處理下來,一坐下,吃了藥也是倦了。靠在大迎枕上一會兒就閉着眼開始假寐。皇後陪坐在一邊的一把鋪設了錦墊的圈椅上細聲對皇太後說話,說了幾句話後,見皇太後閉上了眼,也就住了嘴,只在一邊靜靜坐着等皇太後醒。
約莫小半個時辰後,皇後已經拿手揉着眉心,想了許多事情,也有了些決斷。這些年來,她跟皇帝的夫妻之情早已經名存實亡,皇帝每月只是初一和十五會到她那裏坐一坐,兩人對坐除了說一說兒女的事情,別的沒有什麽多說的。到了下晌,皇帝吃了飯,就擺駕回乾清宮,這是祖宗規矩,皇帝不會在嫔妃宮中過夜。除了和皇後大婚時,在坤寧宮連着住了三夜,從此以後,皇帝再也沒有在坤寧宮住過。
對此皇後也沒法,特別是後面皇帝有了趙貴妃後,就更沒有宣皇後去侍寝過。為此,皇後怨恨過皇帝,也怨恨過趙貴妃。但是時間一長,她也淡了。因為有兒有女,皇帝在明面上也尊敬她,她已經是全天下最富貴尊崇的女人了,再想要皇帝的寵愛,那不是太貪心了麽。就在她不快樂的那幾年,眼前這位婆婆,皇帝的親娘不少拐彎抹角的勸解過她。
所以後面她對皇帝也就是舉案齊眉了。本以為她對皇帝的感情已經淡如水,或者比皇帝對她的感情還要淡。可是如今皇帝陡然病倒,她還是擔心和傷心起來,皇帝這個人再不好,但是最初的三年,他對她還是好的,無論如何,他是他生命中的頭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男人,共同生育了一兒一女,有些感情已經深入骨血。原來以為已經淡漠,誰料想還在血脈深處潛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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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皇帝死,特別是她的兒子皇太子紀文标已經薨逝,皇帝再一死,她覺得這一生就再沒有依靠了。這種依靠不僅是生活中的,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
但是她也明白自己不想不願也沒辦法,皇帝真要有個三長兩短,她必須要做出選擇,必須要堅持維護自己的利益。她想等着皇太後醒來,有些事情她必須要提一提……
正在她陷入沉思時,在炕上躺着的皇太後忽然一陣劇烈咳嗽,然後就醒過來了。皇後忙站起來去端了盅茶過來,請皇太後喝。
皇太後由身邊的宮女扶着坐正了,接了皇後遞過去的茶喝了兩口,就将粉彩壽桃茶盅放到炕桌上,往殿內角落處的鎏金銅座鐘瞟了一眼,随口問:“皇後,哀家睡了多久了?”
皇後答:“回母後的話,約莫半個多時辰了。”
皇太後感嘆:“哎,人老了,不中用了,剛眯了眯眼,就睡過去了。不過,睡一會兒到底覺得要好些了。”
停了停,她讓跟前服侍的宮女們都下去。等人都走了,她才撫着腕上的一串碧玉佛珠低聲道:“皇後,你覺着皇子們哪個最好?”
皇後聞言心裏一抖,她立即明白皇太後是在問她哪個皇子合适繼位儲君的事情。在這之前,前朝的儒臣們和皇帝的意思相左,不但她知道,就是皇太後也知道。可是兩人卻從未在一起說過此事,因為這是一種忌諱。後宮的女人們,即便如同皇太後這樣地位尊崇的女人,也不宜在儲位上發表任何意見。她們兩個或者心中有覺得合适成為新太子的人選,但誰都沒有露出過口風。立儲向來都是牽涉到國之根本的大事,一個不小心就會惹禍上身,所以她們基本上會自動避開這樣的話題。
在這之前皇帝春秋正盛,他拿主意要立三皇子文楷為新太子,儒臣們堅決反對,兩邊各不相讓。皇後和皇太後不發表意見,總覺得最後會塵埃落定,她們是女人,犯不着出頭去說什麽。
可是現如今皇帝的病着實吓人,萬一他有個好歹,這儲位沒有立下來,宮廷裏頭要亂不說,恐怕外朝也會亂。這要是再有居心叵測的人觊觎皇位,到時候天下大亂也有可能。所以皇太後才不得不出面來幹預此事,她先就問皇後的意思,也是因為皇後是六宮之主,在皇帝病倒的情況下,這種事情首先就該跟她商量。
皇後嗫嚅道:“母後,我……”
“這都啥時候了,不要藏着掖着,有什麽想法都說出來。”皇太後鼓勵道。
其實皇後想問皇太後是什麽想法,她附議就可,但是在皇太後說了鼓勵的話後,她又覺得再支支吾吾反倒讓皇太後不喜歡。
于是她慢慢說:“要說諸位皇子裏頭最能幹的自然是晉王文楷……”
皇太後點頭:“嗯,哀家也這麽認為,可是……”
皇後在說出晉王文楷最能幹後,見皇太後點頭,還以為她中意的是三皇子,就猶豫底下該不該再提二皇子說話,不過,皇太後又加上個“可是”。于是她心中一喜,接着又說:“可是二皇子畢竟為長,按照祖宗規矩,有嫡立嫡,無嫡立長,所以魯王文權該繼位為太子。這也是外朝的儒臣們一再堅持的。無規矩不成方圓,儒臣們擔心壞了祖宗規矩,那以後臣民們效仿,那就無父無兄,無長幼尊卑,這樣一來,勢必生亂……”
“你屬意二皇子文權?”皇太後聽完問。
“文權雖然不如他三皇弟能幹,可是他做事情中規中矩,大夏立國已經過百年,如今四海升平,他什麽事情按照祖宗的規矩來,也不至于出錯。更何況還有母後和外朝的閣臣們幫着他,更是穩當。”
皇後說得委婉,皇太後聽了也覺得在理。其實她和皇後是一樣的想法,三皇子最能幹,他要是繼承了帝位,最可能成為一位有道明君。不過,偏偏他排行老三,要是如同皇帝堅持的立他為儲君,就是壞了祖宗規矩,壞了禮法制度。歷史上有多少因為廢長立幼生出的禍事,又有多少王朝因此天下大亂,改朝換代。前代的那些事情提醒後人,祖宗規矩不可廢,長幼有序的規矩不可廢。
處于升平盛世的大夏朝,不用拓展疆土,也沒有強敵環伺,那麽,只需要一個像二皇子一樣能力平平的皇帝坐在皇帝位上即可。如同皇後所說,求一個穩當。治大國若烹小鮮,這是聖人所言,也是治國之道,更是天道。
“天道不可違……”皇太後最終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