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秀色可餐
京郊感恩寺後一間清淨整潔的禪房內。
此時正是七月初,日當正午,外頭庭院裏一地白花花的光,暑熱正盛。
明明這處在半山腰的禪房裏涼風陣陣并不熱,但跪在地上的男子卻滿頭大汗,似乎熱得不行。
“主人……昨晚的差事小人沒辦好,還請您責罰。”一個十分瘦削的男子跪在地上,全身顫抖,滿頭是汗地對上頭一位跌坐在蒲團上背對着他的僧人說話。
僧人背影挺拔,身材适中,此時正手挂一串檀香木的佛珠,喃喃念着經文,仿佛沒有聽到後面那人說話一樣。
那先前懇求責罰的男子見狀更是恐懼,從額頭滲出的冷汗更加大顆,不一會兒就順着他臉側彙成細流,到下巴那裏聚集一起滴滴答答落下。
許久,那念經的僧人停止了念經,淡淡開口:“你不是之前說萬無一失麽,怎麽到最後又出了纰漏,說說,是怎麽一回事。”
瘦削的男子便如此這般一說。
那僧人聽完不免嘆氣:“哎,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此事也怪不得你,誰能想到那韋瑜竟然有那樣的手段。”
“主人,如今怎麽辦?這事情一辦砸,後面的事情可還怎麽往下做?”瘦削男子聽了僧人的話後,擡手擦了擦額頭冷汗,暗中松了口氣。聽主人的語氣,這次可能不會懲罰他了。
僧人冷哼一聲,說:“我綢缪的事情又豈是随便出了意外就做不下去的。雖然韋瑜和三公主沒死,可是也不影響繼續咱們繼續往下做,只是你這秉筆沒那麽快坐上韋瑜的位子而已。不過,你放心,那位子遲早都是你的。”
“多謝主人。可是,那韋瑜極端精明,這一次逃出來了,必定會起疑心,要調查此事。要是調查到小人身上可怎麽辦?”
“我還怕他不調查呢。他要查,你就這樣……”
僧人低聲對那瘦削男子說了一些話,最後那瘦削男子歡喜地點頭,道:“就依主人所言,小人回去立刻布置一番。”
“去吧。記住,這一次必須要做成。不然……就兩次的賬一起算。”僧人森然道。
“小人謹記主人吩咐,這一回一定把事情辦好。要是辦不成,小人就自裁以謝主人。”瘦削男子聲音發幹,十分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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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命是我的,誰說你可以自裁?你要是不怕你家裏那些人遭罪,你就盡管胡來。”
“主人,小人不敢。小人定然一切以主人的吩咐為準。”
僧人默然地揮一揮袖,接着自顧自地又開始轉動手中佛珠,低聲念起經來。
瘦削男子在地上磕了個頭,随即爬起來,躬身緩緩退了出去。到了外頭,他将放在禪房外的一個罩了黑紗的鬥篷戴在頭上,匆匆離去。
——
韋瑜仔細思忖一番,終于開口:“這……臣覺得還是該為皇子們選妃了。畢竟開枝散葉是皇子們成年後分內之事……”韋瑜頓了頓才說出了自己的意思。後面的話她沒有明說了,而且她覺得多說是錯。
皇帝聽了韋瑜的話,卻突然眼睛一亮,笑起來了,道:“好,廠臣的意思朕明白了。那朕就擇日把文權,文楷,文楠都封王,然後先給文權,文楷把妃子選了,成了親再說。朕到時候早點兒抱皇孫,有了皇孫,朕就可以比較誰更好了。到時候朕要再做選擇,相信朝臣們再也沒那麽多迂腐的理由可以反對朕了。”
韋瑜聞言卻有點兒想笑,心想皇帝這也是真能拖的。自己方才随便打馬虎的一句話,竟然讓皇帝說出這樣的話來,說不定他心裏早就有這個主意了,只不過借着自己的話下定決心這麽做而已。因為皇帝這麽做的話,就又可以拿這個皇子封王選妃的事情堵住以內閣首輔李易之為首的衆多儒臣的口,不用再被他們雪花般飛來的奏折推着去冊封二皇子為太子了。一句話,皇帝就是不願意立二皇子為太子。将諸位皇子都封王,實際上對二皇子是打擊,對三皇子有利。
“陛下聖明。”韋瑜恭維道。可是內心裏卻覺得皇帝這麽做恐怕又要引起一場朝堂內的争議。
“哈哈哈哈!”皇帝開心地笑起來,随後一揮手:“廠臣下去吧,一會兒辰時帶領內官們去坤寧宮慶賀我的三公主及笄吧。”
“是,萬歲爺。”韋瑜躬點頭,随即卻步退出殿去。
到了殿外,她直起身來左轉沿着走廊往慈慶宮穿殿那裏走。走過穿殿,到了慈慶宮正殿外的庭院裏。因為皇太後喜歡花木和養魚,所以庭院裏擺放了許多載種了花木的大瓷缸。使得這裏綠意婆娑,風送花香。另外庭院裏還有養着睡蓮和金魚的青花大魚缸。此時,在庭院裏的一個大青花魚缸前,正站着一起看魚低聲說話的幾位公主和皇子。
皇帝讓諸位皇子到外頭等着皇太後醒來,他們自然是坐不住的,便退出來,看到了幾位在慈慶宮正殿外的庭院裏看魚說笑的公主們。平時雖然他們這些皇子公主們都在宮中,可是除了一母同胞的姐妹外,還有宮中過節,又或者碰上別人生辰,其餘的兄弟姐妹還真不常見面,這會兒見了自然是要聚一聚的。
幾位皇子公主裏頭,就數紀錦的話多,接下來是二公主紀銘和四皇子紀文楠也愛說上兩句。大公主紀铮和三皇子紀文楷則是在一邊含笑聽着,偶爾插上一兩句話。二皇子是最不愛說話的,基本兄弟姐妹聚在一起的時候,他常常走神,也不曉得在想什麽,從頭到尾表情平淡似乎對衆人的話題毫無興趣。
“三妹妹,你這回實在是命大,要是你真有什麽事,我這個當姐姐的恐怕要哭死。”二公主紀銘緊緊抓住紀錦的一只手道。
一邊兒的紀铮趕忙附和,四皇子紀文楠也說:“趕明兒我去感恩寺燒香去,多謝菩薩保佑三皇姐這一回沒有出事。”
紀錦抿抿唇,面上現出一個笑渦,感動道:“多謝大皇姐和二皇姐,還有四皇弟,你們如此關心我……不過,這一次我能得救全是因為韋公公……”
韋瑜從庭院中的十字甬路穿過,恰巧聽到了院落角落處傳來的三公主紀錦清脆甜糯的聲音,她的聲音裏暗含喜悅,從院落上空卷下的風,送來了她說出來的話。
一直在魚缸旁站着沒有說話的二皇子紀文權突然看到了大紅曳撒的身影,便走上前兩步遙遙地向韋瑜喊了一聲:“韋公公!”
韋瑜在看到幾位皇子公主時,本來也打算向他們打過招呼以後再離去的。此時,聽到二皇子喊自己,就也停住腳,往衆位皇子跟公主跟前走兩步,再躬身逐一向圍在青花大魚缸跟前的衆人施禮。
“韋公公!”紀錦首先就蹦了過來,三兩步走到她跟前,帶些小得意的低聲說:“我求了父皇,他已經答應今日我及笄禮後賞你免死鐵券了。”
“……臣多謝公主。”韋瑜往後退了一步躬身道。實在是眼前如此多的人,她不想讓外人去想自己跟三公主似乎關系特別好。這種想法有點兒奇怪,不過,此時她也無暇追究。
紀錦本來再次見到眼前這個人,心情十分好,不想自己走到“他”跟前說話,“他”卻往後退,顯得“他”怕自己的樣子。這讓她立即心中有點兒添堵了,不禁想難道自己就這麽讨人厭麽。
她正在這裏郁悶時,緊跟她身後走上來兩個人,一位是三皇子紀文楷,另一位就是二公主紀銘。兩兄妹上來後,都齊齊向韋瑜施禮,韋瑜還禮後,兩兄妹就又向他救了紀錦致謝,韋瑜自然說是分內中事。緊接着紀文楷便笑道:“前兩日我那裏得了一方古硯,知道韋公公在這文房四寶上頭極有見地,還請韋公公去幫我看一看,到底是哪一朝的東西。”
韋瑜業餘的确是喜歡收集文玩,她手下孝敬的也多,雖然不敢跟外朝的那些儒臣比在這上頭的見識,但是在宮中還真很少有人比得上她。以前三皇子紀文楷也不少邀請她去皇子居住的清寧宮他的書房裏賞玩東西,因此紀文楷這麽一說,韋瑜也就答應了,說:“那我過兩日得空去殿下那裏。”
紀文楷見她答應了,面上自然露出濃濃的喜色。
此時,二公主紀銘也調皮開口了:“聽說韋公公最近正在教三妹妹寫字,我也想請韋公公教我一二,不知道我這弟子可能入師傅的眼?”
“哦……這?”韋瑜看眼前這趙貴妃生的二公主,莫名覺得有點兒頭大。雖然她生得不俗,容貌秾麗,眸子漆黑閃亮,素日修養也好。不過,因為她是寵妃趙貴妃的女兒,而且跟她的容貌相似,還是會讓韋瑜暗生警惕之心。
說起來趙貴妃生的一子一女,容貌都不像皇帝,而是像她。特別是三皇子紀文楷,可能算是宗室裏最漂亮的男子,繼承了其母秾麗的容貌還有才氣,也繼承了其父的身高和灑脫,再加上他習騎射,頗有太|祖遺風。所以皇帝甚為喜歡他,覺得他是他最出色的兒子。
三皇子還好說,在韋瑜還是秉筆太監時,他就跟她有來往,在文玩收集鑒賞上頭算是同道。可這紀銘怎麽也同三公主紀錦一樣要讓自己教她寫字了?
她微微帶些訝然的表情落入了眼前幾位皇子公主的眼中,紀錦立馬就開口幫韋瑜,說:“韋公公可是內相,哪有那麽多空閑教二皇姐,你就不要為難韋公公了。”
紀文楷也開口幫韋瑜道:“就是,二妹妹還是不要在這裏添亂了。韋公公平日事務極多,你要真想找書藝好的人教字,我托人給你找個女先生好了。”
“我随便一說,你瞧,你們兩個……這真是只許州官防火,不許百姓點燈啊。偏偏韋公公有空幫着三哥鑒賞古硯,也有空指點三妹妹寫字。可輪着我就沒空了,就忙了。哎呀,我太傷心了……果然韋公公只願意跟父皇最喜歡的皇子和公主來往。”紀銘話音裏頗有些酸意地說道。
這話一說出來,不但是紀文楷和紀錦面色有點兒尴尬,就連韋瑜聽了也覺得有點兒赧然了。便頓了頓說:“……二公主,臣……臣看看,忙過了這一段兒,要是能抽得出空,那就也來教你寫幾個字。”
紀銘說出前面的話後,就知道韋瑜不好推脫呢,所以早就在這裏等着,一聽“他”果然說出來自己意料中的話,忍不住眸子一亮,喜滋滋道:“好,韋公公,君子一言驷馬難追,這可算你答應了我喲,那我就等着韋公公忙完這段兒,抽空來教我了。”
韋瑜本來是順口一說的話,那想到二公主竟然順杆子爬,一下子還把這話給坐實了。心中不免升上些悔意,可這會兒還真不好推脫。
似乎能瞧出韋瑜心中的那不願的意思,紀銘随即又向“他”一拜,口稱“師傅”。
韋瑜沒辦法了,只能虛虛一扶,和聲道:“二公主殿下多禮了,我得了空定然來教你。”
紀銘直起身來,狡黠一笑,說:“那我就等着師傅來萬安宮。”
韋瑜點點頭,随即趕忙向周圍的皇子公主們拱拱手,說她衙門裏有要事,就不在這裏耽擱了,然後轉身大步離去。她怕自己還呆在這裏,其他的皇子公主們又提出些什麽不在她意料之中的要求來,弄得她騎虎難下,就麻煩了。
等她一走遠,紀錦先就對紀銘不滿起來:“二姐姐,你的字寫得那樣好,還要跟我搶師傅,你這是安得什麽心啊?”
紀銘哈哈一笑,然後貼近紀錦的耳朵,低聲道:“三妹妹,人都說秀色可餐,你最近有沒有多吃點兒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