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陳慎小心翼翼推開掬祺院的門,裏面悄無聲息得讓人心安,前來打掃收拾的小輩弟子整理妥當早早離開,此時偌大的小苑裏只有凝韶一個活動雷點。
穿過曲水彎彎的廊檐,陳慎像做賊一樣蹑手蹑腳溜進卧室,看到還沒有疊起的描金錦被稍稍放心,栖身床上滾出個淩亂的睡窩,方換上床頭放置的衣袍。
思量一番,把換下的舊衣丢進儲物袋,披頭散發地端坐床沿等着凝韶到來,順便想想那個淩空悟道的謊怎樣圓得酷帥狂霸拽!
不多時房門被輕輕推開,碎金陽光裏走出個素袍飄飄的姑娘,二八年華,唇紅齒白的好樣貌,奈何神情萎頓,平素機靈的眼睛布滿血絲,大大的杏眼紅腫起來像是鼓脹飽滿的核桃,眼睑下的陰影粉黛遮擋卻還是能窺出一絲青暗。
陳慎原本裝作方起身的樣子走出來,卻被凝韶的樣子驚在原地。
“出了何事?”
凝韶擡頭懶懶給了陳慎一個眼神,放下手中的竹盆,愛答不理地敷衍着回道:“昨晚歇得晚了。”
接過遞過來的毛巾,在竹盆裏濕了拭面,看凝韶還是一副萎靡不振的蔫茄子,陳慎猶豫着開口:“你又看那些話本了?”
凝韶半眯着睡眼點頭:“昨晚奉沱院鬧成一團,掌門施令今日罷了晨練,我便看話本歇得晚了。”
她接過濕毛巾奇怪地看了陳慎一眼:“提到昨晚,主人歇得挺沉,如此大動靜都沒能驚起。”
陳慎支吾道:“入定封了五識,不曾感知。”
凝韶毫不在意地打個哈欠,咕哝着補覺什麽的,迷迷糊糊地端着盆退出去。
午間陳慎卧在小軒窗下的榻上小憩,昏沉間覺得似乎被野獸盯上,一往無垠的曠野裏撒丫子狂奔,卻總甩不掉那令人心驚肉跳的侵略目光。
最後急得滿頭大汗猛然驚醒,正對上一雙上挑的鳳眼。
那雙眼睛像是月下井水黑得清亮通透,漂亮的鳳眼彎成兩輪鑲紅邊的暖月,笑吟吟的目光舒服到心坎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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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昨日驚吓過度的幻覺吧,這樣的目光明明如此柔和守禮。
忽然斜刺裏伸出一雙手,在看不到的上方擺弄着頭發,陳慎迷迷糊糊地等到那雙手收回,彎月的眼睛也與自己拉開了距離,遲鈍的大腦才開機重啓成功。
他坐起身,長長的墨發流水般滑到胸前,看到流樹手裏的檀木梳,才反應過來方才是為他打理頭發。
他前日裏也曾披散頭發午睡,結果涼涼小風編蕩成結的慘痛教訓,糾結的餘韻至今猶存,尤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教條禁锢下,打成千千結的頭發仍不可動剪刀。
凝韶睡意朦胧裏忘記替他束發,他一個男人也懶得動這些長到頭疼的煩惱絲。
正煩惱間,流樹乖巧開口:“師兄若是信得過,便交予我來,正巧也不妨礙師兄為我講道。”
陳慎欣然應允,端坐榻前任由流樹那雙纖長靈巧的手擺弄着發。
長長的發落在柳樹手裏就像沾染了靈氣,就如同童年時的編繩,随心所欲的如水般變換形狀。
陳慎在銅鏡裏看得入了神,過了會才開口,滿腹的草稿被他洋洋灑灑地娓娓道出,見流樹聽得仔細,還信手拈來幾句頗有深意的禪語。
流樹點頭應和着,手下握住緞發的力道不斷收緊。
方才他來時便看到榻上的畫卷,有美于卧,一頭青絲散下如黑蛇盤旋旖旎,雌雄莫辨的臉頰處似乎搖擺着蛇尾的紋路。
禁忌,蛇的尾。
有涼風從窗外潛入把玩着垂散的青絲,小心翼翼地像是個偷香的騷客,那一刻有一種瘋狂的嫉妒,恨不得将那股惡劣的風撕碎絞殺。
那是他的寶貝,不容許旁人有絲毫的觊觎!
趁陳慎不注意,将手中的墨發高高挽成斜飛的婦人髻,色若春曉的白玉面上四葉銀藍添了幾分淩厲,一眼驚鴻。
随即又打散束在發頂,拈起一根烏漆素雅的木簪固定好,少年俊秀絕倫的側臉剪出陽剛的氣息,他滿意的點了點頭。
雖然紅裝絕色,但男裝卻更能讓他有征服的*。
他要讓他愛上他,要同樣的孤注一擲的瘋狂愛上!
乖巧的師弟更讨人喜歡吧,那他便處處貼着他的心意做事,他本來的形象與此相去不遠,稍稍改動也不會引起注意。
束完發流樹卻沒停手,而是細心地揉搓着發頂的穴位。
陳慎被伺候得舒服,靜靜地聽流樹講些師兄弟間的趣事,慢慢地竟又沉進夢裏。
流樹松開手,就坐在榻上望着歪睡在一側的人,心裏盤算着一個又一個增進親密的主意。
這一睡便是掌燈時分,連流樹何時離去的都沒察覺,用完飯便早早的歇着。
近段時間小*絲也發現自己同流樹走得很近,以前也是兄友弟恭卻帶着三分禮貌客套的疏離,不曾如此親近,如伯牙子期的知己之交,門內都風起了焦不離孟的戲言。
陳慎表示自己未曾求勾搭求包養,只是自己下棋時的自斟自飲被流樹不經意看到,對坐一局,滿盤落索伯仲間。
複擺幾盤,竟是分庭抗禮之勢,輸贏半半,若不是沒有人的智商可以做到如此不着痕跡的讓棋,他大概要懷疑是流樹每次掐着數贏。
此後常約着閑敲棋子賞燈花,卻也窺得一些共同志趣。
且流樹在一輩師弟中真是乖巧,每每得他心悅,來往漸漸過密。
陳慎在現代便是高朋滿座的人,現今高冷得山尖白雪不可觸摸,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可以勾肩搭背的哥們,自然不願輕易放過。
況且流樹每次帶來的新鮮趣事,體貼默契的言談舉止,也為他無望的等待主角君的小日子添了幾分樂趣,友(ji)情(you)果然是緩解蛋疼的良藥啊。
蒼梧初雪放晴,執卷的陳慎被告知有修真五大派的人造訪蒼梧,而他作為夏祁元的後人則要随掌門待客。
陳慎看着主座正氣凜然的男人,半跪一禮說道:“徒兒拜見師傅!”
還未跪下就被一道內斂的真氣輕柔托起,男人看着他過于秀美的相貌,嚴肅的臉似乎有一瞬間柔化了線條,紫袍輕揮:“起來吧,這些都是你父親的故交。”
蒼梧掌門的做派既體現出陳慎在門派的地位,又不動聲色地露了一手,顯示出他更上一步的實力。
畢竟雖然五大修真門派表面一團和氣,其實暗地裏地位利益之争也是塗了墨的刀戟相交,不見刀光劍影,卻是談笑裏黑刀子進紅刀子出,沒有絲毫手軟。
雖說是故交,但畢竟是能和當年打進天才TOP3的祁元真人有幾分交情的,現在功成名就清一色各大派的掌權BOSS。
雖然在衆多钛合金眼神打量下鴨梨山大,但事先已做好了功課,在座的人物身份都了然于胸,陳慎應對起來得心應手。
一一拜會完這些大人物,陳慎就在屋中間站定,低眉順眼聽着他們寒暄。
最先開口的是問禹閣的矢薊道人,他是幾人中修為最高也是最年長的,垂到胸前的白須輕輕抖動。
“乖孩子,如此便已凝成金丹果然不錯,當年祁元他也是這般天資卓絕……天妒英才啊!”
他贊賞的聲音裏染着不可名狀的嘆息,陳慎忍不住和他對視,那雙黑沉不見底的眼睛慈愛的望着他,矢薊道人已經盡量收斂氣勢,他卻還是被大乘期的威壓逼得後退幾步,不得不低下頭。
這就是實力的差距,強橫地斬開人和神間相隔的天地,讓人意識到神邸的高高在上,他忽然想到小時候藏着稚嫩夢想的悟空糖人,想到披着母親紅色長圍巾手拿擀面棒站在院子裏的陽光下,那個cosplay孫行者時自覺表情神聖豪邁實則一臉傻叉的陳慎。
他想也許這是個機會,也許他在這裏觸摸到神,哪怕要寂寞追尋好久。
陳慎自從穿越後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情緒,就像當年18歲的自己毅然決然地收拾了包袱去北京學音樂時,那種深藏心底的火山在熱情的逼仄下忽然迸發,烈焰熔漿瞬間流進心髒又壓回全身,猝然來襲的強烈窒息感,讓腦海綻開的煙花點燃了血管裏的紅色。
雖然後來在北京天橋窘迫得只剩褲衩的他還是被老爹妥妥地收拾成行李拎回了家,但熱血沸騰的感覺終身難忘。
心底一灼,像是有刺挑逗,他知道只是矯情的令人牙酸的青春兩字給的疼痛。
他在心底嘆息,原來自己這塊原石的棱角被按照最适合的溫床模子打磨,來到這個世界也是得過且過,奉行着中庸之道凡事只做七分,沒想到死氣沉沉的鬥志竟然被小時英雄的夢想再次撿起,也算是種重生吧。
陳慎還在糞發塗牆的情緒中感懷的時候,赦箜閣的盜靜道人冷不防一把扯住他的臉頰,指尖像是捏皮球般向兩邊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