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三章
自從知曉那段陳年往事,流樹就變得有些奇怪,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像是有了什麽不可思議的猜測,詫異之下透出那麽種新奇好笑的意味。
“師兄,你說有人會愛上一個鬼麽?”
就在陳慎差點懷疑自家師弟是不是被什麽髒東西纏上的時候,流樹握着書卷眉眼盈盈地發問。
奇怪地瞥他一眼,随口回道:“也許罷……”
畢竟倩女幽魂的例子在那擺着呢。不過他們不是斷定那個惡鬼不會放任紅玉魂飛魄散,所以守株待兔的麽,為什麽會問這種奇怪不搭邊的問題。
普通人誰會有如此話語應對,矢口否認才是最正常的反應吧,人怎麽會愛上冰冷詭異的鬼呢,怕都怕不夠,躲還來不及。
流樹低低地笑出聲來,長到不可思議的眼睫舒卷像振翅的黑蝶,眼神透着一股子說不清的東西:“師兄的回答,可真是巧妙呢。”
何止是巧妙,簡直就是一語道出這座華宅裏人和鬼隐藏最深的秘密呢。
腦海中仿佛有什麽一閃而過,卻總差那麽點距離沒有抓住,所有線索最終指向一團混沌,但是流樹應該已經摸出些許線索,甚至是已經還原了整個真相!
畢竟流樹雖年紀輕,但是就這幾日親近相處,這小子喜讀書還有過目不忘的天分,做起事來條理清晰細節明了,比起孔融那樣的天才也是不遑多讓吧!
好吧,陳哥沒見過孔融,但是請讓陳哥總是下棋差點輸掉小褲衩的玻璃心,用擡高對手的智商,來自我治愈下吧。
哦,這是個悲桑的故事。
後院唯一的桃樹終于盛開,多年禿樹的芬芳似乎都為這天蓄力,一朵朵緊挨着羞澀含苞,一簇簇連枝輕綻,一叢叢熱情吐蕊,血紅色的花蜜流淌出,染紅了桃花樹,遠遠看着就像是一個血人,竭力揮舞着四肢掙紮求救。
樹下擺着木桌,一盤棋,兩杯茶。
不知何時起,第一瓣花開始凋落,像是不小心觸碰到開關,接二連三的血紅花瓣止不住落下,越來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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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身上的靈氣将陰氣極重的花瓣隔離身外。
忽然像是有人關掉時間的開關,桃樹的枯萎不在蔓延,尚在枝頭的花瓣停止凋零,空中的花瓣也似漂浮在水面,被浮力輕柔托住不再下沉。
“他來了……”
仿佛為了印證這句話,桃樹下慢慢浮現出一個身形極淡的人影。
青色的衣衫像是極淡的煙雨籠着那個人,修長的身形長身玉立,背影是江南獨有的單薄纖細,仿佛風一吹就會散成一縷飛煙。
蒼白到透明的手正撫摸着樹幹,溫柔親昵如碰觸愛人的臉。
陳慎瞳孔一縮,那只纖細如女人的手和上次的鬼影如出一轍。
流樹的太阿劍已出鞘,碧綠的光将滿樹的紅都壓下去:“閣下便是兇手吧?”
那人擡起頭,他的眉眼有種莫名的熟悉感,眼神中透着一股文人不自覺的傲氣,以及文人生來就有的清愁。
此刻的清愁似乎從眼底蔓延到全身,他的眼神似乎渙散沒有焦距,這是痛苦到極致才會有的生理反應:“為什麽呢,只差兩個人的,只要湊夠了四十九個修士,就不會魂飛魄散的……”
“都是你們,”他整個人的氣場都随着這句話變得淩厲,翻滾的陰氣從袍子裏蔓延到全身,陰冷的溫度侵襲了整個後院,清淡的眉眼爬上戾氣顯得邪魅無比,纖長的眼角閃過兇狠的光:“為什麽不是兩個修為低的呢,蒼天負我!”
細瘦的手指怒指着,因為太用力而狠狠顫抖,陳慎毫不懷疑,如果面前的鬼修行比他們高,那現在他們可能已經被狠狠撕碎吃掉。
“這樣,這樣我就能和阿玉永遠在一起了,死生挈闊,與子成說……”
低低的喃呢,到後來隐隐哽咽。
“瀾書,命裏注定罷了,何必強求……”桃樹上不知何時幻化出的人臉無奈輕嘆。
他猛地擡臉,眼神盯着桃樹上的臉,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喊道:“我怎能甘心,明明只差一步的!只差一步!”
聲音之凄慘壯烈,猶如城池被踐踏侵犯時用以自戕的利箭,劃裂聲帶,割破喉嚨,陳慎都擔心他會喊出血來。
院門口跌跌撞撞跑進來一個身影,多日未見的賈仁友瘦到可怕的地步,以前的雙下巴現在幾乎能當錐子使。
“阿玉,阿玉,是你麽……”虛弱的聲音帶着不敢置信地狂喜。
青衣鬼遮住樹上的人臉,占有欲極強的将樹護在身後,連一根頭發絲也不讓來人瞧見。
流樹抽手拉住跑來的賈仁友,不放他靠近桃樹,以免被陰氣所傷。
樹上的人臉似乎也不願見來人,悠悠地嘆息:“枉将綠蠟作紅玉……”
來人如同被雷劈中,震驚,難堪,慌張,臉上的表情跑馬燈似的,最後定格在深深的悔恨上。
桃樹上的人臉慢慢消失不見,青衣鬼沖着樹溫柔地囑咐:“我和大哥久別敘舊,過會就去尋你。”
怪不得這人的眉眼熟悉,原來此人眉間的傲氣和賈仁友的儒雅竟是同源。
可是為什麽陳哥有一種弟弟和哥哥搶嫂子的淩亂感,弟弟這種生物很可怕麽,明明流樹就很正常嘛!
似乎被那句大哥驚到,賈仁友這才注意到樹前人的側臉,顫抖着驚呼:“小弟!”
“大哥,好久不見啊!”青衫男子似乎收斂好原本激動的情緒,回過頭露出笑容,卻讓對面的人打了個冷顫。
相對賈仁友的喜悅,回應的卻是青衫男子眼底冰冷的光,以及嘴角同樣冰冷的笑。
原本下死力掙脫開阻攔的賈仁友手足無措,忽然不敢上前去。
陳慎心裏雖然疑惑青衫男子露出的敵意,卻也知道謎底馬上就要揭開,揮出一道靈氣護住賈仁友冷得不住發抖的身體。
青衣鬼落在賈仁友身上的眼神複雜至極,就像是極冷和極熱的情感交織在一起,反而表現出不冷不熱的态度,極熱自然是血濃于水的親情,如果沒有看錯,那冷到恨不能拆皮拔骨的情緒好像是恨紅了眼的嫉妒。
冷冰冰的眼神警告青衣鬼不要輕舉妄動,便拉住流樹閃開一旁看戲。
反正已經猜出謎底,他也不想去看腦海裏成形的戲再被本色出演,視線落在自己胳膊上的細白手掌上,掙了掙沒成功,索性用眼神切割,白皙透明的手掌,手指骨節均勻細長,卻比自己的要小上一些,顯出纖細溫和的姿态,和他下棋落子的動作卻很襯,總是在半空裏稍稍停頓,陽光下透明的指尖似乎是點在人心上,再柔然彎起骨節飄然一子,這樣一雙手什麽時候偷回來收藏好了。
看到陳慎揮手的動作,青衫男子也不在意,他原本就沒打算對賈仁友出手,警告被他完全忽視,很快他就什麽都不會怕了……
賈仁友躊躇着靠近兩步,臉上猶挂着驚懼的神色:“小弟,你不是在十年前就突然……”
仿佛為了看到對方的反應,玩味地笑着打斷了兄弟的話,眼睛緊緊攥住對方的臉快速說道“對,我是鬼!”
靠近的動作一頓,賈仁友臉色煞白的後退幾步,眼底的怯懦暴露在對方的眼下顯得狼狽無比。動作早失了商場上風輕雲淡的冷靜。
青衣鬼嗤笑一聲,也不知笑他的膽小,還是笑陰陽割斷的親情。
恍惚是錯覺,青衣鬼的身子倔強地挺得更直,卻透漏出青衫下蒼白冰冷的單薄。
好像比記憶裏那個躺在榻上面目青紫的屍體還要消瘦,怎麽可能呢,鬼怎麽會變瘦,賈仁友暗笑自己竟然吓得出現了錯覺。
賈仁友似乎想到什麽,猶豫半晌,畢竟是親緣兄弟,大着膽子開口:“小弟,那份血書是你寫的麽?”
青衣鬼瞥他一眼,他吓得連忙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忽然想起那些字和你的風骨有些像……”
愧疚的解釋被打斷,青衣鬼依舊是那副玩味的表情:“不錯,是我寫的!”
“那,那……”
不顧賈仁友驚訝悲痛的表情,他輕飄飄的在衆人耳邊扔下驚雷:“那些也都是我做的,”他忽然笑得溫柔,有種難言的羞澀在裏面,就像包裹着蜜糖的毒藥。
“四十九個修士的陽氣,阿玉就能永遠地陪着我,多劃算的買賣,大哥你總說我沒有商人的天分,我現在可是做成了一筆穩賺不賠的生意,阿玉逃過魂飛魄散,我就得到永遠的幸福。”
臉上還帶着上句話裏幻想場景的幸福紅暈,似乎想到不好的事,他眼神倏忽變得浮躁,“阿玉要是消失了,”他皺皺鼻子,“那也沒什麽,我總不會和她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