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四章
“魂飛魄散?紅玉怎麽會魂飛魄散!”聽到這句話,賈仁友整個人都焦躁不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最後甚至大聲質問着這個曾讓他恐懼的鬼魂。
似乎被人踩到最痛苦最不能觸碰的痛腳,灑滿清愁的眼眸一瞬間湧上鋪天滅地的怨毒,狹長的眼角似乎能流出毒液來。
原本散去的陰氣将他整個人襯得邪魅地像個複仇的精怪,再也忍不住胸口翻滾了十多年的怨氣,狹長的眼睛染上桃花的血紅,妖異得似乎要流出血來。
他激動地指着賈仁友,頭一次失去大家風範的咆哮道:“怎麽會魂飛魄散!你忘了她生前是怎樣被折磨死的麽?豬籠的詛咒讓她走不出賈府投胎,也進不了祠堂受香火供奉,飄蕩幾十年陰氣散盡還能怎麽樣!”
黑長的指甲在賈仁友眼前晃着冰冷的光,賈仁友卻如同脫力般坐倒在地上,眼神渙散出神地望着地面。
“呵呵,你還在祠堂裏放了她的牌位,可惜她進不去,你那些忏悔留着說給鬼聽吧!”他一拍腦袋,就如同生前想起書裏內容恍然大悟,總被稱做書呆子時的動作一樣,就好像一切回溯到十年前,“我忘了,還真是說給鬼聽的,可是連鬼都不聽,她從不在祠堂飄蕩,那些亡羊補牢的話連鬼都不聽呢……”
最後一句話夾雜着他歇斯底裏的大笑,癫狂的形狀再也找不出當年玉面書生的一點樣子,他跌跌撞撞上前一步,差點踩到青衫的下擺,指甲幾乎要觸到賈仁友的鼻尖,他咬牙切齒地說出最具殺傷力的詛咒:“你這輩子都別想有一天不愧疚!你欠她的,你這輩子都還不了,她也不用你還,你根本就不配!”
到最後聲音都滑了腔,磨砂的質感像是能滲出血來,尖利走調的聲音給予賈仁友最重的一擊。
他呆坐在地上,仿佛看不見眼前差點刺中眼睛的黑長指甲,也看不見周圍的怨毒的,好奇的,憐憫的眼神,淚水花了臉也毫無所覺,只神經質地喃呢着:“枉将綠蠟作紅玉……”
木木的表情像是被抽走了靈魂,但卻奇異地能看到尴尬,驚慌,懊悔,痛苦的表情的臉掙紮着糅合在那張蒼白似鬼的臉上,每張臉上都流着淚。
看到這,青衣鬼低低地笑了,笑聲裏有不忍,更多地卻是快意。
聽當時帶他們游園的丫頭碎嘴,紅玉二十年前便已過世,而十八年前才從祖屋歸來的賈瀾書與紅玉恰好錯開,怕是兩人生前都不曾見過一面。
陳慎沉思着打破詭異的氣氛:“時間不對,紅玉生前并沒同你有一面之緣,你死後該是前去奈何橋投胎,怎會滞留于此?”
青衣鬼靜靜看着桃花樹,從空中拈起一片花瓣,愛憐地放在嘴裏咀嚼着。
“你相信有人會愛上鬼麽?”青衣鬼第一次帶着小心翼翼的語氣詢問,就好像是放出了心裏的珍寶,語氣裏甜蜜多于被肯定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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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問題耳熟的很啊,偷偷瞥了流樹一眼,這小子果然知道什麽。
逮到師兄的目光,流樹咧開嘴一笑,對着青衣鬼說道:“也許吧……”
陳慎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這小子在現代一定是盜版商販的天才,瞧這竊剽的。
雖然是模棱兩可的答案,青衣鬼眼神一亮,身子放松地靠在桃樹幹上,望着流樹的眼神甚至透着一點知音的意味。
“今晚一切就都解脫了,到時候我給你講個故事,你要不要聽?”
流樹望着他愣了一下,那個鬼這麽快就撐不住要魂飛魄散了麽。
這是要秉燭夜話把臂同游的節奏了麽?要和個妹紙也就罷了,和你這個青衣鬼這也太重口了吧!
陳慎剛想着如何保持高冷範低字數地替師弟拒絕掉,流樹就若有所思地開了口:“好,禮尚往來,我也送你一句話,想要的東西無論如何也要握在自己手裏!”
這句話流樹用的是密音入耳,陳慎雖然修為高上一些,但卻還是不能對這種類似加密的聲波進行窺探。
他果然知道些什麽,青衣鬼的身影已經淡化在桃樹上,但他臉上浮出的笑容還是能看見:“這個時候,不都是要勸該放手時就放手麽。”
流樹沒回答,青衣鬼也不在意地悄聲離開。
那一瞬,樹下又下起了紅雨,像美人臉上的血淚,比原來的姿态更洶湧,就像美人面上臨死前的荼蘼。
陳慎只聽到青衣鬼的回應,也推測不出來什麽,修真界每個人都有各自的運勢,與鬼結緣的修士不是沒有過,流樹的路他只能從旁牽引,卻不能從中幹預。
看流樹的眉眼也并無戾氣,相信他能夠自己決定自己的修真路。
想到這陳慎也不糾結,拉着流樹去吃晚飯,唔,員外家的飯菜真是不錯,尤其是有冬瓜炖粉條,那大串串紅辣椒真是想念啊,要是有個炕一坐就更美好了。
柳樹看着他眼底明閃閃的光,就知道他不知又神游到什麽地方去了。這雙眼睛亮閃閃的更好看了,把它們凍成玻璃珠子收藏起來一定會更迷人。
路上遇到的仆人都聽說今晚一切都會解決的傳言,再看陳慎閃閃發光的眼睛,瞬間就被感動了,這次是真正的仙人啊,慈悲心腸,因為鋤奸扶弱而興奮地不能自己,一向內斂清冷的人都情緒失控了。
再看看,好像一直盯着師兄看的師弟眼睛也和平時不一樣啊,清透的眼睛似乎更黑更亮了,一定也是興奮的,艾瑪,太感動了,容老王我擦把眼淚再帶路,哎哎,仙人別急着拽我啊,鼻涕還沒撸完呢。
忽視帶路仆從含情脈脈的紅眼圈,陳慎用靈力催促地推了一把磨磨蹭蹭的身影。
今晚的菜有豬肉炖粉條,陳哥早打聽好了,涼了就不好吃了!
淡定地把一嘴的油擦掉,陳慎瞬間又回到那個仙氣飄飄的道人形象,燈火微微晃了下,随着陰冷氣息靠近撲的滅掉。
流樹指指旁邊的凳子,示意他坐下。
一個黑色的影子動作遲緩地落座,他的臉在黑暗裏看不見一點,不同白天的情緒激動,現在的他就像是融入夜色裏的一滴墨,不聲不響平靜恬淡,不知何時就在人間蒸發。
流樹感受着青衣鬼身上的氣息,并未凝實的鬼氣,讓他挑起了眉:“你沒你想象中那麽愛她啊!”
“不,”青衣鬼的嗓子有些沙啞,他聲嘶力竭地呼喚過某個留不住的人的名字,太過用力傷了嗓子,就像愛太用力就容易傷了神,“我看她離開,哪怕投胎後她不再是她,可我只要想到那片照在我身上的月光從她身上流淌過,我就覺得一切都不算糟糕。我若是狠下心,她就真的不見了,上窮碧落下黃泉,我就再也找不到那個十指血跡斑斑卻還對我笑容柔和的鬼了。”
陳慎猜測那個紅玉應是已然投胎,但她一個怨鬼怎麽還有機會投胎,不過看他的樣子陳慎倒是有點相信流樹的話了,這人話說的深情,月光撒到的臉上卻沒什麽心痛的神情,有時候口是心非的人才是最卑鄙的僞善者。
青衣鬼似乎打開了話匣子,他不再吝啬語言:“我愛上了一個鬼,多荒唐的事情呢,比愛上親人同性更不可思議,十六歲那年我才從祖宅回家,能夠跋涉陰陽的左眼讓我一眼就望見門前的女人,”他的語氣從無奈轉變的極為溫柔,“她在我的左眼裏存在着,就平分了我一半的世界,可是後來我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我的雙眼裏都是她,我開始瘋狂愛上,卻又不怕驚吓到她。”
深吸一口氣,他像是回憶到最美好的事情,臉上不自覺帶着笑。
“我死的那夜是我十八歲生辰,我把那些奇珍異寶的禮物扔進儲物室,等她帶來會變色的皮影。鬼氣不穩失去意識的她發狂地奔進屋子,她不知道我等她整晚,她便就不知道當時她掐死的人緊閉的眼睛從頭到尾都是清醒的,她也不知道我的手裏緊緊攥緊祖母送的護身符,不讓佛光透出一分。我是自願的,她卻一直愧疚,她不知道啊,從那天我就可以進入她的世界,那是我這輩子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禮物,那句遲來的生辰好是我聽到最動聽的情話。”
陳慎聽到後來,忽然後背有些發涼,蛇精病的世界真心不敢窺探啊!
流樹倒是一臉淡定的樣子,他甚至平靜地問青衣鬼的打算。
總不能在師弟面前掉價,陳哥怎麽能做那麽low的事情。
陳慎挺了挺胸膛,剛要故作平靜地開口安慰下青衣鬼,結果看到那張青白面皮上似哭似笑的癫狂表情,胸脯被針紮的氣球般瞬間癟了下去,探索蛇精病的世界,臣妾還是做不到啊!
“那些罪孽都是我所為,她已入了輪回,我完成未了的事,便散盡鬼氣為她凝魂助她投胎,到時候一切恩怨因果都盡了,兩位便也可以回去了。”
倆鬼一順應輪回一魂飛魄散,離了人間他們也沒必要去多管閑事,現在就等青衣鬼把那場皮影戲演完,了卻心願。
青衣鬼時間不甚充裕,賈仁友便散盡千金短時間裏布置好場地,青衣鬼如願摸着紅玉手指翻轉過的皮影小人,在帷幕背後演繹了那場真相。
“衰草連橫向晚晴,半城柳色半城琴。枉将綠蠟作紅玉,滿座衣冠無相憶……”
無論是男聲還是女聲都是一人執嗓,卻毫無違和感,像是局外人的聲線似乎代表着主人的放下。
透過夜色裏獨亮的投影燈,随風飄蕩的那襲青衣似乎更單薄了些,陳慎看不到那人鬼氣漸散的臉,只看到一雙格外晶亮的眼睛,裏面清愁散盡,卻亮的人心頭難受,無論唱腔悲喜都是晶亮的眼眸,像是從開始到結束,從戲裏到戲外那人都是含着淚的。
那些平靜都是感情溫度抽離的結果,所有都凝在眼上,淚落不下,心放不下。
陳慎嘆息,是真的太愛了吧,情深不壽。
流樹撇嘴,如果吞掉那個女鬼,不就永遠在一起了麽,明明這種*很強烈的,人類果然是一種魚唇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