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宏武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皇上已卧床五天,早朝卻是不能耽擱的,好在穆染來過宮中以後皇上已經恢複了神智。雖無法參與早朝,每日由兩位皇子和幾個朝中重臣主持早朝,下朝後挑些比較重要的事向皇上彙報。
只是如此并不是長久之策,朝野上下心裏都明白,最後的時刻即将到來了。
明面上支持二皇子的人心中都有些着急,現在的情形對二皇子十分不利,眼見着皇上已經時日不多了,若是再無法解毒,皇上指不定哪日就會昏迷不醒,在這幾天內二皇子如何才能名正言順的成為太子繼承大統,還是只能等到太子繼位以後等待時機謀朝篡位,只是這樣未免引人诟病,就算能順利登基,恐怕也坐不安穩。
楚雲起去寝宮拜見皇上時,那位正值中年的皇帝正躺在龍榻之上,木然地看着富麗堂皇的卷篷頂,聽到太監通傳太子駕到,這才生硬地将視線轉到楚雲起身上。
楚雲起看着父皇這個樣子,雖知道不過是假死藥的效果,過些時日就好了,心裏還是不由地生出一種蒼涼。
“雲起啊。”
“兒臣在。”楚雲起一腳踩在踏步上,将身子更湊近些。
“朕最近忽然想明白了,就算朕是帝王,終究只是凡人,人的一生啊都是如此。這些日子病得昏昏沉沉,朦胧間常常回憶起與你母後相處的時光。仿佛一切才是昨日,只是她早入了皇陵,而我亦快要去陪她了。”
“父皇乃真龍天子,有天道扶持,自然會逢兇化吉。”楚雲起不知道父皇為什麽突然說起這種話題,是因為房間內還有外人才故意這樣說的麽?雖然這樣想着,楚雲起卻隐隐感到一種不吉的預兆。
“咳,天道,天道啊。”皇上又斷斷續續地咳嗽了幾聲,咳得有些撕心裂肺,仿佛是咳出了半輩子的斷腸。
“父皇。”楚雲起不敢讓皇上再多說些什麽,因為那咳嗽聲實在讓他聽得心驚“兒臣一定會找到解毒之法,請父皇放心。”
“再把穆染請來吧……”
楚雲起愣了一下,不知道父皇為什麽又讓他請穆染過來,不過還是低頭領旨了。
穆神醫再一次入宮,來了不到半刻鐘便走了,對宮內的人說皇上已日漸虛弱,若還未找到解藥,恐怕又将陷入昏迷。
聞言無人不哀嘆悲拗,穆染沒有再說什麽,低頭出了宮,無人注意到此刻他臉上的表情晦澀不明。
皇上依舊是躺在龍塌之上,木然地看着龍塌三面圍着的朱漆髹金的屏風,都是幾代留下來的,雖金箔稍稍剝落,仍是豔麗如新、富麗堂皇,上面刻着的滿是勤政愛民的訓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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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眯着眼睛仔細看着,終于在那密密麻麻的字跡中找到了那淺淺的四個字,玄煜敏慎,那是他還是太子的時候偷偷趁着先皇不在的時候用小刀刻下的,現在想想還真是大逆不道的做法。那時候在想什麽呢?大概就是在繼承大統以後一定要立敏慎為後,帶她來龍塌之前看這淺淺的四個字吧。
——這幾十載歲月真像是做了個夢…
楚雲起從宮中出來,正是正午時分。天上一絲雲彩也沒有,秋日那永遠高高在上的太陽一動不動地高懸當頂,一絲風也沒有,空氣也是一絲不動地凝滞着。在這明晃晃的日光中,楚雲起忽然有一種不妙的預感,只是一種隐隐約約微妙的感覺,再仔細想來又無跡可尋了。
楚雲起反複梳理着一切,依然沒有發現這不妙的源頭來自何處。如果說真有什麽不對的地方,那就是父皇今日的表現。只是他在這個世界最信任的三個人便是父皇、雲騰和曉塵,楚雲起不相信父皇會做什麽對他不利的事,若是想要放棄自己,何必等到今日,只是那隐約的違和感究竟是來自何處?
回府以後,聽下人回報傅公子帶人去街市上逛了,楚雲起微微皺了皺眉,怎麽又去街上了?昨天遇到了楚雲揚惹出那麽一幹事,不知今天是否又會遇上麻煩。
午膳的時候,傅曉塵從外面風風火火地回來了,似乎就是卡着用午膳的點回來的。侍女們看傅公子來了,方安設桌椅,有的捧杯,有的安箸,一群小丫鬟們用小茶盤捧上茶來,楚雲起這才問道“這幾日怎麽總是出去逛街?”
“恩…”傅曉塵捧着茶喝了兩口,向楚雲起調皮地眨了眨眼“市場調研。”
楚雲起也不知這市場…掉鹽?究竟是什麽,不過看他頗有些得意的神情,便猜想應該是為了先前所說的那第二大問題奔波了,一股暖流立刻從心泉流向五髒六腑,有心愛的人全身心的支持,自己何愁大事不成?
傅曉塵大口地吃着飯菜,逛了這麽些店鋪下來還真的是餓了。自己本身不是學財經的,父親雖然是做生意的,不過也就是經營了幾家不大不小的店鋪兼帶着出租了幾套商鋪,和經濟金融這種高檔的東西完全不沾邊。
不過好在傅曉塵學了文,好在高中的時候遇到了一個特別能扯的歷史老師。此歷史老師講課時是一副極富催眠的語調,扯閑篇時卻是慷慨激昂、口燦蓮花,聽得下面的學生只想拍桌叫一聲好。學到三國時會用評書的架勢給學生們講趙子龍大戰長坂坡,學到八國聯軍時大講賽金花的床上救國,學到1929年世界經濟大危機是開始大談國家應該如何宏觀調控經濟危機。
歷史課本裏的東西傅曉塵很多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但是歷史老師課上閑扯的東西傅曉塵卻能記得清楚。所以托這個愛扯閑話的歷史老師的福,傅曉塵多多少少也了解了一些如何在經濟動蕩時進行調控,不過這種事不能紙上談兵,所以這些天便多去尚都的商鋪裏跑一跑,了解各種必需品的價格和貨源。
用過午膳以後,傅曉塵一個人在書房翻着醫書,楚雲起依然是不知去向。傅曉塵知道他是在暗中籌劃,這種事情自己也幫不上什麽忙。來到這個世界傅曉塵才覺得,原來一直覺得智商正常的自己,在宮鬥這些方面智商完全欠費,說到底宮鬥不止需要智商壓制,人情世故也需要十分老練才是。
作為剛從九年義務教育走出來,大半輩子都致力于考大學的傅曉塵,人情世故勾心鬥角什麽的還是呵呵好了。
二皇子府中,楚雲揚擡眼看着自稱是蕭疏雨貼身丫鬟的女子,語氣微微上揚着,顯出一種輕佻和不信任地意味“你說,是太子妃派你暗中前來的?”
“是。”那丫鬟倒是不卑不亢,頗有種見過大世面的味道。
“她讓你來幹什麽?”
“小姐讓奴婢給殿下送解藥。”
楚雲揚的笑容僵了一下,依舊是漫不經心地語氣“什麽解藥?”
“太子從穆染那裏得來的解藥,小姐說穆染早已找到了解藥,世間只此一份,只是太子不願獻給皇上,便私下藏起也不讓他人找到。”
“那你家小姐是從怎麽弄來的?”
“小姐趁太子沐浴之時偷偷換出來的,這才命了奴婢趕快給二皇子送來。”
楚雲揚并不怎麽相信這個蕭疏雨,依他看來玉家和蕭家雖未聯親,畢竟是兩家人,就算母後許諾了蕭疏雨蕭家的繁榮昌盛,也難保她不會與太子暗中結盟。而且太子一向小心謹慎,偷梁換柱一事哪有這般容易。
不過雖然有所猜忌,這所謂世間只此一份的解藥既然落到了自己手裏,又如何有不收之理。
“藥我收下了,你回去禀報你家小姐,若此藥果真有效,他日我必不忘蕭家的功績。”
“謝陛下,奴婢告退。”
念玉快步從二皇子府上的側門出來,臉色瞬間蒼白起來,豆大的汗滴順着臉頰的輪廓滑落,念玉忙拿手帕擦了擦。
小姐,你交代我的事,我必然不會讓你失望。
念玉來到太子府的一扇小門,穿夾道,七拐八拐地過了一個東西東西的穿堂,這才到了側廳,楚雲起正在裏面閑坐着,手指有節奏的敲打着桌面。蕭疏雨端端正正地坐在旁邊的紫檀雕花椅上,一看到念玉來了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念玉規規矩矩地給楚雲起和蕭疏雨行了禮,楚雲起微微點了點頭,念玉便坐在了蕭疏雨身旁的玄紋坐墩上。
“奴婢已将解藥送給二皇子,他雖有疑慮,仍然是收下了。”說着,念玉和蕭疏雨相視一笑,眼波中滿是脈脈的情意。
楚雲起也微微地笑着,不過只是漫無邊際地看向屋外“以楚雲揚的性子,沒有疑慮反而古怪,收下便好。”就算你再怎麽疑慮,找多少人驗證,最終都将深信不疑,因為那本身就是真正的解藥…
果然如楚雲起所料,楚雲揚拿到解藥以後先是找了在府上服侍多年的大夫,這大夫還是玉家本家出來的人,醫術雖算不上精道,忠心卻是有保證的。
大夫借過纏枝蓮白玉藥瓶,緩緩打開那紅布包着的木塞,裏面只躺了兩粒珍珠般大小的藥丸,聞來一股草本的清香撲鼻,倒了一丸到手裏微微撚了撚,又湊近仔細嗅了嗅,方才對二皇子說道
“恕老夫才疏學淺,無法辨出這藥丸究竟有何功效,不過此藥丸所用之物全都是幾味珍貴的藥材,單從原料上來說是一味滋補養身的良藥。”
大夫告退以後,楚雲揚又命人請來了前幾日從江湖請出來的一位神醫,那神醫入宮為皇上看過,也說是無能為力,不過既然能稱為神醫,還是有些本事的。不過拿來這藥丸聞了聞,便欣喜地對楚雲揚說“恭喜殿下,這正是解陛下之毒的解藥。”
“你可确定?”
“草民确定,一顆吃下就可活絡經脈,神清氣爽,兩顆吃下以後便徹底解毒,且有延年益壽之功效。”
“一顆吃下去以後,能活多久?”
那神醫愣了愣,“僅吃一顆雖能一時健壯,沒能徹底解毒再過一兩年毒性又會複發。”
楚雲揚嘴角微微上揚,一副人畜無害的笑容“如此,你來吃一顆試試吧,沒有中毒的人吃下也是無礙的吧。”
“殿下,這……”話音未落,楚雲揚已經将一顆藥丸塞到他嘴內,逼他咽了下去。“若是這藥丸确有功效,日後必會好好賞你。”
那神醫咽下藥丸後,一臉驚恐地看着楚雲揚,不是因為擔心這藥丸有何副作用,而是因為眼前這位溫文爾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