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李家有郎(三)
此時此地,聽到除自己之外的人聲,李月來有些驚訝。不過翠鳥的吸引力大于對這道陌生聲音的好奇,他并沒立即尋找聲音的來源,而是彎腰搶先把翠鳥握到手裏,然後才擡頭去尋說話的人。
一排緞楊樹中間,有塊大石頭。石頭上坐着一人,手持毛筆,石頭上墊了一張宣紙。他似乎在作畫,不過已經停筆了,正擡頭看李月來。
李月來和他對視,只見作畫男子身着墨綠華服,頭戴玉制小冠,上面垂下來一條深色燙金紋理發帶,與衣服極為相配。
如此穿着出現在山野間實在是紮眼,此間時節,有錢的公子哥誰不是圍爐喝茶,看戲賞雪,做快樂事,誰會跑到偏郊野外來了。
站在作畫男子旁邊的是個小厮,他也盯着李月來,一臉沒好氣道:“把鳥放下!”
聽音色,方才問“你在幹什麽”的必定也是這小厮了。
這個要求簡直莫名奇妙,李月來緊緊握着斑頭翠鳥,挑釁似地舉起來在二人面前晃了晃:“我抓的鳥,與二位何幹?”
“這只鳥明明是我家公子用來作畫的,你還沒來,我們就先瞧見了!”
李月來分別打量小厮和作畫男子,看面相應當都比自己小:“照你的說法,我打小就在這山上玩,這只斑頭翠鳥我十年前就看見過,它應當算是我的”。
小厮眼神不屑地打量李月來一眼:“你好生不要臉,休要在此處颠倒黑白”。
李月來道:“退一步說,它在天上飛,本沒有主人,誰也不屬于,現在誰先抓到它,它就是誰的。”
見小厮說不過李月來,作畫男子徐徐擡頭:“斑頭翠鳥不是我的,但我畫它在先,萬事講究先來後到,按道理我畫完了,你才能捉”。
語氣是平平靜靜的,李月來卻聽出一種命令他的氣勢。
李月來沒接他的話,轉而走到石頭旁打量上面的宣紙。
紙上确實畫了一只幾乎快完成的斑頭翠鳥,尾上覆羽是絢麗的亮藍色,整只鳥看上去栩栩如生。
市面上丹青水墨居多,有顏色的甚是少見,李月來又靠近作畫公子幾步。
“土包子”,小厮見李月來的胳膊快杵到自家公子身上了,急忙上前推開他:“你站遠點!”
李月來被推地後退半步,依舊看着作畫男子,忍不住好奇道:“咱們先把鳥歸誰的問題放一放,鳥尾巴塗的什麽染料?”
作畫男子不疾不徐地把面前宣紙疊起來:“山間尋一只斑頭翠鳥已是難得,公子又何必抓它”。
李月來摸了摸鼻頭:“你先說染料,在說我抓它的緣由”。
“此染料為靓藍色,是我獨家秘制,采用藍草、茜草等七八種草,詳細制作方法恕不能告知”。
市面上常見的顏色無非是普通的黑、綠、白等,若能配制出獨特的染料,大量入市進行買賣,對于顏料、布料商來說,就是大好的賺錢機會。
李月來道:“我有一個賺錢的法子,公子可願意合作?”
作畫公子淡淡掃了李月來一眼,拒絕道:“制做染料只是一時興起,暫時我沒有深遠的想法”。
李月來略微遺憾地垂了垂嘴角,他本也就是一個粗略的想法,實踐起來很有困難。
他輕輕撫摸着鳥頭道:“我抓它只是回去養兩天,哪日膩了,也就放了”。
作畫公子道:“那既然是養,抓只死的回去做什麽”。
李月來搖頭解釋:“它只是昏過去了”。
“我看未必”,作畫男子略圓潤的下巴點了點李月來手中翠鳥:“它的尾巴下垂,早已氣絕”。
李月來愣了愣,低頭看斑頭翠鳥,見它尾巴确實垂下去了,心中一緊,心心念念這麽久,好不容易碰上一只,這就死了?!
他擡頭看向作畫男子,目光中帶有一絲懷疑。
作畫男子見他不相信,起身吩咐小厮:“畫了幾個月的翠鳥,也膩了,陳瓊,你把另外幾副翠鳥圖收好,我們回吧”。
這人看着一副有錢人家草包公子的模樣,竟是個畫翠鳥的行家。
李月來皺眉再次看向手中翠鳥,目光多了一絲猶豫。
他抖動鳥爪子,鳥腦袋随着力道上下搖擺,眼睛緊緊閉着。
作畫男子在一旁看着,淡聲道:“公子既是想養,必是愛鳥之人,不如早些挖坑埋了”。
李月來一聽快到埋鳥的地步,匆忙把翠鳥颠到半空中,雙手捧出去,準備迎接一具屍體。
這只斑頭翠鳥突然睜開雙眼,腦袋立起來,在半空中噗嗤一下,飛快地振翅高飛,穿過樹枝,向遠處山尖上掠去。
“......”
這只斑頭翠鳥竟然在裝死!
“哈哈哈哈哈,蠢才!”陳瓊爆發出笑聲,彎腰快喘不過氣了。
李月來把空掉的手心緊緊蜷縮成拳頭,想要竭力保持冷靜,依舊抑制不住胸腔大幅度上下起伏。
平日都是自己算計別人,今日怎麽就聽信他人胡話。
他深吐幾息,諷刺道:“公子穿得人模人樣,品行也生得如此純良,他日必是了不得的人物”。
作畫男子頓了頓,有些許歉意道:“公子莫誤會,我只是可憐翠鳥生來自由,公子何苦拘它在小小籠中受盡苦楚”。
李月來心中一窒,無言以駁,只得靜靜望着二人提箱子離開。
等他們消失在視線裏,他一屁股坐到石頭上,心裏莫明空落落的。
動物都愛無拘無束,人卻越活越作繭自縛,就比如魏香雲讓他讀書入仕,锲而不舍地讓他在家準備考試,即使他不是讀書的料,年年考試倒數。
“公子!”
李月來還沒傷春悲秋完,陳瓊一聲嚎嗓從不遠處傳來,驚動枝頭麻雀攢動,山上實在是安靜得讓人想不聽見都難。
他嘴角露出一抹嘲笑,這人現世報靈驗得也太快了。
這個時節,厚雪掩了許多獵戶設下的陷阱,不熟悉路的人一不小心最容易落進去。
李月來摸了摸鼻子,覺得自己應該立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想罷,速速邁着大長腿,向山腳下沖去。
“诶!你等一下!”
山上傳來陳瓊的呼喊,聲音越來越近,李月來充耳不聞,腿邁得愈發快。
“我叫你呢,沒聽見啊!”
陳瓊滑溜溜地沿着山路跑下來,上氣不接下氣地拉住李月來:“打鳥的,你快上去救救我們公子!”
打鳥的???
李月來背對着陳瓊,把手臂抽出來:“我沒空,找別人吧”。
對于李月來的拒絕,陳瓊既震驚又生氣,實在難以相信他這般罔顧人命:“就因為剛才那幾句玩笑話,你竟見死不救?!”
李月來撇了撇嘴,繼續往前走:“我是個蠢才,不會救人”。
陳瓊被“蠢才”二字噎的啞口無言,半晌只弱弱地吐出一句:“你太小心眼了”。
李月來昂首挺胸,闊步向前:“這個既蠢,又小心眼的人就不在你面前礙眼了”。
陳瓊見他步伐決絕,真沒有救人的意思,急了,忙追了幾步:“我付銀子!多少錢都行!”
銀子。
誰跟銀子有仇呢。
有錢能使鬼推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