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為了掩蓋翅膀,切西亞的鬥篷一直沒有脫下來。
“要見你一面真難。”切西亞不滿地嘟哝。
“抱歉,我一直呆在冥界,不久前才出來透了透氣。你是從哪裏過來的?地獄還是埃及?”
“耶路撒冷。”
狄安娜幾乎要跌進海裏。
“喂,你什麽表情,跟見了鬼似的。”切西亞很是不滿。
狄安娜定了定神,苦笑道:“還真是見了鬼了。原本是兩個分離開來的世界,怎麽突然間有了這麽多通路?”
“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切西亞一臉嚴肅。
“耶稣歸位之後,對他老爸許下承諾,要将‘主的福音’遍布世界。然後他帶着亞當的後代來到尼羅河,發現了一個名叫‘埃塞俄比亞’的國家……”
切西亞輕咳一聲,“據說,是太陽神的兒子強行駕駛戰車,結果墜毀在人間,把大地燒成荒漠,人也燒成了焦炭。”
“是上一任太陽神。”狄安娜糾正。
“好吧,上一任太陽神。可是,神并沒有創造過這個國家,也沒有創造過所謂的‘太陽神’。耶稣覺得他有必要搞清楚這件事情,就強行打破了時空……對了,耶稣的屬性是‘時間’,他老爸幫他解決了空間壁壘。”
“所以呢?”
“所以他發現,這裏還有無數的人不曾聆聽過‘主的福音’……”
狄安娜突然間很想殺人。
“陛下說,你們可能會打起來,畢竟都是神嘛……”
Advertisement
“說重點。”
“重點就是,陛下希望你過去一趟。他碰上了一點小麻煩。”
***
狄安娜分別給勒托和阿波羅傳了信,只說要暫時離開一段時間,
荒無人煙的土地上,兩個身穿鬥篷的人背對着夕陽行走。
切西亞說,在時空交界處,是無法使用神力的,她們只能依靠雙腿,穿越蒼茫大地,來到時空的另一頭。
遠方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巨大的黑色羽翼劃破天際,停留在地獄之門裏。年輕的大天使專注地在門柱上雕刻着什麽,絲毫不介意自己的翅膀又黑了幾分。
“沙利葉。”切西亞向他打了個招呼。
“你總算回來了。”沙利葉松了口氣,沖切西亞腼腆一笑,“能不能去看看加百列?她最近心情不太好。”
“神不是禁止天使和我們來往嗎?喂,你的翅膀怎麽變成這樣了?”
“我嗎?”
沙利葉回頭看看自己的黑色羽翼,一副毫不介意的模樣:“神剝奪了我的熾天使位格,将我降為智天使,司掌死亡。既然如此,便是染黑了羽翼,又能如何?”
切西亞愣了一下。
“看來,你們的神比我們的神王更獨斷專橫。”狄安娜解開鬥篷,銀色長發披瀉而下,隐約蒙着一層碎冰般的光芒。
沙利葉驚訝地看着她:“你……月亮……”
“什麽?”狄安娜沒聽懂。
沙利葉笑了一下:“我還是熾天使的時候,主司明月,以及天上一切發光體。”
原來是同行?
“好了,我們該走了。”切西亞催促道。
沙利葉讷讷地開口:“可是我看加百列很不好。切西亞,當是我求你,去看看她,好不好?你走了,瑰珥走了,拉哈伯走了,加百列很孤單。”
“這樣啊……”切西亞支起下巴,忽然笑得很邪,“那我就去引}誘她堕天。”
“她不會的。從小到大,她都是神最聽話的孩子。即便整個世界都背叛了神,她也一定會堅守在禦座旁邊。”
***
幾年不見,路西法已經把魔界打理得初具規模。堕天使和惡魔們來來往往,偶爾可以看見四處亂飄的鬼魂。不得不說,路西法比哈迪斯強太多了,冥界到現在還是漆黑一片呢。
切西亞直接把狄安娜帶到了路西法的寝宮,然後離開。
“陛下找我,有什麽事麽?”狄安娜決定開門見山。
路西法走到狄安娜面前,摘下手套,雙手虛托起一個朦胧的黑色光球。
剎那間,他胸}前的六芒星項鏈綻放出血紅的光芒,如同血霧一般,将兩人籠罩其中。
狄安娜後退一步,戒備地看着他。
路西法雙手一推,将光球推進了她的身體裏。
一刻鐘過去了。
一個小時過去了。
一天一夜過去了。
他們一直僵硬地維持着這個姿勢,連呼吸聲也異常輕微。
狄安娜将神力流轉全身,沒有半點不妥。
就好像,路西法什麽也沒對她做過一樣。
但是,這絕對不是魔王的風格。
11這不是标題
“看樣子,你很适應堕天使之翼。”
路西法終于開口了,說出來的話卻很令人費解。堕天使之翼?什麽東西?
狄安娜轉頭望着牆上那面巨大的鏡子,長裙曳地,銀發微散,背後空空蕩蕩,根本看不見那種名為“翅膀”的東西。
“陛下是在開玩笑嗎?”狄安娜揚起頭來,眸中有些冷意。
路西法輕笑一聲:“狄安娜,別這麽劍拔弩張的,當心嫁不出去。”
“我是否嫁得出去,不勞陛下挂心。”狄安娜不放心地摸了摸背後,确定自己身上沒長什麽奇怪的東西,才稍稍放下心來。
路西法悠悠地說:“衆天使按照翅膀的數目劃分位階;六翼為熾天使、智天使;四翼為座天使、主天使、能天使;雙翼為力天使、權天使,以及最最普通的天使。天國聖水可洗去人、鬼、惡魔的污濁,植入天使之翼,永享天堂之聖光。”
狄安娜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想,大約再過百年,你便能長出雙翼;再過千年,便能長出四翼;唔……不知道你能不能長出六翼來?我可是期待得很。”
狄安娜眸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果然她就不該對惡魔抱有希望!
堕天使之翼?
路西法是想借助它,來将她完全綁在魔界的戰車上嗎?
“狄安娜,你應該感謝我。”路西法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你的潛力無窮無盡。無論是天使之翼,還是堕天使之翼,帶給你的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狄安娜垂下眼簾,暗暗咬牙:“陛下特意把我找來,就是為了給我植入堕天使之翼?”
“只是其中一個原因。”路西法回到書桌後,在整齊的文件中抽出一張羊皮卷來,遞給狄安娜。
狄安娜疑惑地接了過來。
米迦勒奉耶和華之命,率天使軍團進攻魔界,試圖把路西法給抓回去,好好折磨折磨他。如今,堕天使們因為無法接受聖光治療,又無法像普通惡魔那樣,通過吞吃天使,甚至別的惡魔來補充神力,因而傷亡慘重。
羊皮卷中還說,建議路西法在地獄之門設立七十二根魔柱,引來魔界最深處的魔氣,抵擋天使軍團的進攻,至少也要将他們的翅膀染成灰色。
“狄安娜,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才擁有治愈堕天使的能力,我不得不使些手段。”路西法端坐在書桌背後,認真地看着狄安娜。
“那可不一定。”
“好,那你告訴我,世上除了你,還有誰擁有這般純淨而冰冷的聖光?”
狄安娜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阿波羅。但是,阿波羅明顯不符合“冰冷”的屬性。沙利葉倒是擁有這個屬性,可他并不是光元素天使。
算來算去,似乎真的只有她符合要求。
“好吧,我認可你的看法,也理解你的做法,陛下。”狄安娜心裏的疙瘩終于解開了一些,眼中也稍稍有了些暖意。
路西法微微一笑。
***
狄安娜把羊皮卷卷在手心裏,心事重重地從宮殿裏出來。
切西亞似乎是見加百列去了,特意安排了一個女性堕天使在外頭等她。
“我叫瑰珥。”堕天使給了她一個甜甜的笑。
瑰珥帶着狄安娜來到一座純黑色的宮殿裏,對她說道:“這裏就是您居住的地方。有什麽需要,随時可以找我,或者找切西亞。陛下說,您是尊貴的客人,不能怠慢。”
“謝謝你。”狄安娜笑着握緊了手中的羊皮卷,“我有些累了,想先休息一會。”
“請您安寝。”瑰珥又是甜甜一笑,張開四只黑色的羽翼,飛離了宮殿。
狄安娜展開手中的羊皮卷,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最後,她只得丢開羊皮卷,打量起她的新住處來。
這是一座中等大小的宮殿,風格恢弘而古樸,附帶了不下十個藏書室。狄安娜找到了最大的一間,指尖在堅硬的書脊上劃過,塵土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她抽出《魔界史》和《天國簡史》,在巨大的水晶吊燈下靜靜地翻閱。
“……神命路西斐爾為熾天使長,執掌天使中路軍。随後,又任命他為天國副君。路西斐爾所向披靡,在神的黃金時代,連魔界的最深淵也布滿了聖光。”
“……路西法陛下張開黑色的羽翼,遮擋了來自天堂的聖光。地獄因陛下而黑暗。”
截然相反的兩段話,說的卻是同一個人。
狄安娜合上書,順手又抽出一本魔法摘要,突然發現前方多了一道長長的影子,清晰的腳步聲在宮殿中回響。
她戒備地看着對方。
黑色的羽翼恣意張揚,水晶吊燈的光芒完全漏不下一絲一毫。血色瞳孔中倒映着捧書的少女,緊抿的唇幾乎看不見半點血色。
狄安娜站起身來:“路西法陛下。”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路西法伸手抱起狄安娜,張開羽翼,從窗口飛了出去。狄安娜下意識地推了推他:“陛下,我自己能飛。”
路西法微微一怔。
在他的觀念裏,只有長出翅膀,才能在空中自由飛翔。
或者說,這個世界裏的所有生靈,都是這麽認為的。
路西法松開了手,六只巨大的羽翼卻稍稍向前彎起,做出擁抱的姿勢。似乎只要狄安娜一掉下來,便随時可以接住她。
狄安娜穩穩懸浮在半空中,攏了攏散落的長發:“我們走吧。”
“不問我帶你去哪裏?”
“還用問麽?當然是去看望受傷的堕天使了。”
***
巨大的黑色羽翼遮蔽了天空,令狄安娜有一種被保護的錯覺。她必須用盡全力,才能趕上路西法的速度。直到後來,路西法不耐煩了,一只手攬過她的腰,驟然加速,幾乎瞬息之間便來到了地獄的上層。
狄安娜身子晃了幾晃,勉強站穩。
“你飛得太慢了。”路西法說。
狄安娜不答,俯下身來,指尖觸碰到了暗黑色的大地。
刺鼻的血腥氣撲鼻而來。
她抿了抿唇,擡眼望去,遠方的小規模厮殺還未結束,長着黑色翅膀的堕天使和長着白色翅膀的天使混雜,不時迸濺出長長的血練,令人觸目驚心。
“上帝非要把你們趕盡殺絕不可嗎?”
路西法嗤笑一聲:“他認為我們犯了‘原罪’。不過,最重要的一點是,我是天國的叛徒。”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麽?
狄安娜來到一位折翼的堕天使面前,輕聲吟唱着咒文,小小的光球從她的指尖跳到了堕天使身上。堕天使先是臉色大變,随後發現傷口在愈合。
路西法低聲說道:“狄安娜,你一個人的力量不足以為所有堕天使療傷。”
狄安娜停止了念咒。堕天使的傷口已經愈合,可折斷的翅膀卻再也長不回來,硬生生變成了單翼的天使,永遠被剝奪了飛翔的權利。
路西法飛上半空,張開六只巨大的黑色羽翼。大地在剎那間開裂,六芒星形狀的裂痕不斷向外噴發着岩漿。
“六芒星之印痕,傾吾所念,開啓時光盡頭的暗淵;
火為引,水為覆,風雷蔓延;
暗之軌跡,混沌伊始;吾以魔之血瞳,喚噬神之利箭;
燼·弑·戮天。”
岩漿噴薄,風雷大作,僅有的一點光線被黑暗完全吞噬,可以清晰地聽見天使們慘叫的聲音。
黑暗中殘留着幾點細碎的銀光,卻是狄安娜垂落肩頭的發絲。
路西法降落下來,用羽翼包裹着狄安娜,嚴嚴實實地遮擋了這唯一的光亮。
黑暗向來是天使的克星。
更何況,這是路西法親手使出的大魔法,更有着驚人的力量。
許久之後,黑暗散盡,大地上散落着天使們破碎的殘骸。
狄安娜嘆了口氣,飛到半空中,施展了一個大治愈術。雖然不能完全讓堕天使們恢複如初,至少讓他們心裏好受一些。
“多謝陛下。”薩麥爾走上前來,摸了一把臉上的血,“這回米迦勒沒來,否則我一定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米迦勒已經很久沒有親自上戰場了。”路西法擡眼望着天空,“我想,若不是那小子殺堕天使殺到手軟了,就是耶和華腦子裏又多了一些奇怪的念頭。”
狄安娜握着一塊閃光的石頭,走了過來:“陛下,這是什麽東西?我感覺到它蘊藏着能量。”
“是魔法晶石。”路西法答道。
“小女孩,你應該多看看魔法書。”薩麥爾說。
小、小女孩?
好吧,比起他們這些活了幾萬年甚至幾十萬年的老怪物,她的确是個小女孩。
狄安娜一掌将魔法晶石劈成粉末,将溢出的巨大能量束縛在掌心:“陛下,我想,光系晶石和水系晶石合在一起,應該可以變成‘那種’聖光。”
路西法眼中閃過一絲驚喜。
不是沒有人使用過魔法晶石,可從來沒有人想出過這種使用方法。
“陛下,她在說什麽?為什麽我聽不懂?”薩麥爾滿臉迷惑。
路西法沒理他。
“你可以試一試,我會為你提供足夠的原料和……試驗場所。唔,別把地獄給炸了就行。”路西法說。
“陛下。”
“說。”
“我能不能請求支付薪水?做實驗很累的。”
“王宮裏的金幣随便拿。”
……
狄安娜默默地抹了把汗。魔王陛下還真是財大氣粗。
事實證明,狄安娜的想法沒錯。
光系晶石粉末+水系晶石粉末+堕天使的羽毛+黏合劑,用地獄冥火熔了,再配合治愈術咒文,的确可以煉出一種晶瑩剔透的小球,佩帶在身上,可以以緩慢的速度愈合傷口。不過,只對堕天使有效。
天知道狄安娜做了多少次實驗,才試出這個令人吐血的配方,以及各種材料的比例。
路西法把玩着新鮮出爐的小球,贊賞道:“我果然沒看錯你。狄安娜,我決定封你為子爵。不過,配方要嚴格保密。”
他頓了一頓,又說道:
“我想,你可以嘗試着做別的東西,比如……”
狄安娜很想說,陛下,您真不是個讨人喜歡的Boss。
12這不是标題
事實上,狄安娜根本沒有在魔界長久打工的打算。沒過幾天,她就離開了地獄,穿越紅海,來到埃及的土地上。
她必須弄清楚,塞特究竟是怎樣進入另一個世界的。
路西法對狄安娜的離開置若罔聞。他認為,他治下的子民應該享有絕對的自由。當然,這種自由應該建立在絕對的實力上。
從某種意義上說,魔界是個殘酷的地方。
狄安娜沿着尼羅河來到開羅,又穿越了一望無垠的大沙漠,來到了太陽神戰車曾經墜毀的地方。突然之間,她有了一種空氣在扭曲的錯覺。或許是因為天氣太熱的緣故?
她又走了幾步,看見阿波羅駕駛着金色的馬車,逡巡在蒼穹的最高處。
果然回來了。
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時候跨越了兩個世界。
一只白色的烏鴉從太陽上飛了下來,在狄安娜面前撲打着翅膀:“殿下殿下,主人說有事找你。”
“知道了。我晚些時候會去太陽神殿。”狄安娜說。
白羽烏鴉繞着狄安娜轉了三圈,聲音陡然一變,變成了醇和的男聲:“可是,我現在就想見你,怎麽辦?”
狄安娜嘆了口氣。
“阿波羅,你是在工作,不是游玩。”
一束熾烈的陽光從天空中直射下來,卷起狄安娜的腰,将她提了上去。
狄安娜彎刀一劃,想要嶄斷光束,卻沒有成功。
越接近太陽,那種熾熱的灼燒感就越明顯。狄安娜受不了這種炙烤,頭有些暈,身子也軟綿綿的,只能任由阿波羅把她拉到了金馬車裏。
阿波羅穿着暗金色的古式長袍,金發垂落在肩頭,閃耀着細碎的陽光,海藍色的眸子愈發深邃,整個人也愈發俊朗迷人。據說,他已經成了無數女神試圖推倒的夢中情人。
阿波羅将狄安娜擁入懷中,給了她一個熾烈而纏綿的深吻。狄安娜軟軟地靠在他的臂彎裏,忍不住舔去了他喉結上滾落的汗珠。
“別鬧。”阿波羅的聲音有些喑啞。
“是你先胡鬧的。”
阿波羅一手抓着缰繩,一手圈着狄安娜,下巴擱在她的頭頂,輕輕摩挲:“對不起,我真的很想你。”
“所以你明知道我最耐不住熱,還是把我帶到太陽裏來了?”
“對。只有這樣,你才會乖乖讓我抱。”
這個壞蛋。
狄安娜揉揉眉心,努力去适應那種灼熱的暈眩感。
“為什麽不肯見我?”
阿波羅低下頭來,望着狄安娜的眼睛。狄安娜咬咬下唇,撇開了目光:“我不知道。”
“呵……”
阿波羅輕笑一聲,惬意地親親她的眼睛,在她耳邊低聲說道:“獨獨對我心軟?嗯?我可記得,從前你拒絕其他追求者的時候,都是直接把他們打到半殘的。”
“阿波羅,我早就嫁人了。”
“這跟我有什麽關系?”
“你……”
“你離開的日子裏,我試過去愛別的女神,甚至凡間的女人,又甚至是男人。可惜我辦不到。與她們在一起,我總會不自覺地想你,甚至想去地獄裏把你搶回來。可惜我也辦不到。”
阿波羅眼中閃過一絲痛苦。
“所以我會費盡一切手段抓住你。你恨我也好,愛我也罷。我已經放不開手了,再也不能了。”
狄安娜呆呆地看着阿波羅,仿佛今天才第一次認識了他。
阿波羅伸手蒙住了她的眼睛:“別這麽看着我,狄安娜,我很難受。”
狄安娜心頭微恸,忍不住伸臂環住了他的腰。
阿波羅身子一僵,狠狠地抱着她,狂風驟雨般地吻落了下來,帶着永無止境的熾烈情感。灼熱的唇移到她的耳畔,依舊溫柔的聲音中卻帶着顫抖:“我一直恨自己為什麽沒有早點兒告訴你。可是狄安娜,我更恨你,恨你用婚姻做了交易,根本不給我留半點餘地。有時候真希望你是阿芙洛狄忒,直接撇開丈夫去和情人在一起。但是你不能……”
他将狄安娜抱得更緊,卻低聲說道:“你該走了,再待下去,會被熱氣熏傷的。”
狄安娜輕輕掙開了他,飛回了森林裏,一頭紮進冰冷的泉水中,難受得幾乎要哭。
她已經很久很久不曾哭過了。
不,是從上一世到這一世,她就從來沒有哭過。
可這一回,她卻忍不住在水中流淚。
究竟是她錯了,還是他錯了?
又或者,從一開始就是個擦肩而過的結局。
就像太陽和月亮,永遠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天空中。
***
金角鹿的奔跑聲在森林中分外清晰。
它來到清泉邊,咬住狄安娜的衣角,将她從水中拖了出來。狄安娜胡亂抹了抹臉上的水珠,問道:“怎麽了?”
金角鹿仰起頭來,脖子上挂着一張請柬。
人間的年祭就要到了,諸神需要舉行宴會,并在宴會中決定下一年究竟是風調雨順還是天災綿延。
狄安娜回到月神殿中,讓侍女為她擦幹了發,又換上正式的白色禮服,戴上額飾,飛向宙斯的雷神殿。
金角鹿撒開蹄子,歡快地在狄安娜身後奔跑。
宴會還沒有開始,侍女們托着金色的杯盞,來回穿梭在席間。或許是狄俄尼索斯沒有成為主神的緣故,如今的宴會少了幾分前世的瘋狂。
狄安娜在宙斯右手第三位坐下,對面是雅典娜。今天的雅典娜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瞳孔中閃過一幕幕人間的景象,似乎正在通過貓頭鷹的眼睛觀看人間。
“狄安娜。”阿芙洛狄忒托着金杯,笑吟吟地像她打了個招呼,突然哎呀一聲,“白色的禮服?……怎麽,你今天是以月神的身份來的?”
“你以為呢?”狄安娜反問。
“我以為你會換上冥後的禮服,畢竟宙斯從來不給哈迪斯設席位。”阿芙洛狄忒聳了聳肩,“想想也是,連波塞冬都不來了,還管什麽冥王冥後呢。”
對面的雅典娜突然冷笑一聲,也不知在人間看見了什麽。
赫斯提亞來到雅典娜的左手邊坐下,朝狄安娜遙遙舉杯:“我才從人間回來,竟然沒看見你。”
“我也是今天才回來。”狄安娜笑了笑。
赫拉從後殿中走出,神色有些疲倦:“宙斯說他不來了。有什麽事情,我們決定就好。”
阿芙洛狄忒左看右看,驚訝地問道:“我們?”
赫拉點點頭。
“那阿波羅呢?太陽還沒下山,我們等不等他?”
“等。”
說話間,風雨女神、谷物女神、夜風女神、黎明女神陸陸續續地來了。不知為什麽,今天缺席的神靈大多是男性。
夜幕降臨時,阿波羅終于姍姍來遲。
缪斯女神們早已為他送來了金豎琴,并高高低低的吟唱起了長詩。這本是每一次神宴的餘興節目,如今似乎有些蕭索。阿波羅心不在焉地撥弄着琴弦,飲下杯中美酒,眼神卻在游移。
狄安娜放下杯盞:“我想我該走了。”
“等等。”
赫拉、阿波羅齊齊喊住了她。阿波羅站起身來,抓住了她的手腕,“不急在這一時,狄安娜。”
她的手本就有些冰涼,此時更能感覺到阿波羅的手異常滾燙。
“狄安娜,我需要對你說明一件事。”赫拉走到狄安娜面前,眼中隐約閃過一絲得意,“你既然違背了冥河的誓約,就不該再享有主神之位,也沒有資格再庇佑人間少女。”
阿波羅下意識地擋在狄安娜身前,隔開了赫拉的視線。
狄安娜笑笑,掙脫了阿波羅的手,坦然迎上赫拉的目光:“那麽您認為,誰應該接替這個位子呢?”
“酒神,狄俄尼索斯。”
“那麽我是否可以認為,一個成天喝得酩酊大醉、除了釀酒什麽也不理的神,同樣沒有資格占據主神之位?”
“你……”
赫拉似乎被氣着了,冷笑道:“好、好、好。那麽珀耳塞福涅,珀耳塞福涅總可以了吧?還有赫柏。多少女神可以庇佑人間的少女,還真就非你不可了?”
狄安娜召喚出一把銀色的神弓,手中把玩着銀箭:“或許還真的非我不可。天後殿下,依照您的說法,倘若我打敗了阿瑞斯,是不是也有資格加封戰神的位置?倘若我的身手比赫爾墨斯更敏捷,是否也可以把他‘神使’的位子搶過來?甚至……倘若我贏得了人間所有女子的擁戴,是否意味着,我一樣能成為天後?”
“你……”赫拉很明顯是被氣着了,臉色一下紅一下白,“若非依靠着阿波羅,你以為,你有資格做主神麽?”
阿波羅上前一步,正要開口,狄安娜卻拉了拉他的衣擺:“哥哥,不要授人以柄。”
“可是……”
“相信我,哥哥。”
狄安娜璨然一笑,眸中光華流轉。
阿波羅咬了咬牙,退後一步,目光卻始終不離赫拉,左手虛握。似乎只要稍有不對,便會立刻翻臉。
“既然這樣……”
赫拉瞬息之間換上戰袍,手執長矛,冷哼一聲:“那麽就讓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能耐!若是死在我的手裏,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同樣的話送給您,天後殿下。”狄安娜素手一揮,同樣換上了幹淨利落的銀色戰甲。
阿波羅青筋暴起,眸中幾乎要噴出火來。缪斯女神們試圖将他勸走,卻始終勸不動。
“我們出去打。”
“赫斯提亞,你說她們兩個誰會贏?”阿芙洛狄忒眯眼望着空中的兩個小黑點,無聊地把玩着金杯。
“狄安娜很懸。”赫斯提亞面有憂色,“畢竟赫拉曾經參與過泰坦之戰,實力不容小觑。如果阿波羅也加入,或許有可能會贏。”
“她不會讓阿波羅加入的。”
雅典娜不知什麽時候從人間收回了目光,站起身來:“我賭狄安娜贏。”
“這不可能!”
“別忘了,宙斯剛剛封了阿波羅一個新的神位。”
“醫藥之神?拜托,那是阿波羅,又不是狄安娜……”
“可他們兄妹同生共命。”
13這不是标題
狂風乍起,星河如瀑。
狄安娜身上瞬間多了百十個大大小小的傷口,血流如注。
她看見赫拉在不屑地笑,如同上一世在特洛伊戰争中,赫拉一掌将她打下雲端時的笑容一模一樣。
她亦笑,低聲吟誦着治愈系的魔法咒文。
如水月華籠罩全身,傷口瞬間愈合。
銀箭倏出,險險擦着赫拉的脅下飛過,劃了個不深不淺的傷口。
“你太弱了。”赫拉冷笑,再次在狄安娜身上破了個深深的血洞。可是,狄安娜一直籠罩在純淨的光華之中,傷口瞬間恢複如初。
她的神力的确比不上赫拉,可是她卻擁有無窮無盡的生命力。
狄安娜眼角微挑,五指倏張,千萬道銀色光刃向赫拉絞去,快得令人根本看不清。
她是明月的化身,自然擁有月光一般無與倫比的速度。
阿波羅緊繃的身體陡然一松,雅典娜與阿芙洛狄忒跟了過來,遠遠觀戰。金色貓頭鷹停在雅典娜的肩頭,吐出長長一串誰也聽不懂的鳥語。
“同根同源……”阿芙洛狄忒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雅典娜卻微微皺眉:“她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厲害。”
毫無懸念,赫拉敗了。
狄安娜優雅地向赫拉行了個标準的神禮。赫拉亦回禮。無論私怨有多大,她們依舊是奧林匹斯的主神,必須維持表面的融洽。
“我終究還是小看了你。”赫拉隐隐有些懊惱和沮喪。
雖然贏了赫拉,可狄安娜的心情卻并不見得很好。赫拉給她提了個醒,她必須時刻維系着凡人對她的崇拜與信仰,否則下一次,當赫拉能夠打敗她的時候,很可能就是她丢掉神位、再次隕落的時候。
趁着黑夜尚未過去,狄安娜身着戰甲,降落在人間最大的月神祭壇上。
祭司們驚訝萬分。
狄安娜身上籠罩着一層朦胧的月光,遠遠望去,寧靜、高貴而不容亵渎。
“我垂訓爾等,自由于世,不失本心。”
“我垂訓爾等,無懼無畏,不負此生。”
“我垂訓爾等,侍奉諸神。”
“我庇佑少女之貞潔,庇佑女子之孕育,庇佑人間之豐産,庇佑百獸之繁衍。”
“矜憫人間。”
“謹聆教誨,誓以此生侍奉吾神。”大祭司伏跪在地,吟唱禱詞。
“感謝吾神之庇佑,矜憫人間。”祭司們齊齊稱頌。
狄安娜感覺到自己的神力正在噌噌噌地往上漲。看來,她又找到了一個提升信仰之力的好辦法。
唔,待會得把這個方法告訴阿波羅才是。
人間掀起了又一輪興建月神廟的狂潮。
不為別的,只因為月神殿下幾乎有求必應。
自然,奉崇狄安娜的人也越來越多,隐隐有壓過赫拉一頭的趨勢。仔細算算,前邊還有雷神宙斯、太陽神阿波羅、智慧女神雅典娜,她已經勉強可以擠在第四位了。
咦,不對,她記得上一世,雅典娜的排位是在阿波羅前面的。
看來要當個合格的主神,光有身份和神力還不行,還需要學會收買人心。
***
上一次神宴因狄安娜與赫拉打起來而擱淺,宙斯不得不又舉辦了一次神宴,主題依舊是如何分配下一年的雨水和陽光。
不過這一次,缺席的是赫拉。
宴會之後,狄安娜回到月神殿中,替哈迪斯批複文件。不知為什麽,哈迪斯越來越喜歡把事情丢給她來處理。阿波羅心疼她,忍不住抱怨道:“你管這麽多做什麽?”
“我不想欠他什麽。”狄安娜認真地翻閱着文件,不時加注幾個标點。
阿波羅忽然湊過來,勾起她的肩,在她耳邊低聲說道:“那你就忍心欠着我的?”
狄安娜氣鼓鼓地瞪他:“對啊,我就忍心欠着你的,怎麽了?”
“沒什麽。”阿波羅的心情突然間變得很好。他抱了抱狄安娜,略有些遺憾地說道,“我該去巡天了,別累着自己。”
“我知道。”
一陣濃郁的黑霧在神殿中彌漫。
狄安娜擡頭看了一眼,又繼續看她的文件:“陛下怎麽來了?”
哈迪斯從黑霧中走出,眼神晦暗莫名:“我來看看你做得怎麽樣了。”
狄安娜把批好的文件推了推:“諾。”
哈迪斯胡亂抽了幾張文件,卻并沒有看,反而問道:“你很喜歡阿波羅?”
“他是我的哥哥。”
“哥哥不會在得知妹妹嫁人之後心痛欲死,然後拉着妹妹瘋狂做愛。”
狄安娜沉默,良久方道:“我不知道。可是,如果你希望我因此而指責他,那麽很抱歉,我做不到。”
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睛,飛快地簽了字,又抽出另一份文件。
“好了,阿爾忒彌斯。”哈迪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