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合作(下)
第62章 合作(下)
理智告訴我要像一個纖弱溫柔的姑娘那樣輕柔地敲門,得到回複後再邁碎小的蓮步款款而行,可一想到在長安那個冷秋的深夜裏,我吊挂在樹上瑟瑟發抖,手腕腰間被繩子勒得生疼等等都是拜慕容羿所賜,我便很難給他哪怕是半點的好臉色。
一腳踹開房門,我毫不猶豫地沖到他面前,怒目而視。
慕容羿正斜靠在胡床上翻看什麽,穿着一襲青衫,有些眼熟,脈脈燈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見到我進來,他短暫地愣了一下,随即起身招呼道:“沈姑娘好大的腳力,慕容有些擔心這門能否承受得住了。”
我大搖大擺地坐下,沖他笑了笑:“慕容公子說笑了,這是我家,我想怎麽踹就怎麽踹,莫不是你有意見呀?”
“不可置喙。”他将手裏的紙碼放在一邊,“想必你都知道了,當時在長安,将你綁走挂在樹上的人正是我。”
不能破口大罵,那樣太沒風度,心底的氣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我壓下去:“我本是來找你算賬的,現在大發善心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你那時為何綁架我,還有初春時為何要尋我麻煩?”
慕容羿的眼睛慢悠悠地轉了轉,嘴角勾出一個淺笑:“既然專門來找我算賬,我解釋或不解釋有何區別?”
我想了想:“其實也沒什麽區別,若是聽了你的解釋我心情大好,大家一切都好商量。”
“都過去很久了……”他揉揉鬓角皺眉,“着實想不起來了。”
我嘆了口氣攤攤手,表示非常惋惜:“那就勞煩慕容公子收拾收拾去睡大街吧。”
“……”
鑽在地裏面的小蟲子嘶嘶地叫着,門口灌進一些風,慕容羿陷入沉思。等了片刻,在我提着裙角打算起身送客時,他終于咬牙狠道:“你且容我仔細想想!”
“這有什麽需要想的,事實怎樣你便怎麽說……”我理理袖子,越發地淡定起來:“不知慕容公子要不要喝口水潤潤喉嚨呢?”
他沒理我,再度陷入沉思。實話說我真不清楚他究竟在顧慮什麽,不過只要他說,等一等倒也無妨。
須臾,房內房外都歸于平靜,再找不到半絲躁動的痕跡。慕容羿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似的終是慢慢開了口:“世上有一種人隔一些日子就需要執行任務,這些任務的完成方法不外乎如此:殺人、放火、殺人放火再嫁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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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錯愕地看着他,他接着道:“不過無論選擇哪種手法,最終目的只有一個,那便是——賺錢。”
他的聲音好像融着暗夜的深沉,說出來的話卻帶着淋淋鮮血,我吓得差點從坐的位置滑下到另一邊。耳邊嗡嗡地響了好幾聲,才壓抑住自己幾欲顫抖的聲音:“所以說,你……你是殺手?”
握起毛筆蘸上一些茶水,他有點疑惑:“你難道不知道?”沉默一會兒才恍然大悟:“也對,若是知道,你也不會找我算賬,而是吓得躲起來罷。”
慕容羿精明地看出我的恐懼,一邊在青衫上擦拭筆尖一邊勾着唇安慰道:“其實你也不必害怕,我從不做虧本的買賣。”
形勢逆轉得太快,快得心裏五味陳雜,明明是我氣勢洶洶跑來算賬,結果卻被他恐吓了。
這其實這也怨不得我,一來高長恭不曾告訴我,二來就算有再大的勇氣,我也不敢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同他手中鋒利的刀劍親密接觸。這些都不是令我五味陳雜的主因,仔細推敲慕容羿方才的話,我确定他大致的意思是說——動手殺我非但不賺錢可能還會賠錢。
我猶自淡定道:“笑話,我若害怕怎麽會同你在這聊天?”
自小我便深知,人的能力有高有低,一個人被強敵所懾并不丢人,但被強敵鄙視那可真是丢人。是以很早我就立志:一定做一個不被別人鄙視的姑娘。
所以,現在雖然被他看穿,我也絕不承認。只要我堅定否認,就算他如何篤定也只能算作是猜測,就是傳說中的——死不認賬。
慕容羿挑眉:“你事先不是不知麽。”
我說:“也對,我若知道你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你覺得自己還有機會坐在這裏同我說話?”
他一定是被我繞暈了,很是茫然:“為何?”
“我若是知道,很早便聯合阿蘿給你下一包迷藥,再夥同沈易将你給丢出去!”
他:“……”
話已至此,可我仍不免偷偷打量他那雙漂亮的手,這雙手……曾經在歌舞坊拉着我的手腕仔細翻看,也曾在薔薇林将我推醒,替我撐傘,後來寫出王仁信住址的也是這雙手。
萬萬想不到,這雙手一直在殺人,從他的口吻來看,被殺掉的人還不少。大概世上很有多東西都擁有着華麗的外表,可它們的實質卻令人膽戰心驚。
…… ^ ^ ……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慕容羿身份之多數不勝數。
閑暇時他是幽州慕容府的大公子,逛酒樓轉歌舞坊,做盡敗家子該做之事;有生意時他是刺客、客串殺手,奔南走北,手頭緊了便潛進深宅大院兼職一次江洋大盜。但這些事情做或不做都要看他的心情。
他最讓我吃驚的兩個身份一是歌舞坊的幕後掌櫃,二是撐起龐大殺手組織的領頭者。這自然是他願意告訴我的,大概深藏起來的還有很多吧。
慕容羿翻開一個幹淨的茶碗為我斟水,嘆了口氣:“有句老話說得妙哉——‘好漢不提當年勇’,這些風光在遇到高長恭後便戛然而止了”
接過他推過來的茶盞握住,我十分不解:“為什麽?”
“這件事說來話長,去年盛夏周國大旱,人心惶動。國之動亂必定禍及一方,一衣帶水的齊國暗中采取一些措施,我在其中,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誰知到遇到了高長恭,他糊塗的時候比我還糊塗,狡猾的時候比我還狡猾,多次交手,我均被他算計且從未占到上風。”
“所以你才想到要綁架我?”
“對,那時我覺得用你要挾總不至再次失敗。”
聽到這裏我不禁偷笑一下:“真可惜啊,你還是失敗了。”
慕容羿大吼一聲:“你閉嘴!”
我縮了縮脖子,顯然慕容羿是個驕傲的男子,不容的別人說他失敗,可事實就是如此嘛!但被他這麽吼了一句,腦袋的神思突然活絡起來,終于想到為何覺得他的衣服眼熟,這件青衫正是我在幽州第一次遇見他的那件,不過那時我帶着面紗他不知道。
“我不曾給找過你麻煩,但确實是跟蹤了你幾次。”
“跟蹤?”我大驚,“還幾次?”
“在歌舞坊遇見時,你雖帶着面紗但扣住手腕後我就知道是你了。這個實屬偶然,因為在長安将你吊上樹時我便看到了黑痣。原以為高長恭也在幽州,跟蹤你不過是想伺機收拾他罷了。”
我緊緊攥住手腕,百感交集,暗自囑托自己,若以後欲做壞事,一定要将其隐藏起來。不過這黑痣世上恐怕也只有兩個人知道,一個是他,一個是高孝珩。
慕容羿繼續說:“我探入你們的生活也沒看到高長恭,正打算騙你些錢財溜走時,高長恭竟然來了。”他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沉痛:“我給他制造一些麻煩,但他給我制造麻煩時卻是下了狠手!”
“什麽?”吃驚之餘,我不太相信:“長恭怎麽回事那樣的人呢……”轉念想到他招惹長恭在先,長恭回報他寫麻煩也不為過。
慕容羿見我的态度如此,悲恸萬分:“你知道他折了我多少生意?破壞我的財路不說,還打攪手下人的出任務;光顧我家喝茶聊天,又搬來一袋黃金威脅……他做這些,就是為了逼我到安州助他。”
話匣子一旦打開,收也收不住,如滔滔江水般洶湧而出:“安州自沈家滅門後,可謂絕地,若不是被逼的無路可走,我絕不會同他合作。其實,合也合作了,說這些也無用……”
月上柳梢頭,慕容羿之後的話我再也無暇聽了,也終于明白了許久之前的事情。原來這一個多月的時間,他去了安州。我不知道每隔十日他是用怎樣的心情給我一封信,那樣危險的境地,能夠平安回來,我已經覺得萬幸。
只有經歷過生離死別的人才知道情之珍貴,那是不是正因如此他才堅定了要娶我的信念……這些我無從得知,也不好意思去問。
我想,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這便夠了。
不知因為我的緘默還是慕容羿說累了,他終于停了下來,端着杯子開始喝水。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随即響起叩門的聲音:“慕容哥哥,我是謝輕蘿……”
我有迷惑,若說我來是找慕容羿算賬,那麽謝輕蘿來做什麽呢?
還不等繼續猜測,謝輕蘿已敏捷地推開門進來:“我就是好奇,不知你帶着封小姐去了哪裏,所以特地跑來問問,打攪之處還望……小昀姐姐也在啊?難道你也因為好奇才來的麽?”
不可否定,除去找他算賬之事,我對慕容羿私奔返回确實很感興趣,尤其他還是一身落魄地回來。想了想,我熱情地握住謝輕蘿冰涼的小手,點頭道:“沒錯,英雄所見略同!”
慕容羿:“……”
…… ^ ^ ……
謝輕蘿的重點在慕容羿如何帶着封小姐私奔,去了何處,而我的重點是以他的身份若對封小姐心存愛慕,為何不登門提親。
在我們倆誠摯地表達出自己的疑問時,慕容羿隐忍地看了看謝輕蘿又把視線轉到我臉上:“難于啓齒。”
謝輕蘿非常失望,我垂着頭,十分痛心疾首道:“那你便去睡大街吧……”
“我說!”
慕容羿揉了一團宣紙丢出去,有些無奈:“誰對你們說我同封小姐去私奔?”
“街上都是這麽說的。雖然‘流言止于智者’,可言論到此時都還盛行着,可想而知,它根本就是事實。”
慕容羿氣急敗壞:“那是因為還未遇到智者!”
謝輕蘿有點疑惑:“慕容哥哥,你口中的智者是不是指知情者呢?”
“是。”
“那麽冒昧的問一句,不知他是誰?”
“……高長恭。”言辭間已是咬牙切齒。
我呆了呆:“怎麽可能,長恭絕不可能同你做如此道德敗壞的事情。”謝輕蘿點頭:“我也如此覺得。”
“他是不會做,但他逼着我去做。”
“為什麽?“難不成長恭哥哥喜歡封小姐,自己礙不過顏面,才慫恿你去?”阿蘿自己便否認了,“不可能,長恭哥哥喜歡的是小昀姐姐,怎麽可能為了別人做這些。”
我:“……”
三個思維混亂的人湊在一起,很容易把話題攪得更混亂,直到高長恭覺得我外出的時間太久,尋我而來欲将我帶走時,我扒着他的袖子終于吧“私奔”這樁事的來龍去脈搞清楚。
其實,世間上那麽多的愛情不外乎三種: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兩情情願和相看兩厭。慕容羿與封姑娘的之間的情大概要屬第一種。封姑娘初見慕容羿時,是在那片薔薇林,而我無緣觀看,睡了過去。
她将他誤認是與自己定親的人,而世上男子看似多情實則無情,慕容羿便是如此,将錯就錯受了這一段風月情,實際她根本沒有打動他那顆冷硬的心。
一見慕容終誤身,封小姐好像愛上時不時捉弄她又會同她開玩笑的男子,獨自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中不可自拔。
越是美好越是經不住現實的錘煉,在她在出嫁前一日終于知道慕容羿是慕容羿,不是她的夫婿。小姑娘失魂落魄決然登上慕容府的大門,希望彼此能夠終成眷屬。
慕容羿是殺手的領袖,殺手這一行很難有情,他沒想過要娶妻,更沒想過去娶同別人定親的姑娘,當下便婉言謝絕。封姑娘落寞地回到家,無法面對即将迎娶自己的男子,也無顏面對自己的父母,于是暗自離開幽州。
而那個時候,所有事情仿佛約好一般聚在一起,慕容羿同高長恭合作,需要一個脫身的理由秘密前往安州,如此除了認下私奔之事金蟬脫殼外,似乎沒有更合适的借口,于是這件事将錯就錯。
市井民間多方加工,變成了兩人攜手隐去的一段佳話。
我不知道如何評價慕容羿,他不愛她自然不會娶她,可他騙了她的一顆心,理論上來說有了部分責任。可感情的世界裏,沒有誰對誰錯。
謝輕蘿的感慨我也認同,封小姐是癡情女子,可她太傻,為了一個不愛他的男子賠了自己的幸福,其實很不值得。可若人生沒有一次義無反顧的愛,又如何體會到愛情的滋味呢。
因因果果,總是紅塵中走不出的重重迷霧。同樣身為女子,我不清楚自己會不會做出類似的事情,但我想,若是能對自己好一點我一定會對自己很好。
…… ^ ^ ……
繁星滿天,滿月皎潔,終于反應過來已經快要八月十五了,一個團圓的日子。
高長恭握着我的手,慢慢向住處走去,耳畔邊有秋風淡淡地吹過,他說:“封姑娘人在瀛洲,慕容羿知她離家後便私自派人去尋,此時她就在他的庇佑下生活。”
撓了撓他的手心,我笑起來:“所以慕容羿對封姑娘不是沒有情,他們是可以終成眷屬的。”
他看着我,目光中閃着星鬥的漫漫光亮,手指幫我攏起領口:“世事難料,不過那些不該是你關心的事情。”
“為什麽?”
“我去了慕容羿口中危險重重的安州,難道你不應該關心我一下麽?”
我想了很久,笑起來:“你不是完好的回來了嘛!我覺得這就足夠了,那些為難已經過去了。”
“嗯,确實。”
作者有話要說:
慕容羿的線索交代的差不多了,可能還有點亂,我在這裏說一下:6月,長恭抵達幽州,用了6天的時間讓慕容羿屈服。(第1日:看到昀當掉的短刀,猜到昀在幽州,相思送了他一塊絲絹;2日:慕容羿搗亂,長恭身份暴露,被宴請去歌舞坊,着手于修理慕容羿;3日:月圓,歌舞坊接風宴,遇到昀,慕容羿手下搗亂,派去客棧的暗衛實則收拾慕容羿,得手後返回等昀睡醒;4日:問昀離開緣由時,因為慕容羿搗亂不得已離開,相思又黏上來,被昀誤會;修理慕容羿(破壞手下刺客的任務;接生意時搗亂;光顧其住所喝茶聊天;拿黃金脅迫;逼迫慕容羿合作同他去安州)第6日,慕容羿屈服)。
綜上長恭很腹黑,慕容羿很倒黴。大家可能已經猜到了,長恭去安州就是調查沈家滅門之事,下章交代沈易。這周榜單到期後繼續修改已發章節……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