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秦師兄家給小孩兒起名的風格略顯潦草。
秦覃本人對此不太想發表意見:“去逛一圈下山吧,天快黑了。”
好歹費這麽大勁上來一趟。文頌在菩薩跟前認真參觀,但知道自己其實沒什麽信仰,心不誠,也就沒好意思許願。參觀完後,走另一條路下山。
下山的路更好走些。秦覃配合他放慢步調,不急不緩當作散步。途中遇到一條下坡,景色優美,建了條祈福長廊。
數百米的階梯步道,兩面的欄杆上已經系滿了層層疊疊的紅色綢帶,被風一吹飄得很好看。
恰好沒有游客,文頌拿出手機拍照。背景是幽綠的松林,走廊是古樸的舊木色,從林中向世外延伸。全靠這得天獨厚的構圖,他一個攝影小白,感覺一到位都拍出了超水平的照片,換着角度拍得很歡。
秦覃也多看了兩眼,像是想到什麽,叫他在原地等等,去買了一根紅綢帶回來。像其他人那樣,捋順了綁在欄杆上。
在那一堆寫着“xxx和xx一輩子是朋友”“xxx我永遠愛你”的紅綢帶裏,文頌猜不出他寫了什麽,又覺得他更可能什麽都沒有寫。
綢帶被穿廊而過的風撩動,眷戀他指尖的餘溫。他身處這幅優美的構圖之中,毫不突兀,而是為畫面增色。
文頌沒有再錯過機會,立刻抓拍了一張,回去的路上炫耀給他看。
可惜相冊裏都只有下山時拍的照片。上山時只顧着喘了,哪還有心情欣賞風景。
想起上山途中有過停留的地方,文頌自言自語般嘀咕,“你說……那棵龍眼樹開花會是什麽樣子?”
“那就等下次開花,來看看不就知道了。”秦覃說。
他深以為然地點頭,間隔幾秒,又不由自主地重複了一遍。
秦覃瞥看了他一眼,目光裏似乎染着笑意,“學我說話?”
文頌嘿嘿哈哈地含糊過去,也沒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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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覺得他說起那句話時,舌尖卷起抑揚頓挫的韻律很好聽。
等下次開花,再一起來看。
**
送完小師弟回家,秦覃與往常一樣去了酒吧。
今晚陳老板說要搞搖滾專場,帶了自己好幾個朋友過來。剛過十點場地就燥得不行,一群人挪開酒桌蹦迪,音箱開得震天響。
熟人專場,不斷有人蹦上臺獻唱帶頭蹦迪,自己玩氛圍就已經足夠。秦覃便省了力氣,大部分時間躲在吧臺後偷懶,聽到音準在線的還給人鼓鼓掌。
他喜歡的音樂類型很雜,電子樂是其中一種。從前兼職時零零散散在幾家夜場做過DJ,氣氛好的時候玩得很盡興。現在有意識地遠離了刺激性強的場景,偶爾還會感到懷念。
秦覃想,他還沒有帶文頌來過這裏。
文頌一般不會在外面停留到很晚,不愛熬夜,不熱衷音樂,也不怎麽願意去吵鬧的地方。彼此的喜好印象在相處中初步成型,他知道,這樣的地方文頌不會太喜歡。但心裏總覺得會有一天,他要把人帶過來看看。
因為這是他喜歡的地方。
現在可能還太早。文頌不一定願意遷就他的愛好,他也不喜歡被人拒絕——倒是經常拒絕別人。
秦覃忽然感到詫異。
他們喜歡的東西似乎相距甚遠——想想那些精彩的漫畫書,再看看眼前熱鬧的舞池。他們甚至無法理解彼此的愛好,卻仍舊感到跟對方很聊得來。
那他們每天都在聊些什麽東西?
文頌的微信消息就在這時傳來。
【我找不到隐形眼鏡了qaq難道掉在半路上了】
秦覃随手回複,不假思索。
【不就在你眼睛裏嗎】
半分鐘後,又發來一條。
【找到了!還好還在我眼睛裏!】
秦覃:“……”
是這樣的日常嗎。
秦覃拉動聊天記錄往上看。熟絡之後,文頌對他的依賴日益加重,微信裏的聊天記錄越來越長,除了出去玩,許多都是上課摸魚時的閑聊,有的沒的,不太要緊的小事也會跟他說。
就還挺可愛的。秦覃回了句早點睡覺,心想明天上課還得戴隐形眼鏡,那可不會比摘掉更簡單,到時候說不定又要哭喪着臉發微信問他怎麽辦。
明天一整天,他只有下午的兩節選修課要上,原本是打算翹掉去找文頌吃晚飯的。
但文頌有別的安排了。本來應該跟他在湖邊吹着風吃小吃,卻要去參加社團的無聊聚會。
多出的時間居然不知道幹什麽,他便又從拍攝邀約裏揀出個小項目,用來消磨明天。
這晚大家乘興而來,折騰到後半夜才盡興歸去。他只睡了三四個小時,隔天一大早,文頌果然發來微信。叮叮咚咚好幾條,還挺着急。
不出所料,大早上起來折騰隐形眼鏡,二十分鐘都沒戴進去,問他記不記得那個店員是怎麽一下就弄好的,還要他描述一下那個動作。
描述有什麽用。
秦覃看笑了,問他自己能不能出門,讓他避着人和車慢點到教室去。
今天思修課排在早課第一節 ,再在家裏折騰就要遲到了。文頌帶着隐形眼鏡先趕到教室,趁還沒上課對着手機繼續嘗試。
路上倒是沒什麽,但沒有眼鏡是看不清黑板的。秦覃過來時,他正眼淚汪汪地對着指尖上薄薄的鏡片生悶氣。
“明明昨天那個姐姐就戴得很輕松。”
“是因為她戴得很熟練。”秦覃重新打開一盒,捏起他的下巴,“別動。”
文頌僵着姿勢不敢亂動,噙着淚水,可憐巴巴地望着他,眼球上有淡紅色的血絲,“我試了好久了,戳得眼睛疼。”
秦覃看了幾秒,忽然又把鏡片放回小盒子裏,“我下不去手。”
“……”
那這課可怎麽上。
下午還有專業課,難道要去坐第一排?文頌向來是在最後一排默默學習和摸魚的那種學生,就不愛去老師眼皮底下待着。
正糾結時,後門有人進來,跟他打招呼:
“文頌!早啊。”
兩人同時循聲望去。秦覃起初背對着門口,一回頭,鄭西閣的表情稍微僵硬,但還是保持着笑,禮貌招呼,“師兄好。”
“早。”文頌好奇地問,“你怎麽知道他是師兄?”
“嗨呀……秦師兄嘛。”鄭西閣語氣莫名,“很有名的。”
他走近了,坐在文頌另一邊,看到桌上的隐形眼鏡,“戴這個?要我幫忙嗎。”
同樣是被近視困擾的人,他戴隐形眼鏡的經驗比文頌豐富多了,上手動作也很熟練,“我都是偶爾有活動才戴,顯得帥一點嘛。平時在學校沒事還是戴框架,方便。”
文頌被他按住後腦勺,緊張地睜大眼睛,“我是不小心把舊眼鏡弄丢了……新的還沒做好。”
自己戴的時候總是忍不住閉眼。鄭西閣動作很快,趁跟他說話分散注意力,麻利地一貼,涼涼的鏡片已經覆在眼球上,“……好厲害!”
“嘿,戴多了就熟練啦。”
秦覃默不作聲地看着。
文頌不喜歡離人太近,出去玩稍微多點就不想往上湊熱鬧了。這種往他後腦勺拍一巴掌就能跟人接個吻的距離還能聊天說笑,這兩個人關系應該不錯。
非常看不順眼。
秦覃在腦海中回憶這人是誰,總覺得有點眼熟。
“啊我班裏同學來了,我得過去抄個作業。下節班主任的課。”
幫完忙,鄭西閣沒多停留,走的時候瞄了秦覃一眼,角度微妙,像是怕有對視才沒正眼看,“晚上聚餐我微信找你一起去?”
“行。”
文頌正忙着眨眼,滾動眼球把鏡片滑到舒服的位置。被秦覃拍了下額頭,力度不大,帶了點兒莫名其妙的怨氣,“別眨了。”
“幹嘛啊,拿我撒氣。”
文頌沒放在心上,忙完了才想起問他,“你今天上午不是沒課嗎,怎麽一大早來學校?”
結伴出去玩的時間一久,彼此課表都差不多摸清了。
秦覃說:“我待會兒有工作,要去趟隔壁市。過來跟你告個別。”
文頌知道他同時在做幾份兼職,只以為是課餘時間才要工作,沒想到還得出差。就覺得最近幾天沒法出去玩了,“啊,那要多久才回來?”
“今天下午。”
“……”
上課鈴響起,秦覃沒多停留,從後門出了教室。
文頌還沒來得及跟他說再見,手機震動了兩聲,懸浮窗上看是鄭西閣發來的消息。
只錯開一眼,再擡頭時,秦覃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
按照工作地址,秦覃一個人到了攝影棚。
他沒有助理,楚楚曾提醒他這樣處理工作會很不方便。他沒有認真考慮過,今天卻第一次體會到了。
他是新人,又不是什麽人氣爆棚的明星網紅,甚至連入行都還稱不上。在拍攝現場,模特只是個工具人,一切事宜都要聽從安排,有什麽不滿也必須忍着完全配合。
負責今天項目的是個妖裏妖氣的中年男人,穿着大片印花的亞麻襯衫,在室內戴着墨鏡,整個流程中的每個環節都要挑刺,否定原有的計劃指手畫腳一番。
秦覃和其他兩個模特一樣,坐在化妝鏡前耐着性子幹等。聽見他訓斥一個女孩熨燙的襯衫不夠平整,又說根本就不該帶這件選品來拍攝。聲音尖利,又浪費了十分鐘。
秦覃轉着手機,目光停留在角落半人高的花瓶。
想摔碎了,拾起碎片在他臉上畫畫。
這想法在腦海中停留超過一分鐘,秦覃站起身,信步走到花瓶前,徒手拎了起來。
塑料一樣的輕,是拍攝時要用的道具。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放下花瓶,回到化妝鏡前繼續等。
“等煩了吧?我們這工作就是這樣。”身邊的哥們朝他搭話,“別亂碰東西,省得被找茬。玩會兒手機得了。”
秦覃沒有回答,腦海中有根線繃得很緊,拉扯得發疼。
他不太确定是場合問題還是自己的原因,但也認為應該找點別的事情做轉移注意力,漫無目的地刷了兩下微博,切到私信界面。
置頂的還是那朵小花。
去過城市之眼後,文頌就沒再和他的小號聊過天。
今天一整天,文頌也沒再跟他發過消息。
現實裏有了陪玩的師兄,網上的朋友就不聞不問了嗎?
學校裏有了社團的同學,出差的師兄就無足輕重了嗎?
小沒良心。
秦覃不明白自己的心情,好像在跟什麽較勁。但不妨礙他察覺,自己對文頌的依賴也正在日益加重。
不知道這樣算是好是壞,想了很久,覺得有點可怕。
原本計劃下午完成的拍攝硬是拖到天黑,收工後他回到c市,從車站走出來時被塞了一手傳單。
他沒有直接進地鐵站,在站前廣場把傳單折成了紙飛機,瞄準幾米外的垃圾桶。
飛得進就打,飛不進就繼續較勁。
紙飛機在空中繞了一圈,撞在桶外,可憐地落到了地上。
秦覃站在原地盯了它一分鐘,終于大步上前撿起,粗暴地塞進垃圾桶,撥通了文頌的電話。
電話那頭熱鬧非凡。文頌的聲音聽起來情緒積極,“我正打算跟同學一起回宿舍呢。”
“玩得開心嗎?”
“還好啦。”
文頌有所察覺,“工作不順利嗎?你聽起來不太開心。”
不遠處人行道指示燈變換,綠得刺眼。
“嗯。”
秦覃說,“我一整天都在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