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1)
陶衍之的出現并未掀起什麽波瀾,只有原宵偶爾心裏犯嘀咕,不知道某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莫名其妙地出現又輕易地走開,什麽實質性的話也沒講,原宵可不會自戀到認為自己有這麽大的人格魅力能叫堂堂南涼的國主和大祭司專程來一趟,确保自己的安全,一定有什麽特別的原因。
當然這個原因原宵并不關心,他們肯定不會帶上自己玩,只要便宜父皇不阻止自己去魔界就好----雖然他也不清楚這種寧可拜托朋友也不麻煩“自己人”的微妙心理是怎麽回事,明明除了武力之外,南涼明顯要比勢單力孤的泷奚高出無數層級。
面聖過後的第二天就是雲嘯的千歲壽辰,這絕對是幽冥界近年來的大事之一了,昆侖一向與世無争,北海的彤雲派從沈宗主失蹤開始就十分低調,南涼行事一向走詭道,不會按常理出牌,也就東陽一直會辦一些固定的年節典禮,東都也就成為幽冥界的盛事聚集之地了。
原宵猶豫了半天,不知道該和誰一道去參加典禮才比較合适----一個人實在有點危險。
于是東都城富麗堂皇的宮殿外就出現了一對奇怪的組合,殷九愁眉苦臉的跟着原宵繞着宮殿走來走去,倒不是無聊,宮外人潮湧動,許多不知名的沒有資格入宮參觀大典的修士都在宮外聚集着,大典會在空中進行,在外面也能看到,因此形形□□的人物相當多,但是再怎麽豐富多彩,也架不住原宵已經繞着宮殿走了十來圈了。
“宗主,”殷九終于忍不住開口了,“您到底打算什麽時候入內,眼看吉時将至,若是再不進去,怕會被國主怪罪了吧,到時候未免太冤枉。”
原宵皺眉,“殷師兄,你說我們是就這麽進去,還是找點同路人壯壯膽。”
殷九暗道,“宗主真是異于常人,講話也不尋思着遮掩些,以往他做小師弟的時候怎也絲毫沒瞧出來?”不過殷九一向重禮法懂尊卑,這話也就自己藏起來想想,即使上頭是原宵這樣好講話的家夥也完全不敢訴諸于口的,嘴上只說道,“一切都由宗主定奪,宗主如若實在擔憂,也可尋些可信之人相托,萬萬不能随意搭伴入宮。”
殷九一向是穩妥的,他的建議雖說保守,但也不是沒道理,原宵确實想拉個人壯膽,倒不只是因為顧慮雲嘯,還有突然冒出來的陶衍之,總覺得便宜父皇不是那麽好打發的,肯定會把大典鬧個天翻地覆,他心裏亂糟糟的,金碧輝煌的宮殿如今看起來倒像是巨獸之口擇人而噬了。
“阿宵為何立宮門而不入?”一個溫潤含笑的聲音響起,原宵既驚且喜,連連問道,“泷奚你也來參加大典?你怎麽沒告訴我?”
泷奚不答反問,“我若是沒有不請自來,阿宵是否打算獨自入宮?”
原宵顧左右而言他,實在不好意思說自己原本打算随便找個人來着,大祭司本來是個好對象,可是一個陶衍之就足以抵擋千萬個大祭司了,跑都來不及了,哪有主動往前湊的道理?
泷奚也不追究,與他聯袂而行,殷九走在他們身後,目不斜視,心裏卻想着,宗主這位朋友真是神通廣大,也不知是什麽時候結識的,自己一直以來都負責宗主的輔助教導,卻從未聽他提及,兩人在一起的感覺有種說不出的奇異和諧感,分開個個都是驚采絕豔的人物,站在一起才仿佛圓融完整了。
胡思亂想之間,大典高臺已是近在眼前,雲嘯不知所蹤,只有宮中侍女穿梭往來,各方賓客各就其位,其中有修為高深的散修,頗有地位的官員,也有一方勢力諸侯,自然也缺不了原宵這樣的特殊“臣子”。
原宵苦笑道,“我倒是這些特殊臣子中最有地位的一個了,是不是該知足呢。”
泷奚低調地撫了撫自己的鬥笠,他要比原宵高一些,說話時略略低下頭,“阿宵很快就能重獲自由了,雖然這種自由危機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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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宵勉強笑了笑,事情在今日便會塵埃落定,只要雲嘯當着全部參加大典的修士承諾了自己去魔界的事情就不怕他再反悔,尊貴如東陽國主也是要講信用和臉面的,只是他隐隐有些不安,總有一種風雨欲來的預感,事實上從他随着止妖離開彤雲派開始就一直沒有完全脫離過這種狀态,只是今日特別強烈。
宮女将泷奚認作了原宵帶來的人,待遇同殷九一樣,原宵座位在前,位置十分靠近高臺主座,其餘兩人只好可憐兮兮地在他身後的一張小案上擠了擠,殷九很有些局促,泷奚倒是一派淡定,端了案上的青玉杯悠然自得地品起杯中酒來。
原宵心道,“泷奚這點倒是跟小止有些像,生性好飲,不過小止喝酒是因為要壓制寒毒,從小習慣了,泷奚感覺就是單純的喜愛,他說他和彤雲派有些淵源還能弄到雲釀,說不定是彤雲派的前輩呢,現在卻跟自己稱兄道弟,世事真是奇妙。”
想着想着一時又憂心起來,萬一泷奚知道自己不過是彤雲派一個小小的傀儡不曉得會作何反應,是會生氣地拂袖而去,還是毫不在意?簡直要患得患失起來了。
忽然仙樂聲起,飄搖邈遠,令人聞之而陶陶然,只覺通體舒暢,奇經八脈都有種共鳴感,真元流動都快了幾分,待回過神,雲嘯已經出現在高臺之上,威嚴之處叫人不敢直視,他已在人間至高處,笑裏藏刀的國師,冷心冷情的監察大人,分坐在他的兩側。
四方來朝,八方來賀,此等聲威世間無人能出其右,權勢叫人陶醉,高臺之下衆多修士或起身或跪拜或靜坐不動,但都紛紛出聲道賀,此時此刻不管他們有無別的心思,面上都要做出尊重的模樣來,些許想法總會藏得好好的。
雲嘯面上雖還是一派嚴肅,但是眼中卻有愉悅的神采,作為主人他理所當然地接受了衆修士的朝賀,大多修士都是說些客套話,東陽修為高深的修士反而比較矜持,修為越高,皇權的約束就越小,若不是多年前仙界之門損毀,修士們飛升無望,大約雲嘯還要多顧忌他們點。
大祭司與原宵分坐于高臺兩側遙遙相望,偶爾交換一個眼神,陶衍之隐在大祭司身後看不真切,全場只有兩個人知道他的身份,就像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爆發了。
鴕鳥心态的原宵不太敢去想便宜父皇的目的,不斷催眠自己出了事還有大祭司在呢,大祭司絕不會任由陶衍之胡來,心裏已是把陶衍之視作了惡作劇的小孩,把大祭司想象成制止小孩的關鍵人物了。
心亂如麻之時魂不守舍地随大流為雲嘯賀壽,卻覺得手背手心均是一涼,低頭一看,泷奚悄悄從後面探過一只手,冰涼的手指握着他的手背,另一只手環過他的腰把青玉杯塞到了自己手裏,然後收回了手好似什麽也沒發生一般,一瞬間的暧昧就像風吹散的煙雲。
原宵定定神,把杯中之物一飲而盡,果然是極熟悉的雲釀的味道,一時間覺得小止就陪在自己身邊了,他沒有回頭去看泷奚,心神已然安定下來。
沒有人注意他們倆的小動作,在繁瑣複雜的祝壽程序過後,便是自由交流的時間,這種大典本來就是互相結識交換信息的極好契機,大祭司那邊居然沒有任何動靜,穩如泰山,也無人敢于上前攀談,大祭司的氣場雖然溫和可親,但是身份擺在那裏,世人也大多畏懼他傳說中預測天機的能力,是以冷冷清清的。
原宵有心過去,又顧慮到自己特立獨行會不會太突兀,雲嘯坐在上方就跟一座大山一般壓在那裏,在人家的地盤上還是注意一點好。
泷奚一直默不作聲,除了剛剛給原宵遞杯子,表現得比殷九還要敬業。
大典一派和樂融融,連原宵也被搭讪了無數次,畢竟在外人眼中,丹門的宗主可是香饽饽,攀上點關系就意味着丹藥來源的穩定和質量的保證,煉丹師從來都是稀缺資源。
本來如果不出意外,大典就該在這樣的氣氛中和平落幕,偏偏此時東都城外傳來一種尖銳的聲音,直接穿透了東都和皇宮上方的結界,所有在場的修士都聽了個真切,個個面面相觑,不知道出了什麽事。
雲嘯臉色瞬時晴轉陰,鳳琦淡然道,“鳴風笛的聲音,長公主殿下有難。”
雲嘯道,“敢在我東都城外劫殺我皇朝長公主,哪方勢力如此目中無人,簡直不将我東陽國放在眼裏!”語氣雖還正常,但任誰都能聽出來其中的森然殺機。
鳳琦道,“我去城外迎長公主,大典不必為此中斷。”
雲嘯點點頭,他對鳳琦十分信任,不管是能力還是智謀,都足以解決任何麻煩。
鳳琦領命而去,在場修士憂心忡忡,原宵悄悄跟泷奚說話,“雲淼居然回東陽來了,還在半路被人劫殺。”
泷奚似乎若有所思,“你只管看着,千萬別胡亂摻和。”
原宵肅然點頭,敏感時期千萬不能節外生枝。
一派壓抑的氣氛之中,鳳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解決了城外的麻煩,帶回了雲淼長公主,雲淼臉色蒼白仍不掩天人之姿,不愧仙子之稱,只是這位仙子如今身着戰甲,全身浴血,連淨水術也使不出來了。?
☆、原創網
? 雲淼神色淡然,仿佛生死關頭走了一遭的不是她,在座的賓客的表情都比她複雜多了。
雲嘯不悅道,“皇妹千裏奔波,怎不多帶些人手,這要是有個閃失,豈不是我東陽和彤雲派的莫大損失。”
“無妨,”雲淼的語氣也清淩淩的,倒真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她嘴角含着一絲微笑,有種神聖不可侵犯的感覺,既美麗又高高在上,“皇兄千歲之辰,又怎能不來,就算有千難萬險,又有何懼?”
這番話說得自信又驕傲,似乎十分篤定自己絕無性命之憂,一時間倒是叫人難以分辨真假,不知道是在強撐臉面還是真相如此,原宵總覺得雲淼邊說話一邊視線總是若有似無地飄過大祭司的方向。
原宵在聽着雲淼講話的時候不時偷偷去瞄對面的大祭司和喬裝的陶衍之,大祭司自是處變不驚,陶衍之笑的更加無懈可擊。
原本就氣氛緊張的大典,出了這樣的事情,在場的人都有些坐不住,深怕惹禍上身,可又沒有人敢于第一個站出來提出退場,大典上暗流湧動,雲淼擾亂了大典的表面平靜,卻在說了幾句場面話之後就退了,理由自然是需要養傷。
大典就在一種尴尬的氛圍中進行,大概雲嘯也挂心雲淼遇險的事情,按照規定的枯燥流程走完之後,并沒節外生枝,很快就放了衆人離開,這事有人歡喜有人愁。
原宵一副苦瓜臉:“這雲淼公主怎麽這會出事了呢,雲嘯完全沒提關于我去魔界的事情。”
泷奚的聲音也略有憂慮,“錯過了這麽好的機會,雲嘯若是反悔就不妙了。”
殷九反而松了一口氣,臨行前自家師傅千叮咛萬囑咐要自己照顧好宗主,宗主要是真去了魔界,自己就這麽回丹門還不得褪了一層皮,看宗主的意思,怎麽也不像是要帶着随從去的樣子。
某兩個人心事重重,有人的心情也不那麽快樂。
夜深了,雲淼控制着自己的真元運行了幾個周天,吐出一口濁氣,以東陽國的根基,雲淼要療傷實在不是什麽難事。
殿門開的悄無聲息,雲淼也不驚訝,即使本該圍滿宮殿的守衛都仿佛蒸發了一般,即使這沉重的殿門根本不應該開啓。
一只輕盈的銀色紙鶴穿過重重宮禁,它似乎弱不禁風,打着旋兒飄過古樸的大殿門,就這麽落在了雲淼的面前。
雲淼依然微笑,伸出兩根青蔥的手指,撚住了紙鶴的尾尖。
紙鶴仿佛通人性般抖了抖,一下子化為無數銀色的光點,在雲淼的面前重新組合成一道薄薄的光幕。
“城郊群山中,石龍埋骨地。 ----劫殺者”雲淼輕輕地念出來,這顯然是戰書,或者說,是埋伏,更甚者,是挑釁。
微風拂過,殿中瞬時空無一人,雲淼居然如此自信,真的孤身赴約!
城郊的群山深處,當日石龍出世鬧出了莫大的動靜,普通的修士一分好處也沒撈着,反倒折損不少,石龍死亡之所又莫名的缺了一大片的靈氣,附近的靈氣仿佛忌諱這塊地方,怎麽也不肯聚攏過來,因此幾乎沒有修士在此出沒了。
原宵跟泷奚倒是悄悄過來了,原因無他,石龍雖然不在了,但是在它身上居然有沈宗主的佩劍這種事就值得反複研究勘察了,白日的大典讓人郁悶,原宵無聊之下便拉了泷奚來幫忙順道壯膽。
只是他們不知道,這無聊的遛彎,将要溜出一件驚天的大事來。
“鬼鬼祟祟,宵小之徒。”雲淼語含不屑,就這麽大大方方地飄在半空中,等着約她前來的人主動現身。
“公主殿下一介女修敢于孤身而來,實在叫人佩服。”一個戲谑的聲音響起,暗夜中又多了兩道暗色的影子。
雲淼秀眉微皺,“就是你派人一路從我出彤雲派開始一直追殺到東都城外?”
“是,只是沒想到公主殿下如此能耐,從出發就在被追殺也不肯回頭,還真的安全到達了東都。”戲谑的聲音似乎有些遺憾。
“你我究竟有何深仇大恨,據我所知,這幽冥界有這樣能耐的人十根手指也數不全,而雲淼自認未曾得罪過這樣的大能。”雲淼冷靜地分析道。
戲谑的聲音并未回答,只是繼續道,“不過公主殿下的好運氣,也就到此為止了。”
雲淼絲毫不懼,“好大的口氣,就憑你這兩人,也想把我留下,皇兄千歲壽辰,東都城不說潑水不進,也絕不會放任一群殺手随意閑逛,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想要我雲淼的命,也要看你有沒有那個福分。”
“誰說在下想要公主殿下的性命,”戲谑聲音不慌不忙道,“或許曾經有,不過在下改變主意了,一個活着的東陽長公主彤雲派臨時的宗主夫人,可比一個香消玉殒的雲淼仙子有價值的多。”
雲淼嘴角綻開一個冷冷的笑,這樣的話,再好脾氣的人聽到也會怒的。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兩個高階修士之間的戰鬥就此爆發,雖然現身的有兩個,但是真正動手的卻只有一個,兩人輔一交手,雲淼便暗自心驚,這等修為世所罕見,就算是她的皇兄在此,勝負也不過五五之數,是她托大了,更不用說旁邊還有一個人虎視眈眈。
雲淼戰得艱難,但仍有一線生機,修士境界越高就越是難以擊殺,就算肉體消亡,神識也難以徹底消滅,更何況,這裏是東都!
雲淼漸漸看清了與她交手之人的面目,此人穿着繡有暗紋的玄色的衣衫,一張臉普通的不能再普通,讓見慣了俊美男女修士的雲淼覺得頗為不可思議,倒是對方的那雙眼,有種說不出的美,真不像是面目如此普通的男人的眼睛,雙目相接的一瞬間,差點讓雲淼也失神。
處處絕境!雲淼越戰越絕望,對手越戰越強,一身術法出神入化,詭異多變,此時不由有些後悔自己的莽撞,總以為東都沒人能奈何自己,不曾想,百密一疏,居然叫如此可怕的人物進來了。
這處戰鬥雖說驚險不過動靜并不大,本來就人煙稀少,因此除了湊巧來尋線索的原宵二人,并無其他。
原宵無語地望了望半空中生死相搏的兩個人,語氣頗為沉重,“泷奚啊,你說到底是你比較能惹麻煩還是我比較流年不利,怎麽這種事情總能讓咱們遇上了呢。”
泷奚思索了一會,仿佛在考慮這話的邏輯性,半晌才道,“肯定不是我。”
不是我,那就是你,泷奚表達的有點隐晦,原宵看了他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麽回敬一下。?
☆、文學城
? 這廂二人相顧無言,半空中的戰鬥也漸漸形勢明朗,雲淼一身修為雖已堪稱出神入化,但與他交手的面目普通的男子顯然技高一籌,她左右支绌,敗象已生,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已暗自焦急了起來,從未有過的危機感襲上心頭。
雲淼從出生起便過着衆星捧月的生活,幼時實力不濟有族中父母長輩呵護,漸漸成長後,她本身的修行天賦更是耀眼,修行速度一日千裏,一般人難以望其項背,更因其美貌被冠以雲淼仙子之稱,貴為公主之尊可說是萬千寵愛集于一身,當年下嫁彤雲派叫無數男修心碎一地,雖說偶有波折,大體上還是順風順水過到如今,像今日這般兇險确實未曾有過--即使被從彤雲派追殺回東陽,她亦是凜然不懼的。
此刻雲淼的臉色有着微不可察的蒼白,必須想辦法通知自己的兄長,她心裏這麽想着,真元力不要錢一般地朝着對面的男人瘋狂傾瀉,力圖堅持到宮中的人尋過來,雖然希望很渺茫,但事到如今也沒別的法子可想了。
這位世所罕見的高階修士會如雲淼所願麽,答案顯而易見,不是所有人都會像雲淼那般托大的,彤雲派一路來有驚無險的追殺和一直以來的驕傲自信令她放松了警惕,但凡她有絲毫的敬畏之心,玄衣男子--原宵的便宜父皇也不會如此輕易得手。雲淼不甘心卻沒有絲亳辦法,不多時便被封禁了元神人事不省。
原宵愁眉苦臉唉聲嘆氣,這下根本不可能一走了之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了,便宜父皇會放自己兩人安然離開的可能性就像彗星撞地球那麽大。
見他一臉愁容,泷奚忍俊不禁,不由得伸出手在他腦袋上拍了拍以示安撫,原宵感到那微涼手掌上所帶的溫柔氣息,朝泷奚望了望,一瞬間那種熟悉又安心的感覺再次從心底彌漫出來,他一下子就安定了,雖然看不到臉,但是原宵總覺得自己能透過那嚴密的鬥笠,看到身邊這人臉上若有似無的溫柔的又略帶戲谑的微笑。
一種陌生的情緒湧上來,他自己渾然不覺,泷奚離得近倒是看得清清楚楚—那輪廓優美的幾近透明的耳朵泛起了一絲紅色,也不知是激動還是害怕還是怎麽的。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麽一會的暧昧功夫,原宵已仿佛條件反射般的站直了身子,帶着一絲緊張不安,怯生生地喊了一句“父皇”,心裏實在很怕這位妖異的南涼皇帝陛下為了掩蓋自己行兇綁架東陽長公主的土匪行為,把他們這兩個無辜的牽連者給順手滅口了,因此無比乖巧地自發喊了一句國主大人喜歡的稱呼。
陶衍之不答話,顯然順利捉到了雲淼令他心情愉悅,周身的氣息都緩和的多,只上上下下把鬥笠不曾離身的泷奚從頭到腳打量了個徹底。
原宵反而不緊張了,他忽然想起來泷奚和彤雲派關系匪淺,沈宗主又是陶衍之的親弟,即使泷奚身份暴露了,也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陶衍之皺眉,“你是何人?”
“泷奚。“泷奚果然一派鎮定的模樣。
“泷奚?“陶衍之惑人的桃花眼裏罕見的露出一絲凝重。
原宵不由惴惴,眼下這情形,便宜父皇究竟是認識泷奚還是不認識泷奚?
”只是泷奚。“泷奚補充道。
原宵敏感的察覺到陶衍之聽到這句話之後恢複了之前的放松姿态,自己也不由得跟着舒了口氣,要是這妖孽想對付泷奚,不知道事情會發展成什麽樣,且不說泷奚與他孰強孰弱,單是想想那個場面,原宵自己都不開心,一個是已經認同的”父親“,一個是無比信任的朋友,沒人希望面對那樣的局面。
陶衍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轉而問原宵,”你們剛剛看見了什麽?“聲音輕柔和緩,還有一絲慈愛之感。
原宵心中一凜,雖然知道不會被怎麽樣,不過要是答不好,陶衍之肯定會好好”教導“自個的,當下不敢怠慢,小聲謹慎詢問道,”剛剛是不是雲淼公主?“
“是。”陶衍之答得幹脆,并且用那雙桃花眼示意原宵繼續說。
原宵咽了咽口水,吶吶道,“父皇找到沈宗主的下落了麽?”這話乍一聽似乎有些沒頭沒腦,說的人和聽的人都是心中有數,南涼國主和雲淼公主唯一的交集便是沈宗主,陶衍之出手除了是因為沈天璇不作第二人想,于是原宵不等他回答,又迅速道,”我明白了,泷奚和我什麽都不會說,父皇要做什麽我們也攔不住的。”
陶衍之目中流露出些許贊許的神色,淡淡道,“你長大了,如此你去魔界我也放心許多。”語畢又瞧了泷奚一眼。
泷奚安靜垂首而立,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超然姿态。
雲淼公主不知去向,不知被陶衍之使了什麽法子藏了起來,大祭司就在不遠處,卻不靠近,只留給他們說話的空間,原宵戀戀不舍地瞧了他一眼,朝他揮了揮手,看到大祭司溫和的面龐露出一個暖如春風的笑,便拉着泷奚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東都城中越來越近,山脈越來越遠,原宵數次欲言又止,他總覺得陶衍之和泷奚的對話處處透着玄機和詭異,想找泷奚問個清楚明白又不知如何下手,心裏也是知道剛剛跟便宜父皇的一番對話把自己的身份透露了個徹底,就更不知道怎麽開口了。
他們飛行的速度極快,不多時便到了所住之處,正待推門而入,泷奚忽然拉住了他,言辭懇切道,”阿宵要不要去我屋裏坐坐”
疑問的句式,肯定的語氣,略帶點不容拒絕的意味,被他的氣勢所攝,原宵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便乖乖跟着了。
進了屋,泷奚卻低低地笑了,“不用這麽緊張,太子殿下。”一句話調侃的意味十足。
原宵一愣,也跟着笑起來,是了,泷奚便是泷奚,對他來說,自己是什麽身份并不重要,何況泷奚跟南涼并非敵對的,那點擔憂顯得那麽的沒道理。
泷奚道,“不過阿宵既然貴為太子之尊,就不必再跟着我們去魔界冒險了吧?靠着南涼的力量,東陽和丹門都沒法威脅你,如此也好,你若跟着我出了什麽差池,莫說我自己過意不去,南涼那邊也沒法交代。”
這就是要跟原宵拆夥的意思了,原宵一聽頓時急了,湊到他面前,緊緊拽了他的手臂,“這怎麽成,我們早就說好的,你不能丢下我!”
泷奚故作為難道,“可是……”
“沒有可是!“原宵急急地打斷他,”你不帶我去就是不講信用不講道理,不拿我當朋友。“話中含着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賭氣和一點撒嬌的意味。
泷奚只好妥協,答應計劃不變,原宵這才滿意,經過這一茬,倒是把之前對泷奚身份的疑惑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泷奚藏在白色鬥笠下的臉露出一個志在必得的笑,可惜原宵恍然不覺。
☆、18
? 東都全城戒嚴了,好好安心睡了一覺的原宵第二天起床一出門就感受到了全城的嚴肅氛圍,事情果然嚴重了。
也是,按雲嘯對自己妹妹的疼愛程度,加上雲淼是為了他的壽辰才回了東陽,不但一路被追殺,回到自己家還無聲無息地失蹤了,這簡直是在老虎屁股上拔毛,挑釁東陽的威嚴,雲嘯不怒就有鬼了。
不知道陶衍之是為了什麽一定要花這麽大力氣,冒這麽大風險也要捉住雲淼,雲淼究竟牽扯了什麽關于沈宗主的事情才惹禍上身,統統兩眼一抹黑,不過據原宵對自家父皇那點微薄的了解加上一點點直覺,陶衍之不會是濫殺無辜的人,倒不是天性善良,完全是出于自身的高傲,不屑于做這樣的事情罷了,所以如果雲淼沒犯什麽不可饒恕的錯誤,應該是性命無憂的,別的,他管不了也不想管。
至于雲淼什麽都沒做是無辜被牽連的可能性?根據沈宗主失蹤這段時間葉清泉和雲淼的表現來看,比冰魄變得善解人意活潑可愛還小。
不過既然如今東都戒嚴,像自己這種特殊“臣子”就不要指望能自由自在地出去郊游了,只能安安穩穩地等在自己的住處,聽候召喚,不然萬一國主心裏不安穩,懷疑到他們身上那就是自讨苦吃,作為目睹了整個案發經過的目擊證人,原宵表示要在這樣的千歲老怪面前漫天扯謊幾乎是不可能的。
無所事事的他自然又去騷擾,啊不,拜訪如今最親近的朋友泷奚了。
只是任雲嘯想破腦袋估計也想不到,堂堂南涼的國主和大祭司會一同前來只為了抓雲淼,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卻沒認出來,雲淼又過分托大給了他們一個方便,以陶衍之的修為能耐,現在二人早已在千萬裏之外了,幽冥界廣闊無比,想要找人無異于大海撈針,談何容易。
畢竟沈天璇就是陶衍之的弟弟這種秘辛,天下間知道的人掰着指頭數也不足一手之數,要從雲淼失蹤一下子聯想到多年前沈天璇的失蹤,再彎彎繞繞到陶衍之親自動手犯下綁架案,這不叫推理這叫神經。
雲嘯顯然很正常,所以找不着自己妹妹也是很正常的,正常到完全把原宵要去魔界的事情抛諸腦後了,一個高高在上地帝王,忘記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下屬的送死的請求實在是比呼吸還要自然的……吧
在行館等了兩個月,絲毫沒等到雲嘯召見苗頭的原宵含淚敲開了泷奚的房門,這段日子他除了吃飯睡覺修煉,找泷奚閑磕牙之外,簡直忍耐到了極限,就算在彤雲派和丹門的時候也沒有說除了修煉必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變相禁足啊,唯一的收獲大概是知道了泷奚其實跟自己差不多年歲并且愛喝酒愛下棋,無不良嗜好,并且高處不勝寒實際上相當寂寞,尚未有合适的道侶人選。
別的?沒了。
尤記得問起家人出身之類的時候泷奚周圍圍繞的寂寥感,原宵就識趣地閉嘴了,雖然自己的一切都在當初小秘境被看光了,即使人物身份對不上號,發生了些什麽事還是能看出來的,這樣的情形顯得自己吃虧和被動,不過俗語不是說的好麽,英雄不問出處。
所以我們單純的原宵童鞋完全沒有考慮過泷奚是不是看了他的過去之後才有所圖這種複雜的問題,他的邏輯是在別人不曾确切地有傷害他的苗頭時候,便不會報以多餘的懷疑,人與人的交往,并不是交易,時時講求買賣公平的。
所幸,皇帝會貴人多忘事,愛徒如命的監察大人并不會忘記最疼愛的白月性命,所以當泷奚在原宵期盼的目光下說出鳳琦要他們準備好魔界之行所要帶的東西的時候,他恨不能抱着泷奚狠狠親兩口表達興奮之情,當然泷奚的鬥笠成功阻止了他的狼吻。
唔,也許泷奚知道他的想法會很樂意用摘下鬥笠顯出真面目來交換的罷。
見到泷奚真面的契機并沒有想象的那麽遙遠,原宵曾經設想過也許他們認識好幾百年後,有一天泷奚不再有必須戴着鬥笠掩藏真容的苦衷,自然而然就願意真面見他了,又或者在一個不經意的瞬間,他不小心瞄到了,甚至連泷奚毀容了這種對修士來說離譜萬分的猜測都有過,好奇之心人皆有之的。
只是無論如何沒想到是這樣的情況。
鳳琦請他們商量具體的行程,并且請教泷奚關于魔界的注意事項,完了似乎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句,”我不能和看不見臉的人合作,沒有安全感。“
泷奚只意味不明地沉默了一會,一句話都沒講就很幹脆地拿掉了鬥笠。
原宵震驚了,不是泷奚長的奇形怪狀,事實上泷奚長的一表人才,而是他沒有料到泷奚會這麽簡單就同意了鳳琦的要求,那他以前那麽扭扭捏捏的是鬧哪樣?!
鳳琦也震驚了,一直面無表情的臉也難得的帶上了一絲驚訝,本來準備的說辭和條件完全沒用上,這一定有陰謀,二人同時想到。
可是鳳琦的修為是擺在這的,什麽樣的變換容貌的術法能在修真界頂端的修士面前不露絲毫痕跡,既然看不出問題,就只能接受這個結果了。
直到鳳琦略帶郁悶的送客,原宵還處于恍恍惚惚的不真實感之中,一路上偷偷側臉瞄着泷奚,心中泛着詭異的猜想,總覺得……太順利了……
其實泷奚長得很好看的,不知道是不是修習水系術法的原因,周身氣息都有微微的冷意,卻讓他顯得幹淨澄澈,氣質非常柔和讓人願意接近,又略帶點疏離叫人親近而不能貼近,這種特殊和彤雲派修習水系術法的弟子大大不同,甚至和止妖和冰魄都不相似,硬要說的話,倒是跟大祭司有異曲同工之妙。
緋炎如果見到這張臉,也會合不攏嘴的,他一心認定的魔物卻是長的這般純良的模樣,簡直毀三觀,說原宵是魔都比說泷奚是魔要可信多了,只是天火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