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帝江一覺睡到大天亮,他打開門,走出院子時,毫無懸念地發現他家門外一如既往的熱鬧。世人的好奇心千年來倒是沒有發生多少改變。
大夥見到帝江平安無事,表情相當的複雜,他們既在慶幸帝江安然無恙,同時也在納悶帝江如何逃脫了盜匪們的毒手。
按理說,如帝江這類獨來獨往的外鄉人,長得賞心悅目又錢袋鼓鼓,妥妥的是盜賊針對的首要目标。
偏偏,近來異常嚣張的盜賊竟然未對帝江下手,着實令人費解。
某些街坊鄰居們将此歸為帝江的運氣好。
清早時,據說官府門口突然驚現數位黑衣人,疑似近期作案無數的盜匪。那些人很快被帶進官府,抓進了大牢。
當然,也有人說,沒多久官府的後門偷偷摸摸出來了一些人,恐怕是官老爺收了錢放了人。
真假未知。
但譽城盜匪嚣張是真的,帝江逃過一劫也是真的。
帝江無心理會這些議論,他懷抱古琴,慢慢悠悠的往外走。
譽城邊的風雨湖,帝江以前習慣去那兒。湖畔的微風總是格外輕柔,柳枝搖曳,波光粼粼,坐在湖畔撫琴令帝江心情愉悅。
哪怕譽城內的房屋與世人均時過境遷,可這兒的山仍是山,湖依舊是那個湖。
人,似乎有了別的人。
帝江放緩步速,不可思議地遙望湖畔。湖邊坐着一個人,背影頗有幾分眼熟。
他不遠不近地盯着對方,眼底平添幾抹情愫。
像,确實非常像,想不到世間居然會有如此相似的人。可惜,一切都不再可能。千年流逝,物是人非,沒有凡人可以活過這般漫長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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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如此,帝江心中仍然湧起說不出道不明的情緒,他總覺得對方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周成旨。
帝江穩了穩情緒,鎮定自若地走上前。
起初,坐在湖邊的青年并沒留意帝江的靠近,他一直望向風雨湖沉思。直到帝江站在他身側,輕風吹動了紅袍,一抹紅色闖入青年的視線,青年這才偏頭看了看帝江。
四目相對,帝江忽感一道熟悉又陌生的氣息撲面而來。
熟悉的是對方的容貌,帝江相信自己千年前見過這個人。然而,陌生的是感覺,往昔的情感消失殆盡。
青年凝視了帝江小會兒,默默起身将湖畔的石凳讓給帝江,自己轉身離開。帝江望着對方遠去的背影,他其實只有一句話想說。
他真的不是來向青年要板凳的。
不過,既然對方讓出位置給他,帝江也不再客氣,他從前就偏愛在此處賞景。
帝江坐在石凳,擺放好自己的古琴。
下一刻,他的指尖撥動了琴弦,他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自由輕快,一時間琴聲悠揚,回蕩湖畔。風吹柳條,湖面映着微微波光,這一切與坐在湖岸一襲紅衣的帝江共同繪制了一幅引人入勝的畫卷。
六界之中的頂級樂師,帝江撫琴全憑心情好壞,每一次指撥琴弦均難能可貴。
放眼世間,聽聞他琴聲次數最多的莫過于周成旨,偏偏這個人已經不在了,如今這個長相一樣的人亦完全不認得他。
一曲結束,帝江靜坐原地。
不遠處站有一人,方才的青年并未走遠,他聽到琴聲随即停下腳步,細細傾聽。
帝江輕松地察覺到對方仍在附近,但他對是否主動打招呼的這個問題十分猶豫。他好歹是上古時期的尊貴存在,有身份,有地位,有靈力,有技能,有相貌又有金玉的神,理應由別人向他示好。
青年靠近帝江一點兒也不會吃虧,只要與帝江關系相處融洽,帝江非常樂意贈送青年大量的奇珍異寶,讓青年生世無憂。
奈何,青年對穿戴富貴華麗的帝江興致不高,待曲終,青年默默地走了。
帝江糾結得一臉血,這家夥的脾氣與周成旨居然也有幾分相像。但凡面對不熟悉的人,周成旨半天說不了兩個字,能活活的憋死對方。
青年漸行漸遠,倒是另一個腳步聲快速逼近。帝江偏頭一看,頓時有種自己記憶混亂的幻覺。
他又見到了一位千年前的熟人,作為普通的凡人,不應該活這麽久才對。
這次,奔向帝江的白衫男子可認得帝江,他氣喘籲籲地跑近,面對帝江,心情難以平複。
“帝……帝……帝……”白衫男子為難地頓了頓,忍不住一聲咆哮,“帝你大爺,說好了辦完事回來告訴我們,你的真實身份,你丫的居然一聲不吭的跑了這麽久才出現。”
帝江苦惱地捏了捏自己的臉,很痛,不是在做夢。他迷茫地瞅着眼前一臉怨氣的白衫男子,試探着問了句:“衛峰?”
“不是我還能有誰。”白衫男子緩了口氣,“你這家夥還知道回來,這麽多年,死哪兒去了。”
帝江盯着白衫男子并未回答,他思來想去,總覺得好像有什麽不對勁,他權衡再三,問道:“你還沒死?”
他剛才看見的難不成真是周成旨?所謂的天山之中的千年,只是他在譽城的一個夢?
衛峰滿面深仇大恨地瞪着帝江,怨念道:“早死了。還不都是因為你,我死不瞑目,閻王又放我回來了。”
聞言,帝江表示自己對目前的狀況一頭霧水。
衛峰自顧自地在一旁坐下。此前,他遠遠地聽聞琴聲,驚覺是故人歸來,但又認為希望不大,害怕自己再次失望。
他掙紮再三,最終還是從山林中跑出來,一路奔到了風雨湖。沒想到,他過來一看,确是昔日的故友回來了。
衛峰擡起胳膊,手肘撞了撞帝江:“喂,說好了的,回來要告訴我們,你真正的名字。”
聽到這話,帝江的動作一滞。
當初他住在譽城,并未使用自己真實的姓名。他十分清楚,凡人壽命極短,他和凡人打交道,沒必要道出真名。反正這些人過不了多久就會生老病死,不可能有人記得他。
後來,他與大夥熟識了,帝江産生了一種微妙的想法,或許可以告訴這些人,自己究竟是誰。那會兒,帝江有急事不得不馬上離開,于是他對自己說,假如他辦完事以後,依舊心意不變,那他立刻返回譽城,道出自己的真名。
這一走就是千年,遲遲未歸。
身邊的人只知他名字帶有一個帝字,卻不知他到底叫什麽。
居住譽城的日子對帝江而言,仿佛短的像一瞬,卻又漫長得如同一生。他此番歸來,故友依舊在此等候,他理應履行諾言。他告訴衛峰:“帝江,我的名字。”
聽到等了千年的話,衛峰猛地一愣,随即開懷大笑,他誇張地連拍了幾下帝江的肩膀:“這玩笑一點兒不好笑。帝江是上古的神獸好不,它有翅膀有尾巴,時不時發瘋。你說自己是帝江,還不如說自己是帝俊。”
“我就是帝江。”帝江沉了沉臉。沒錯,他就是書裏記載的那只有病的胖鳥。
衛峰見對方語氣異常堅定,琢磨着沒準帝江說的當真是實話。他不禁嘴角抽搐,仔仔細細打量了帝江一番,搖頭嘆氣:“兄弟,沒想到你病得這麽嚴重。”
有病早點說,大家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替帝江治病,帝江何必一個人偷偷摸摸的走了,不告訴大夥實情。
帝江确信,衛峰對自己的認識有很大誤解。他此時若是解釋,恐怕越描越黑,不如暫時先保持原樣,反正世人用古怪的文字描繪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他遲疑片瞬,詢問衛峰:“你留在世間,不去投胎真的可以嗎?”
一年又一年耗下來,魂魄勢必受到嚴重影響。
衛峰沒奈何地聳聳肩,剛從地府回來的那陣子,他整天渾渾噩噩,找不到東南西北。他害怕自己吓到旁人,于是長久的住在深山中。
慢慢的,衛峰尋回了意識,漸漸清醒了。他重返譽城時,赫然發現這兒早已過去了一兩百年,壓根沒人認得他。此後,衛峰一直處于不老不死的狀态,一心等着還錢。
衛峰曾經心有遠大理想,卻無錢大展拳腳,帝江信任他,願意借金子給他,衛峰才能擁有自己的酒樓。按照約定,衛峰酒樓賺來的第一錠金子,他要親手交給帝江。
所以,當衛峰見到閻王時,閻王問他,為何執念如此之重。這将使得衛峰無法投胎,衛峰究竟有何心願未了。
衛峰如實告訴閻王,他要還錢給一位朋友。欠錢不還,他心裏不安,死不瞑目。
原本衛峰不該繼續留在凡間,只因衛峰身上有法器護體,鬼怪們拿衛峰沒轍。閻王最終才答應衛峰回來,一旦了卻心願,需迅速返回閻王殿報道。
豈料,衛峰出來之後,千年都沒有回去。
帝江不由納悶,衛峰究竟結識了何方神聖,得到如此強大的寶貝:“你哪兒偷的法器這麽厲害?”
這話讓衛峰笑得合不攏嘴,他往懷裏摸了摸,拿出一塊璞玉。
帝江定眼一看,這分明是當初帝江有事沒事拿來玩的小石頭,衛峰瞅着中意,帝江一個順水人情送給了衛峰。誰知去了陰曹地府,璞玉霎時光芒耀眼,靈氣四溢,時刻守護衛峰,連衛峰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閑聊了小會兒,衛峰稍顯沉默:“對了,你這次回來,有沒有去見他?”
帝江扭過頭,默默地看着衛峰。
衛峰輕輕地嘆了口氣:“周成旨,他也在譽城。”
聞言,帝江心裏猛地一顫。莫非他之前所見的青年當真是周成旨,可為什麽周成旨不認得他。
衛峰緩了緩,徐徐說來。
帝江離開譽城不久,城內突然爆發了罕見的疾病,衆人生命垂危,藥師們束手無策。某天,一位老藥師翻查古籍,得知梧山的斷壁生長着一種奇異的靈草,月色中泛着淡綠的光芒,微香缭繞,此靈草可治譽城的大病。
靈草僅在夜裏出現,且梧山晚上有怪物出沒,萬分危險,不适合夜間進山。
得知靈草的存在,大家咬咬牙,鼓起勇氣進入梧山采藥。
幸運的是,他們找到了救命的靈草,不幸的是,他們下山途中遇見了兇猛的怪物。周成旨讓其它人帶着靈草快逃,自己轉身去引開怪物。
大家順利地逃出了山林,周成旨卻沒能回來。
第二天天亮後,大夥再次進山,可惜只找到了周成旨的屍體。
周成旨靜靜地躺在地面,身體冰涼,早已沒了呼吸。他神情安寧,仿佛只是睡着了,手中緊緊地握着一塊羊脂白玉。
衛峰認得那塊羊脂白玉,它屬于帝江的随身物品。帝江的玉石極多,出手也大方,然而這塊堪稱頂級中的頂級白玉,帝江始終舍不得給。
但,帝江給了周成旨。
盡管平日裏,周成旨話少,也不怎麽提及帝江,可衛峰能明顯感覺到,自從帝江走後,周成旨一直在等待帝江,直至最後一刻。
靈草拯救了譽城諸多的生命,卻也帶走了周成旨的生命。
衛峰再度見到周成旨是在幾百年後,面目一新的譽城。衛峰不敢在相同的地方久住,偶爾才到譽城小住十年,他沒料到自己會遇見周成旨,也沒料到周成旨壓根不認識他。
對方佩戴的那塊羊脂白玉,讓衛峰堅信,自己絕對沒有認錯人。
忘卻了過往,忘卻了自己的周成旨,有了一個新的名字,佚名。
衛峰不懂周成旨為何能活在世間,但衛峰覺得,時至今日,這位名叫佚名的青年徘徊譽城,或許仍舊在等帝江歸來。
作者有話要說: 蛋受帝江:我真的沒有病~我才不是長着天使小翅膀的胖蛋~
收到Lassy姑娘的地雷o(∩_∩)o
周末看了星際穿越,簡直太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