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瓊花雪 殺你還要選日子?
沿皇城正街一路向東, 過了玉帶橋,就是澄清坊。
沒多遠,遙遙已能望見神策軍的甲士在牌坊式的門樓前持械肅立, 瞧架勢,老早就将整座府邸圍得水洩不通了。
守在那裏的校尉遠遠看到長官, 趕忙迎了上去。
“人還在吧?”裴玄思在門口勒缰下馬。
那校尉躬身應道:“在, 末将格外叮囑過,叫小的們眼盯着呢, 專等軍使傳令。”
都到了這個地步了,還能瞧不出大勢已去麽?
擺明了是心有不甘, 還不肯踏踏實實認命。
裴玄思輕哼了一聲, 由人引着穿過重重院落, 來到後廷。
這裏殿闕聳峙,雖不如皇城大內裏壯闊,但精工氣勢也不見遜色到哪裏去。
偏殿的門正敞着, 裏裏外外都有甲士把守着, 卻看不到一個宮奴。
“你留着, 任何人也不許放進來。”
裴玄思低聲吩咐, 丢下這句話徑直往裏走。
甫一進門, 就被沉郁的香氣包圍, 仿佛置身于一只巨大的胭脂盒中。
他停步屏了下鼻息, 才繼續朝前走。
繞過座屏,空曠的殿宇便通覽無餘,目光微斜,便瞥見那個坐在妝臺前對鏡描抹的人。
旁邊幾個甲士正瞪眼盯着,見他進來,不等吩咐就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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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門掩閉, 積澱的胭脂氣愈發濃得令人作嘔。
“我早前猜你會來,還真就來了。”
徐允貞半轉過頭,指間拈着螺黛,繼續在眉梢上勾挑。
她這次沒帶面巾,毫無遮掩地露出那張厲鬼般的面孔,撩起的嘴角牽動青紫浮凸的傷疤,更顯得猙獰詭異。
“怎麽,吓着了?”
見他蹙起眉,徐允貞似哼非哼地笑了一聲:“我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可全是拜你所賜呢。”
不光敢把臉給人看,還能這般戲谑的挂在嘴上,瞧來是什麽都不在乎了。
這垂死掙紮的架勢,比一灘爛泥似的求饒有意思的多,現在鬧得越兇,回頭窮途末路的時候就越叫人瞧着暢快。
裴玄思慢條斯理地負手走近:“人無害虎心,虎無傷人意,依我看,郡主此番尊容卻也威儀凜凜,與身份相配得緊。”
陰損的話刺一般戳在身上,但徐允貞只是唇角顫了顫,臉上一絲勃然發怒的神色都沒有。
她居然能沉住氣,倒叫人意外得緊,顯然是憋着法兒算計呢。
裴玄思正暗自提防之際,鼻息間驀然嗅到一股與胭脂氣截然不同的甜香。
這香氣似曾相識,赫然就是那種叫人迷亂心智,還能催發□□的美人醉。
可這殿中并沒有地方掩藏花,更沒有點檀香,怎麽會無中生有的放出毒氣來?
徐允貞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的表情一點點從驚愕變為痛苦,很快支撐不住軟倒在地。
“喲,這是怎麽了,如今潞王府都倒了,這點威儀不至于吓着你吧?還是……哪兒覺得不舒坦?”
她站起身,手從寬大的袍袖中探出來,掌心托着一只打開的螺钿胭脂盒,裏面鮮紅一片,彌散的甜膩味道立時變得更加沉郁。
“嗯,這美人醉制的胭脂還真是香得緊。”
徐允貞把胭脂盒湊到鼻前嗅了嗅,撩在唇邊的笑愈發得意:“實話告訴你,這是我費了好大勁才讨到的法子,沒想到吧,呵呵呵,饒你精的能算出我阿耶的計策,到頭來還是要栽在我手裏。”
說着,拿指尖挑出一點胭脂泥,抹在兩邊頰上,細細搽研,那些橫豎交錯的傷疤上像重新滲出了血,立時變得觸目驚心起來。
她不緊不慢的在臉上抹勻着,将那只小小的螺钿漆盒随手丢在地上,胭脂立時潑濺出來,紅殷殷的真像一灘血。
“也多虧了你把底下那些人都支走了,不然我還真不好下手呢。”
徐允貞瞧着倒在地上連話也說不出的裴玄思,怨毒的眼中又閃着異樣興奮的光,一邊走近,一邊自上而來解着身上那件缂絲雲肩襖的金紐,半掩半開露出裏面的亵衣來。
“美人醉的汁液混在胭脂膏裏,只要調配的好,毒性可不止強了一星半點,哼,任你有通天徹地的本事,這回就是咬下自己的胳膊來,也別想再有機會逃了。”
她俯身下去,将搽在臉頰上的胭脂湊到他鼻息可聞的地方,又把虛敞的錦襖撩得更開。
“這世上敢讓我不痛快的人,都絕不會有好下場。不過,也真是奇了,從識得第一天起,你就處處跟我作對,什麽忌諱都犯了,還毀了我的臉,可我居然一直舍不得殺你,想來想去,八成應該是不甘心吧……哼哼,被我瞧中的男人,就沒有一個得不到手的,你也不能例外。”
徐允貞的目光在他堅實有力的胸腹間來回打着轉,半晌又落回那張俊美的臉上,壓低身子俯得更近。
“不過麽,仇就是仇,要我放過你,那也是萬萬不能的。待會兒等我嘗了新鮮之後,就叫人進來,讓他們都仔細瞧瞧你做下的好事。潞王府就算是謀逆,可我這個宗室女畢竟是皇家臉面,被你趁人之危,用強淫辱……呵呵,這個罪名足夠那狗皇帝發落的了,往輕裏說怎麽也得是個殺頭吧,到時候你就是渾身長上一百張嘴,也別想說得清楚,了不得大家一起完蛋好了!”
她笑得暢快無比,像大仇得報似的,牙齒卻在口中咬得“咯咯”直響,伸過手去解他的衣袍。
就在觸到系帶的瞬間,指尖突然針刺似的一痛,又帶着陣陣麻癢,轉眼就傳遍了整條手臂。
徐允貞吓了一跳,火燎似的縮回手,人也穩不住身子坐倒在地,等再擡頭看的時候,猛然發現剛剛還躺着動彈不得的人竟昂然挺立在眼前。
“你……你怎麽……”
事情急轉直下,沒等她回過神反應過來出了什麽狀況,一條沁涼的長绫便纏在脖頸間,緊跟着身子被猝然向上提起,人轉眼已經被吊上了殿梁。
勒緊的喉嚨立時阻住了氣,口鼻也喘息困難。
她死命拉着頸間的長绫,懸空的兩腳不由自主地掙紮亂踢。
“連幾歲大的孩子都知道,不能在一道坎上絆倒兩次,郡主以為我會半點防備都沒有,再被算計一次麽?”
裴玄思一手負在背後,一手扯着長绫的另一頭,好整以暇地望着上面的人。
“方才說了那麽多,我瞧郡主也累了,不如省些麻煩,也不用再送去宗正院議處,幹脆在這裏踏踏實實地歇了吧。回頭呈報,就說郡主不堪受辱,自己懸梁了斷了,說不準傳揚出去,在外人嘴裏還能落個剛烈硬氣的好名聲。”
徐允貞怎麽也沒想到美人醉的毒已經對他毫無用處,自己費盡周折設下的圈套成了枉費心機的笑話。
她雙目通紅,像要滲出血來,拼盡力氣拉着纏在脖頸上長绫,勉強讓自己透進半口氣。
“裴玄思……就當我失……失算了,又……怎麽樣,那狗……皇帝……卸磨殺驢,早晚都不……不會放過你!還有那……個姜漓,被進宮……就是……供那狗皇帝……享用的,你還妄想……跟她雙……宿雙栖?呵……笑話,可你也……不用可惜……她不過就是……是只不……會下蛋的雞罷了……”
“你說什麽?”裴玄思聽到這裏,神色陡然一沉。
“哈……哈哈……就知道你還……蒙在鼓裏。”
徐允貞見他茫然不解,泛青的臉一陣興奮:“入宮的女人……少得了這一關麽?她……剛進去……禦醫就驗過了……小産宮寒,從此……再不能生養!呵,呵……那狗皇帝只是要……要個玩物而已……哪在乎……這麽多……可笑的是你……對她……癡心一片……她倒好……背地裏……騙的你團團轉……”
她口鼻間進氣越來越少,咬牙切齒的硬頂着不肯罷休:“不過……話又說回……來,你自己……也是個……不能播種的……假男人,跟宮……宮裏那些……挨過刀的……閹人沒……沒兩樣,早晚……都……都是斷子絕孫的命!哈……哈哈哈……”
正發洩似的說到得意處,一股無形的力道忽然戳在胸口上。
她登時鼻息一滞,進氣斷絕,笑聲也跟着戛然而止。
裴玄思面色鐵青,耳畔恍若鐘鳴,寒霜似的目光垂在地上,緊抓着長绫的手攥得青筋暴起。
“阿漓,等着我……”
良久回神,喃喃自語,手臂驀地一沉,将那具早已僵直不動的屍首吊上梁頭,大踏步走出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