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金鳳鈎 自己的命要由自己做主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 後果如何已然顧不得了,若能解脫眼前的困局就是萬幸。
姜漓垂着眼,咬唇道:“當時我剛離開裴家到東陽書院, 不久就發現懷了身孕,起初還存着些指望, 以為他知道以後能回心轉意, 好好待我。沒曾想有一晚,他突然闖進來, 強逼我跟他回去,好一番糾纏之後才走, 我卻因此見了紅, 肚子裏的胎也沒了, 之後将養了好些日子才緩過勁來,還落下了宮寒的病根,今後也萬難有孕……”
她嘴上編着謊話, 腦中卻全是自己含淚喝下避子湯的情景, 如今不由暗暗慶幸當時痛下決心, 倘若一念之差, 真的懷了孩兒在身, 她和裴玄思都多了這份忌憚, 便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頓了頓, 穩住心神凄然嘆氣:“依着公公說,經過這一劫,哪個女子不心灰意冷?退一萬步講,就算我不在意,等他知道注定會斷了裴家的香火,還肯再要我麽?”
那老太監抱着浮塵斜眼看她, 表情怪異的翻着眼皮,十成裏像是九成不信。
“理兒說得頭頭是道,可就怕這話言不由衷啊。小産這一節姑且不論,就說你跟裴軍使相看的時候,咱家怎麽瞧也沒瞧出恨之入骨的樣兒。哦,還有那個裴家老太君,咱家可聽說你在她手上遭了不少罪,如今都和離了,兩不相幹,你居然還肯登門給她吊喪,呵呵,這事又該怎麽說?”
姜漓知道僅憑那幾句話根本唬不住人,順勢接着話頭苦笑。
“公公這話算是說到我心坎裏了,先不提什麽吃苦受罪,單是老太君從沒拿我當裴家媳婦看待這一條,她的事我便多餘去管。可公公也知道裴、姜兩家的交情匪淺,家父當年曾經囑咐過我,無論裴老太君是否在世,都要像同宗長輩一樣看待,唉……若不是念着父命難違,裴家的喪事我肯定權當不知道了。”
那老太監臉色沒有大變化,等她說完便咂嘴道:“令尊瞧着是個識時務的人,行事怎的如此迂腐?啧,真要是這麽回事,那就更好了。進了宮,外頭的世界就跟上輩子一樣,從今往後什麽親的熱的都不用再搭理,踏踏實實呆着,少不了你的好,嘿嘿……說不準哪天,咱家還得叫你一聲‘主子’呢。”
“主子”這稱呼用在她身上,便只有充入後宮一種解釋。
姜漓不是沒有預感,把她軟禁在這裏,除了鉗制裴玄思之外,也不會只是閑做個祈福禳災的閑散女冠那麽簡單。
可當真的聽到這種暗示時,心還是猛地一緊。
裴玄思說的沒錯,自己的命若不能由自己做主,便只能永遠受人擺布。
或許,是該走那條路的時候了,像他一樣,不顧一切地拼上性命。
打定主意後,她沉住氣,胸中不再空落落地發慌了,看着那張笑裏藏陰的臉,從容客氣道:“以後在宮裏還要多多仰仗,公公的照拂,姜漓絕不敢忘,但不知公公能否幫我一個忙呢?”
這話聽起來倒有幾分像是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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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太監眨巴着眼,仍舊戒備地看她:“什麽事?先說來聽聽。”
“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對公公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姜漓繃着坦然自若的表情,繼續道:“家父的忌辰就在這幾天,本來都和義父說好了,一起去祭奠,如今看來是不成了,煩勞公公差人去東陽書院轉告一聲,另外再替我捎張單子,請他老人家把我留在書院的東西歸置歸置,一并送到這裏來,不知成不成?”
那老太監着意在臉上盯了幾眼,才陰恻恻地笑道:“成,這有什麽不成,小事一樁罷了。不過,咱家可把醜話說在前頭,別明面上一套,背地裏一套,心思可千萬用對了地方,若不然,哼,他落不了好下場,你自己也得折進去,何苦呢?”
雪夜,殘月挂在宮牆上。
清冷的光映着滿地瑩白,四下裏一片晨色微啓般的朦胧。
幾個幽靈般的影子順着牆根溜到角樓下,拿勾繩攀爬上去,很快幾具宿衛禁軍的屍首就被無聲無息地扔了下來。
片刻後,随着一串沉重的悶響,城門兩側的券門轟然打開,數不清的黑影從藏身的街巷裏湧出來,擁着一乘擡輿蜂擁而入。
裏面偌大的甕城空無一人,雜亂的腳步在四壁間回蕩出潮浪頭激蕩的聲響,驚破了原本的沉寂。
正對面城樓上燈火稀疏,廊庑間悄無聲息地推開一扇窗,裏面暗漆漆的影子詭異的探出頭來,打了個呼哨。
坐在擡輿上的人似乎早已等得不耐煩,看到訊號的同時便揚手發令。
洶洶人潮奔湧過去,眼看就要沖進洞開的內門,疾掠的風響突然破空而來,沖在最前頭的十幾個人應聲而倒。
守衛沒被清空,居然還有埋伏!
人潮向前的勢頭登時停了下來,不約而同全都望向高牆間的各處垛口。
那上面卻到處空蕩蕩的,連個鬼影子也沒有。
正在狐疑不定,又一道急促的風響從頭頂掠過,等衆人回神轉頭,就見擡輿上的人喉間紮着一支銀亮的箭矢,被死死釘在了檀座上。
“潞王已然伏誅,哪個再敢妄動一步,這便是下場!”
沉冷的聲音不知從哪裏飄來,暗蘊着內勁,雷鳴般在甕城上空回旋,震得人耳鼓脹痛,渾身陡顫,好些心生懼意的慌忙丢下了兵刃。
一霎間,漆黑的城頭上火把重重亮起來,四下裏照得通明如晝。
左右兩邊側門打開,數百名甲胄精良的神策軍刀斧手沖進場內,将一衆戰戰兢兢的叛軍繳了械,捆在地上。
城樓上,那扇打開的窗口間現出一個手抱浮塵的蒼老身影,扯着嗓門尖聲道:“聖谕,潞王身為宗室親藩,一貫侍寵驕縱,久懷不臣之心,朕念及骨肉之情,始終隐忍未曾加罪,不料其不知悔改,反而變本加厲,竟通敵叛國,謀逆弑君,實屬罪無可赦,朕诏旨到處,即刻誅滅其人及仆從黨羽,勿使一人漏網,欽此!”
束手就擒的叛軍這才醒悟上了當,但此刻連拼死一搏的機會沒了,只能任由背後的刀斧手砍殺。
片刻之後,叫罵和哀嚎都沉寂了下去,場間早已人頭邊地,連厚厚的積雪也被融進了血河裏。
一股腥氣裹在寒風裏撲面而來,那老太監厭棄地嗤弄着鼻子,從窗前慢悠悠地回過身。
“這位潞王殿下當真心比天高,竟敢謀逆作亂,也不掂量清楚自己的斤兩,以為聖上拿他沒法子麽?嘁,什麽東西。”
他“呸”了一聲,洋洋得意地冷笑:“當然,這也虧了裴軍使的妙計,才誅殺叛賊,将其黨羽一網打盡。啧,方才隔窗那一手隔窗不看人,光聽聲便能百步穿楊的絕技,可是讓咱家大開眼界,如此人才,以後只要一心一意扶保社稷,忠臣麽,聖上心裏那杆秤自然掂量的出來。”
這表面是在誇贊,暗地裏的威脅也絲毫不加掩飾。
裴玄思也不知自己眼中的殺意掩藏得是否幹淨,只覺那張鐵胎弓正在緊攥的手中彎折變形。
“公公的提點,玄思絕不敢忘,但……答應玄思的事,不知公公可還記得?”
“答應你的……”
那老太監似真似假地狹眼一愕,跟着恍然笑道:“噢,那回事上回不是都說過了麽,太後和皇後二位娘娘千歲聽聞姜家娘子才貌無雙,甚是喜歡,所以接進宮裏瞧瞧,過些日子便回來了。”
說着,在他肩頭上輕拍:“裴軍使這是懸的什麽心?入宮侍奉幾日可是大大的恩寵啊,換作別人還沒這個福分呢,何況還有咱家看顧着,盡管放心,如今潞王府已除,賜婚的事就煙消雲散了,陛下心如明鏡,還能不知道你的心思麽?”
“既然如此,玄思這裏可是要多謝公公了。”
裴玄思臉上不動聲色,垂眸拱手,幹幹地掠起唇角。
“嗨,自家人嘛,一點小事還謝個什麽勁兒?得了,得了,咱家先回去,剩下的事,就全交給裴軍使處置了。”
那老太監似笑非笑地翻了個眼皮,抱着浮塵轉身便走。
下樓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裴玄思也早直起身,随手丢開那張半折的鐵胎弓,走到窗前,俯睨着對方從成排的屍堆和橫流的血水間走向皇宮大內,鼻中一哼,森然冷笑。
“交給我處置?那好,一個一個都洗淨脖子乖乖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