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垂絲釣 裴玄思,你別得寸進尺!
突如其來的暗算, 驚呆了所有人。
後面呆若木雞的衛士回過神來,不等召喚就紛紛抽刀上前,将那老太監和裴玄思團團圍在中間, 另一隊人則慌不疊地繞進院外巷子,四下裏搜檢去了。
“裴軍使, 你……你這……可沒事麽?”
老太監哪裏親身經過這樣的陣仗, 吓得臉色煞白,瞪眼盯着滴血的箭頭, 知道若不是人家電光火石之間出手相救,自己現下是什麽模樣, 根本不用思量。
裴玄思沒有拔箭, 先點了幾處止血的穴道, 唇角抖顫着撩了撩:“公公沒事便好,不然玄思難辭其咎,這點外傷在軍中是常事……沒什麽大礙。”
那老太監咧嘴狠嘬着牙花子:“哪能不礙呢, 你瞧瞧這……唉, 剛才當真多虧了裴軍使, 不然咱家這條老命今日就算是交代了。”
正說話間, 張懷撥開人群沖進來, 紅着眼眶俯身去看裴玄思那條被長箭貫穿的腿, 随即悶聲不吭撕下衣襟勒緊他的腿, 就要把去折箭杆。
裴玄思怕他露出馬腳,不着痕跡地暗中扯了下,示意不必擔心,又瞥見他果然照吩咐抱來了禮服頭冠,于是咬牙撐起身子道:“扶我去廳裏更衣,奉旨叩拜……朝廷的規矩萬萬輕慢不得。”
“哎喲, 我都這時候了,還提什麽規矩不規矩,快些治傷才是正經!”
那老太監一臉焦急地捶着膝蓋,又拍胸脯道:“宮裏誰不知咱家是知恩圖報的人,聖上那裏該怎麽複旨,咱家自有分寸,裴軍使盡管放心好了,回頭再叫太醫院選個人來瞧瞧,總之千萬絕不能出了岔子。”
裴玄思勉強抱拳回禮:“多承公公美意,玄思是行伍中粗長的人,這點傷也不過多休養幾日而已,可萬萬不敢勞煩禦醫,免得惹人非議。”
頓了頓,又神色肅然的壓低聲音:“照這架勢,刺客仍是沖着宮裏來的,京中已經難有什麽太平的地方,為保萬全,還是讓張統軍護送公公回去。”
那老太監見他這時還不忘念着自己的安危,更是唏噓感嘆,連連搖手說“不必”,暗地裏想着性命攸關的事,也呆不下,趕忙由衛士護着告辭而去。
張懷匆匆把人送走,立時飛身轉回來,沒等裴府的仆婢動手,就把裴玄思的臂膀往自己肩頭上扛。
“說了多少回了,別婆婆媽媽的。這才剛入戲,你就忍不得了,往後還怎麽往下演?”
裴玄思擡手格開他,因劇痛而繃緊的臉上早沒了剛才那副官場逢迎的模樣,鼻中輕嘆:“為你大嫂,為了咱們的将來,這條腿就是真的廢了,也沒什麽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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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張懷咬牙咽下這口氣,人也漸漸平靜了下來,目光稍緩,在他肩頭輕拍。
“潞王府不是傻子,宮裏的禦醫是必然會來的,到時候我就是想裝也裝不過去了,事到如今只有一個辦法……你得親自走一趟,去東陽書院傳信,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姜漓在窗前怔怔出神,泥塑般一動不動地站了許久。
直到那片驚惶四起的騷亂聲傳來。
她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心莫名其妙一下子緊繃繃地懸了起來。
沒多久,就看到幾個仆婢擡着人從園子邊的夾道穿過,急急忙忙奔向後院。
人是躺着的,也看不清臉,但那副身條半隐半現,浮光掠影的閃過,一眼便能認出是他。
姜漓不知不覺幾乎探到了窗外,人影早已隐沒在視線不及的死角處。
她愣了下神,關上窗,快步繞過座屏,到落地罩外敲響房門。
外面很快有婢女應聲:“少夫人請吩咐?”
“知道你家公子出了什麽事麽?”
“這個……奴婢不知。”
“那好,你馬上請老家院來回我,若他也推說不知,我便自己想法子去瞧。”
姜漓刻意撂下硬話來,外面的婢女果然怕了,趕忙快步去了。
只一會兒的工夫,老家院便來了,開口仍舊是支支吾吾。
“不必瞞了,開門讓我去瞧瞧。”她這次也不問了,直截了當吩咐,頓了頓,又道,“這是我的意思,只管照辦就好,他不會怪罪你們。”
老家院暗地裏琢磨,少夫人念着自家公子,這也是人之常情,倘若死照着規矩辦事,沒準兒反倒鬧出事來。
心一橫,便吩咐人開了門,引她下樓,從院後的僻靜小道來到後院。
姜漓從條門一進廳,就見裴玄思躺在羅漢榻上,左腿上赫然插着一支箭,旁邊的仆厮剛把帶箭翎的半根截斷,大半條褲腿都被血染透了,沉沉地墜在榻檐邊。
她上前接過剪刀,小心扯着他的褲腿,從箭杆邊上絞破一道口子,左右扯開,露出傷處。
裴玄思看她絲毫不避諱,眼中溫然蘊起笑,緊繃的臉色也疏解了不少,擡頭沖邊上使了個眼色。
老家院當即會意,招呼其他人退出去回避了。
姜漓全無所覺,只顧查看他的傷。
那箭紮得極深,前頭從下面斜穿出去,傷處周圍浮腫,或許是中箭之後還牽動過,旁邊又撕裂了半寸長的口子,鮮血仍舊不住的往外冒,瞧着都瘆人。
她暗籲了口氣,微顫着手伸過去,握住箭杆。
這下牽着傷處疼痛,他的腿輕顫了下,肌肉痙攣收緊,那支箭也像被絞纏似的,驀然緊得厲害。
“怎麽,不敢拔?”
裴玄思促狹的語聲中帶着幾分調弄的意味。
姜漓擡頭看他瞧着自己,明明疼得額頭見汗,臉上的血色都淡了,卻還在玩味的笑,半點不像傷重的樣兒。
她別開頭,不去看他,手裏握着箭杆仍舊躊躇。
若是把脈開方,她自信還有幾分把握,外傷卻沒怎麽見過,更沒做過這種事,剛才憑着一時情急的沖勁,這會子分明能覺出他腿上的輕顫,手不知怎麽就開始發虛。
“抓牢了。”
驀地裏腕上一緊,就被那只骨架分明的大手攥住,纖長的五指覆上她白玉無暇的手背。
裴玄思幽聲低語,腕間略沉了沉,猛地向下疾抽。
姜漓心裏還沒個準備,身子就被牽帶地一顫,幾點溫熱飛濺在側頰和唇間。
她“啊”的一聲驚呼,不由自主将那溫熱的點滴抿進了嘴裏,微澀帶鹹的味道讓那顆心也跟着在胸腔裏砰跳起來。
手背上還殘留着淡涼的觸感,她怔遲了一下,才撒手将那支鮮血淋漓的箭丢在地上。
轉頭再看他的傷處,就見上面是個血乎乎的洞,下頭應該是剛才用力不清,木刺把創口挑得更開,已經成了肌理外翻的大口子,這時沒有了箭杆封堵,鮮血一下子成了迸流之勢。
這景象瞧着都叫人頭皮泛麻。
姜漓一陣心悸,此刻也顧不得許多了,趕忙拿手按住他大腿內側的經絡。
“你松着點,千萬別使力,不然血止不住的。”
她覺出他抖得愈發明顯,眼角餘光上揚,見他的冷汗已經在額頭上密密地滲出了一層,顯然是疼得難忍,人也開始脫力發虛。
可那張臉上還是看不出半點痛苦的神情,唇角的笑意反而比剛才還增添了幾分玩味。
他關二爺刮骨療毒似的淡定倒是叫人感嘆,也更舍不下,放不開,只是這副神氣樣兒十足瞧得她心亂。
姜漓當然知道這樣牽腸挂肚般急匆匆趕過來,肯定會讓他生出別的念頭來,甚至以為自己敞開了心扉,已經原諒了他。
這樣的誤會不知将會是怎樣的結果,但她還是以為反顧地來了。
因為她想得到方才的聖旨裏說的是什麽,也能隐隐能猜出他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是為了什麽。
裴玄思順着她應了聲“好”,真就放松下來,全不在意那條正流血不止的腿,任由她在自己的腿側的穴位上按壓。
那張小臉一派沉肅,可暗中流轉的眼波卻盈盈可見,耳根處攢起的紅暈也無處藏掖。
側頰和唇邊那幾滴血漬像新塗未搽的胭脂,又像點錯了地方的花钿,俏皮中更增添了明豔難言的嬌媚。
他索性靠在軟墊上,側頭枕着手臂觀賞,唇角撩着舒心惬意笑。
姜漓不知他此刻心裏轉的什麽念頭,默聲不言語,也沒再擡眼看,手指在他那幾處穴道上按了半晌,終于讓血大略止住了。
她轉手取來仆婢備好的藥,細細塗在他的傷處,淨了手之後,拿棉巾抹淨了血跡。
接下來就該包紮了。
姜漓朝他那條染血浸透,又被剪破了半截的下褲,秀眉微蹙。
“血已經止住了,叫人進來裹傷吧。”
剛起身要走,手腕就被拉住。
“阿漓,這種事叫他們做什麽?還是你來吧。”
姜漓雙頰一熱,扭頭回瞪過去:“裴玄思,你……你別得寸進尺。”
“阿漓,你先別生氣,要裹傷就得……啧,你想想,叫我在那些奴婢面前脫衣解褲,成什麽體統?”
裴玄思一臉為難地望着她苦笑。
這架勢就像是小時候有求于她的樣子,活脫脫一副無賴相,簡直叫人又好氣又好笑。
姜漓有心不理他,掙了幾下沒掙脫,怕糾纏個沒完,于是沒好氣地一甩手:“好了,好了,你自己脫!”
話音未落,裴玄思就響亮地應了一聲,自顧自地動起手來。
她背着身,耳邊聽着脫衣解褲的窸窣聲,臉上那股熱怎麽也消不下去,反而越來越兇。
他雖然傷得厲害,動作倒依舊利索,很快就聽到衣物落地的悶響。
姜漓籲了口氣,迤迤地轉過身,就看裴玄思四仰八叉地躺在羅漢榻上,連外袍都脫了,下面兩腿光光,只剩一條短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