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卷珠簾 我就要把她強留在身邊心疼
語聲随着風響飄蕩。
彼此沉默中, 兩個人森然對峙。
“怎麽,你是要與老夫動手麽?”好半晌,仍是秦闕冷沉沉地先開口。
裴玄思踏前半步, 依晚輩的禮數作揖。
“閣下精明睿智,更難得心胸灑脫, 玄思由衷敬佩, 絕沒想過與閣下為敵,但……若牽涉到阿漓, 即便與天下為敵,玄思也在所不惜, 還望閣下能體念成全。”
這口氣裏依然沒有絲毫退讓, 秦闕搖頭不悅:“違心吹捧, 哼,可真不像是出自你裴小郎君之口,老夫既然來了, 就不怕你使手段。不過, 聽剛才的意思, 當年的真相你應該已經查出眉目了, 瞧來老夫早前那些話, 你多多少少也算聽進了一些。”
“多承閣下提點, 讓我迷途知返, 不至一錯再錯。”
裴玄思對其中的明刺暗諷恍若不聞:“我與阿漓之間的事,閣下也心知肚明,難道真能眼看着我們兩個就此緣盡麽?”
秦闕愣了下,似乎沒想到他會如此坦白,但仍是不以為然。
“倘若你真的痛改前非,阿漓也對你既往不咎, 老夫自然不會阻攔。可眼下,你絲毫不顧忌她的意願,非要把人強留在身邊,可見還是跟從前一樣,只憑一股私念行事,仍不知夫妻間‘相敬如賓’是何等要緊,一錯再錯?呵,裴小郎君也說得太過輕巧了。”
裴玄思默然受了這番責備,沒有反駁,目光依舊誠懇。
“我知道阿漓現在不會願意,可若不把她強留在身邊心疼,又怎麽能贖我之前的過錯?”
一開口還是句混賬話,但聽着卻是真心實意的肺腑之言。
秦闕沉沉嘆了口氣,皺眉道:“贖罪是這個贖法麽?你這不是愛,是癡,是欲!一念執深,百孽叢生,到時候害人害己,禍患無窮。不成,老夫絕不能聽任阿漓留在這裏。”
對方絲毫沒被說動,反而更加堅決了,裴玄思眸色深凜,臉上仍沒有動氣的苗頭。
“是什麽都好,我絕不會讓阿漓再受昨日那樣的苦。東陽書院名頭再響,也是在明處,禁不住人家處心積慮的算計,反而這裏是個‘燈下黑’的地方,誰都不會想到我敢公然違抗聖命,把她藏在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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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終于讓秦闕臉上微露怔遲,沉吟道:“這倒還有兩分道理,可城中耳目更多,如何能保證萬無一失?”
“這個,玄思自然會安排妥當,閣下不必擔心。”
裴玄思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眸光驀然神秘起來:“另外還有件要緊事,想同閣下商議。”
聽這話頭轉的極不尋常,秦闕望着他暗暗起疑。
“閣下應該知道,當年的故太子殿下仍有血脈留在世上,如今就是東陽書院裏的士子吧?”
裴玄思話音未落,秦闕的臉色已然變了,身子一沉,從木欄上落下來,頗為意外地睨着他:“原來……裴小郎君也立誓為故太子殿下恪盡臣節了?老夫還真是沒想到。”
“說到與本朝的仇怨,沒有人比我更深,何況當今聖上的皇位來路不正,早就非議不斷,加上官府糜爛,民不聊生,改朝換代,另立明君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裴玄思邊說邊走近,語聲也有意無意地壓低:“所以,閣下與我其實是在一條船上,那就更該同舟共濟才對。玄思以為,閣下目前的心力應該放在那個叫肖缙雲的士子身上,若再分心,難免多顧不暇,所以……看顧阿漓的事,就交由我來做,如此最為穩妥。”
這哪裏是商量,自己分明早已經安排好了,還帶着幾分趁勢挾制的意味,不容人不照辦。
“照你這般說,老夫是不能不答應了?”
秦闕雙眸在眼眶中轉了個來回,呵聲道:“你這城府之深,可一點都不像裴太尉當年……也罷,就暫且讓阿漓留在你這裏。”
裴玄思揚起唇角,躬身行禮:“多謝義父成全,玄思定不負所托。”
秦闕面色肅然一沉:“免了,老夫只說暫時,并沒有認可你的意思,想渾水摸魚,老夫可還沒糊塗呢。想跟着阿漓一起這麽叫,等你用三書六禮重新把她迎娶回家再說吧。”
說着,腳下一縱,輕飄飄地落在露臺外的院牆上,又回頭冷哼:“不要太得意,倘若讓我知道阿漓受了什麽委屈,将來一樣一樣都會報在你身上!”
裴玄思對這樣的威脅根本不以為然,收了禮數,目送他越下高牆,越上對面的屋脊,唇角的笑愈發快意。
他沒有多呆一刻,在那背影翻騰着遁入夜色中的時候,也漫窗回到了卧房中。
風兀自還是不小。
他順手掩了窗,扣上銷子,坐到拔步床邊。
躺在被中的人還維持着原來的睡姿,跟他出去時一模一樣。
此刻阖眸淡眉,鼻息均勻,淺紅的櫻唇微微上翹,恬靜中又透着動人的可愛。
裴玄思凝眸停駐在那張嬌俏的睡臉上,竟然看不夠。
只是匆匆一會兒的工夫,于他而言,就像又受了經年累月的煎熬,再見便如隔三秋,百感交集。
他不想再失去她,哪怕只是一時瞧不見,也足以掏空他的心。
不過現在好了,她會留在這裏,依舊作為他的妻子,裴家的長孫媳,誰也幹涉不了,也改變不了。
至少裴玄思是這麽想的。
他展顏而笑,俯身朝那微翹的小嘴上吻去。
蜻蜓點水的溫軟觸覺從唇間漫散開,激起無數漣漪,在心頭蕩漾。
裴玄思只覺心馳迷醉,忍不住又吻了幾下。
擡頭的一霎,陡然發現她本來蒼白的雙頰也飛起兩片紅來,猶如新搽了淡淡的胭脂,仿佛睡夢中也含羞不勝。
他拿指背輕蹭着那片嫣然的紅,感觸着肌膚的溫熱,竟笑得合不上嘴。
夜還未盡,但他沒有再躺下,就這麽坐在一旁陪伴着她,直到天色泛白,融融的日光烘映在窗棂間的高麗紙上。
時辰差不多了,已經能瞧出她那雙阖攏的眼皮在促促地輕顫。
這是人快醒來的征兆。
或許再過片刻,或許就在下一瞬,但總歸不會太長了。
所以,他也不能再久留,免得一開始就讓她難過。
裴玄思最後在那秀挺的額頭上印了個吻,替她掖好被褥,起身穿上袍服,出門剛到樓下,就看老家院候在梯口處,一見他神清氣爽,臉上帶笑的走下來,趕忙迎過去。
“公子歇的可好,呃……可還有什麽吩咐麽?”
“少夫人還沒醒,誰也不許去打擾,從前的習慣你該還沒忘,稍時府裏再細說一遍,三茶六飯該放什麽,該忌什麽,都不準出岔子。”
老家院跟在旁邊,心想這都是理所當然的,其實不必格外叮咛,正呵腰答應,卻見他忽然停了步子,撇頭回眼。
“等會先把人都叫齊了,吩咐下去,以後但凡我不在家,中院所有的門都要落鎖,各處都要長眼專門盯着,除了留幾個嘴嚴,手腳也利索的在這伺候外,閑雜人等一律不準進來。記住,無論少夫人說什麽,都不許開門放行,就是鬧得再厲害,也推說等我回來,懂麽?”
這哪裏像接人回家,分明是禁在房裏不讓走。
老家院聽得發愣,不免心裏惴惴,回神時自家少主人早出門走進前院了。
他暗想但他們兩人之前鬧到那個地步,中間的疙瘩豈是一夜的工夫就能解開的?以後天長日久,只要把人留住了,早晚還得敞開心如膠似漆,所以這差事怎麽也得替自家少主人辦妥帖了。
姜漓醒來發覺自己躺在榻上時,起初有一瞬吓得心頭乍涼。
趕忙檢視自己,發現雖然沒了外袍,但裏衣和中單還整整齊齊的穿着,身上也幹幹淨淨,沒有絲毫異樣。
再四下裏環顧,一眼便認出是裴家老宅的中院卧房。
她最後的記憶還停留在那艘大船上,自己被昌樂郡主綁在木架上羞辱,還叫來一大群男子要公然對自己施暴。
就在人群将要撲上來的時候,好像出了變故,她被一股氣浪沖昏了過去,以後的事情便懵然不知了。
照情形推測,應該是有人突然闖上船救了她,再看眼前所呆的地方,救她的莫非是裴玄思麽?
可他,又是怎麽知道自己出了事的?
她抱膝坐在榻上發愣,當時生不如死的恐懼讓她心有餘悸,而眼前的安然寧靜,又恍如活在夢中,不知是幻是真。
倘若真是裴玄思出手救的,把她帶回裴府倒也在意料之中,畢竟以他的脾氣,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如果好好的送回東陽書院去,那才真是奇了。
姜漓劫後餘生,心裏卻怪怪的,別扭的不得了。
要說感激他,當然是有的。
可兩人已然和離了,他借着機會把她弄到這裏來,難道自己就心存感念,這麽稀裏糊塗又跟他住在一個屋檐下了麽?
這當然不成,無論如何得說個清楚。
姜漓發了好一陣呆,起身下床,尋不見那身書院的襕衫,只好将衣軒上挂着的新夾襖拿下來,披在肩頭。
趿着鞋繞過座屏,迎面就看落地罩外的房門緊閉,過去推了推,才知道已經從外面上鎖栓死了。
這是什麽意思?
莫非是怕她醒後不願留下,打算封住門,把她囚禁在這裏麽?
姜漓只覺有股血氣頂進腦中,沖得額角突跳不止,揚手用力把門敲得“邦邦”響,扯開喉嚨叫人。
剛喊了幾下,外面就有個蒼老的聲音答應:“少夫人息怒,老奴叫人備好了飯食熱湯,稍時就送進來,只求少夫人在房中安坐,有什麽話,等公子回來,自然會跟少夫人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