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春色滿 偷來的快樂
纏系的繩結緩緩松解, 再扭開肩頭的暗扣,外面那件厚重的襕衫就成了僅能虛掩的擺設。
裴玄思毫不遲疑,指間輕提, 輕手揭開那層礙眼的阻隔。
裏面牙白的中衣略顯淩亂,微敞的領口間露出一抹水浸似的胭紅。
他鼻息有一霎的凝滞, 眼眶不覺也熱了起來。
按說有了上次那一夜水乳交融的親密, 這點香豔場景擱在眼裏應該算不得什麽才對。
可他偏偏就是生出了心悸般的沖動,就像頭回看見似的, 竟遲遲沒有繼續下面的動作。
紛雜的腳步踏着樓梯傳來,很快就聽老家院在外面恭聲道:“禀公子, 奴婢們備了熱湯、夜宵, 請公子和少夫人使用。”
底下這些人的心思的确是周到, 但這樣的時候,裴玄思不願讓任何人進來打擾,哪怕只是區區片刻工夫。
他吩咐叫把東西放在外頭, 等人都退下去了, 才走到座屏後, 自己動手将冷熱水倒進銅盆裏, 摻成六、七分燙, 再把一條新棉巾搭在胳膊上, 端着盆轉回去。
不知是不是錯覺, 榻上的姜漓鼻息微濃,仿佛“睡”得更沉了。
他把銅盆放到架子上,伸手從底下托着後背擡起她身子,把那件襕衫完全剝下來,随手丢在一旁,回身在水裏浸透了棉巾, 拎起來擰幹,又試了試溫,才坐到榻上給她擦面。
溫熱的棉巾抹去了早已幹涸的淚痕,水汽微熏中,那張小臉也漸漸褪去了蒼白的顏色,仿佛堅冰消融,終于泛起了那麽一絲紅潤。
裴玄思仍是拿捏着分寸,不敢使力,但卻擦得極是細致。
除了當年在牢城營裏侍奉年邁病重的祖父外,還從不曾把這份耐心用在誰身上過。
而她也“坦然”享受着這份呵護,俏臉上的暖意愈發顯眼。
只是在棉巾觸到耳下那道血痕的時候蹙了下眉頭,顯然夢中還能覺出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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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針刺似的一頓,停手垂望着那道紮眼的血痕。
傷不是他做下的惡,但一切都因他而起。
假如沒有那些原本毫不相幹的牽扯,又甚至當年自己沒有因為一時的執念鑄成大錯,她就不會無端受那麽多委屈,如今兩人應該正相親相愛,過着神仙眷侶般的日子。
歸根結底,他不光沒有護好她,還背棄了她。
裴玄思怔愣在那裏,腦中思潮洶湧,徐回漫溯。
記不起具體是什麽年月,但應該是在那場變故前不久。
那時候的他,已經是個滿腔熱血耐不住性子的少年,總想着有朝一日能領兵出征,建功立業。
雖說抱負遠大,可在年歲和本事面前不過是句空話。
因此也只能在家裏舞刀弄槍,靠沙盤、陣圖聊以慰藉,而最盼得就是能有一身铠甲披挂。
只可惜祖傳的戰甲都太大,所以他連這點期望也無從滿足,自然把牢騷挂在嘴邊,沒曾想就被她記在了心裏,回家之後就找來圖樣,竟耗了整月的工夫,一針一線給他縫了件似模似樣的布面甲。
依稀還記得她将這份禮物捧到面前時,自己是何等的欣喜若狂,急不可待地穿上身看。
很快,他就發現了浸染在布料裏的血跡,趕忙硬拉着她的手看,只見左手那幾根指頭都腫得發紅,像小水蘿蔔似的,上面一個個戳傷的針眼清晰可見……
她對他的愛,那時便已深如江海,哪怕只是不經意間的一句話,都足以讓她竭盡心力,無怨無悔。
而從前,他總将這份深情視作理所應當,甚至存心利用,當成發洩怨恨的工具,快意地看她承受煎熬,終于親手讓那顆滾燙的心變得冷若寒冰。
如今,他還有希望讓它暖起來嗎?
不知不覺,手裏的棉巾已經半涼。
裴玄思把它丢回水盆裏,起身取來傷藥,拿棉紗蘸了,小心翼翼地塗抹在那道血痕上。
盡管下手又輕又緩,可還是激起了比剛才更深的刺痛。
她雙眉又颦蹙起來,鼻中發出呻吟似的輕哼。
“不怕,不怕,忍一下就過去了。”
他柔聲安慰,另一只手拿指背摩挲着她的側頰,像是還嫌不夠,索性俯下頭,在她潤如白玉的額角上輕吻。
這樣的安撫真就叫她靜了下來,不再痛哼,鼻息重又變得均勻。
裴玄思依舊托着她的側頰,拇指在秀彎的眉上撫弄,直到将皺起的眉心撫平,那張小臉又恢複了安然平和的俏麗才停手。
上完傷藥,擱在一邊,看銅盆裏的水涼了,于是去外面添了熱的回來。
他扯松她腰間的系帶,撩開中衣,露出那件胭紅的主腰。
亵衣遮覆下的身段纖美婀娜,是那晚頭腦昏沉,渾渾噩噩時不曾細看過的,一時間竟挪不開眼。
他微怔了怔神,伸手摸到最下面的金紐,略顯生澀地解開。
隔着薄薄的一層細綢,能覺出溫軟的腰腹随着吐息上下起伏,一動一動地蹭着他的指尖,輕撞出蕩人心魄的觸覺。
裴玄思驀然生出一股從未有過了緊促感,手顫顫地竟然失了準頭,不過區區幾顆紐扣而已,居然解了半晌。
終于一路向上,摸到峰巒起伏間最後的那顆,卻也繃得最緊。
他稍稍用力,朝中間一逗,金紐脫開羁絆,那條主腰也順勢向兩邊袒開。
裴玄思只覺心突得一蹦,随即鼓點似的越跳越兇,竟抑制不住。
他緩着神長籲了口氣,克制住欲念,在銅盆裏浸濕了棉巾,幫她上上下下仔細擦拭了身子,又把衣服原樣穿好。
照理,這樣就算是安頓完了。
裴玄思卻沒有離開的意思,自己也脫了公服,只穿一襲中單,簡單洗了手臉,然後吹熄燈火,倚着軟囊躺到榻上,把姜漓攬進臂彎裏,讓她頭枕着自己的胸口,兩個人緊緊偎依在一起。
這樣子就像夫妻相擁安寝,又像是纏綿之後的溫存回味,不論怎樣,總算是安靜下來了。
萬籁俱寂,風聲也出奇的徐緩輕柔。
懷中摟着溫軟的嬌軀,耳畔聽着恬淡的鼻息,裴玄思卻睡不着,索性又睜開了眼,看着懷抱中的人。
這世上,怕是沒有什麽事,能比得上跟心愛的人一同沉浸在這種安然閑靜的時光中更快樂的。
可惜現下只是他一廂情願,算不得與她共享。
況且,即便是這樣的悠閑,也像是偷撿來的,只能淺嘗辄止,根本不敢去細細品味,就像他不敢想象此刻身邊的人突然醒來,會是什麽結局。
其實,他很怕她再傷心,卻忍不住還要這樣,哪怕只是片刻時光,也願意傾盡所有來交換。
但他心裏依然存着盼望,盼着能重新兩情相悅。
可究竟何時才能安安穩穩,再也沒有紛擾,什麽都不用顧忌的品嘗這滋味呢?
他不知道,但确信将來終會有這一天。
夜色深沉,一切靜好。
裴玄思不知道何時又阖上了雙眸,眼皮漸漸變沉之際,最後的警惕卻察覺出了外面的異樣。
他猛然驚醒,輕手放開懷裏的姜漓,翻身坐起來。
幾乎同時,前院裏也亂哄哄地吵了起來。
“什麽人?”
“站住!半夜三更,怎的硬闖……咦,人呢?”
“這裏!這裏,快圍住,別叫他驚擾了公子和少夫人!”
“啊喲,這……這是什麽功夫,莫非會妖法麽?”
……
喧鬧聲由遠而近,很快響徹了整個中院。
嘈雜中混着一聲輕響,像是有人輕巧的落在了窗外。
“裴小郎君,不必再藏了吧,老夫就在這裏等你出來說話。”
蒼然聲音隔窗透進來,顯得格外沉峻。
“你先睡,我去去就來。”
裴玄思輕撫着榻上好夢尤甜的俏臉,回身時已經恢複了那張冷若寒霜的臉,索性連外袍也沒披,就穿着身上的中衣推窗躍出。
天上早已不見了星月,暗淡的夜光下,秦闕略見老态的立在露臺的窄細的木欄上,竟穩如泰山,不見一絲搖晃。
“這位前輩我識得,沒你們的事,都下去吧。”
裴玄思沖圍在樓下叫罵的仆婢一揮手,迎面走過去,寒風驟然撲面,拂起寬大的衣袖,也裹開了中衣的前襟,露出肌理分明的健碩胸膛。
秦闕見他居然一副入寝的打扮,不自禁地朝窗內瞥了一眼,眼中怒意又深了幾分。
“哼,出來的倒快,還以為你不肯見老夫呢。”
裴玄思拱起手,不急不緩的走近:“豈敢,閣下是阿漓的義父,玄思自然就是晚輩,再這麽樣,也要出來相見,恭聆訓示。”
一面貌似恭敬,一面又套着近乎,但那副坦然不懼,還微帶淡笑的神氣,卻瞧不出半點退讓的意思。
秦闕眇起雙眸,盯着他打量,跟着也呵然冷笑:“老夫是阿漓的義父,卻與你沒什麽情分可言,況且你二人已經和離,就更沒有半點關系,老夫知道阿漓在你這裏,該怎麽做,不必我多說吧?”
話音落時,裴玄思已經來到距他不過幾步遠的地方,撩着唇角與他沉然對視。
“阿漓在裏面睡得正好,還望閣下莫要吵她,不然……玄思就只有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