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步虛詞 三個女人一臺戲
裴老太君急急忙忙整着頭冠出來時, 外面果然有宮裏的內侍抱臂端着膀子等候。
見人家神色已有些不耐煩了,她趕忙陪起笑臉迎上去見禮:“老身累公公久候,恕罪, 恕罪。”
那內侍略略拱了下手,眼皮半翻不翻地撇着嘴:“老太君如今是入了品級的诰命夫人, 做派自然是要講的, 可也得分出個輕重緩急來,有些事萬萬颟顸不得。”
這話表面上是嫌她來得遲了, 但又雲山霧罩,像在暗示什麽。
裴老太君不禁惶恐起來, 趕忙請問:“老身愚鈍, 還望公公賜教。”
“啧, 老太君難道連半點耳聞都沒有?”
那內侍看她一臉懵懂相,嘴不由咂得更響:“看你老這樣,八成還蒙在鼓裏, 咱家直說了吧, 令孫裴将軍這次能逢兇化吉, 從大理寺牢裏平安無事地出來, 全是靠潞王殿下在朝中一力周旋, 再加上郡主到陛下面前說盡了好話, 才求到了赦免的聖旨。”
裴老太君聽得一愣一愣。
她不是無知婦孺, 當然曉得大理寺監牢是九死一生的地方,本以為自家孫子這根獨苗就此交代了,正起着尋死的心,不想他又被赦免出獄。
她狂喜之餘,也不禁奇怪,想問個究竟吧, 自家孫子整日連家也不沾,又是那副死倔的脾氣,壓根想都不用想。
讓府裏這些下人去打聽,純粹只是瞎耽誤工夫,一點信兒也問不出來。
直到今天,心裏這個說不上是大是小的疙瘩才恍然解開。
潞王府是多大的臉面,一句話頂得過百十道奏疏,只要存心救人,還能有不成的麽?
之前張懷還信誓旦旦說,是姜家那賤丫頭苦苦求人的結果,虧了自己心裏跟明鏡似的,打死沒信這滿嘴胡扯。
救人?
就憑她,能有這股能耐,這副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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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暗地裏琢磨透徹了,只聽那內侍又繼續道:“其實令孫這次将反賊一網成擒,本來是為朝廷立了大功的,不想非但沒官升三級,反倒還招來一場牢獄之災。朝中那些明槍暗棒的事,咱家不便多說,老太君心知肚明就好。如今有潞王殿下和郡主保薦,自然雨過天晴了,只是為令孫加封官職,必然惹人非議,這不才拐個彎,賜還你老的诰命俸祿,以示恩寵。”
裴老太君“嗯”聲不住點頭,沒口子地連連稱謝,又試探着問:“郡主大駕光臨,老身實在誠惶誠恐,不知公公可知道郡主此來……”
那內侍神神秘秘地眇着眼:“咱家不過一介宮奴而已,怎麽能随便猜度主子的心思?老太君也不必慌,去見了就知道了。”
說着,側身比手相請。
這高深莫測的,叫人摸不着頭腦。
裴老太君心想潞王府既然肯救咱家孫子,這回也定然不會是壞事,心裏有了底,趕忙道了謝,吩咐人領那內侍去偏廳奉茶打點。
自己這邊迎出去,剛出門就看到那輛丈許高的車輿,黃金寶頂,真紅垂帷,幨角上雕篆着五色彩翟,周圍還有宮人、侍衛前呼後擁。
這皇家宗室的儀仗在門口一擺,光看氣勢就叫尋常人膽顫心慌。
裴老太君沿着迎旨時拿紅稠鋪好的路走過去,恭恭敬敬在車駕前大禮叩拜。
頭才剛磕在地上,就聽到一陣環佩叮咚,車駕上的人已經款款走下來。
“裴老太君年事已高,不必多禮。”
對方不等叩拜的禮數湊足了,就親手去攙她。
裴老太君受寵若驚,擡眼看到那張豔色逼人的臉,配着一身織錦雲繡的宮裝,瞧着不禁更加忐忑。
“不敢勞郡主屈駕,這個……潞王殿下和郡主為愚孫奔走進言,讓他重見天日,如今又保奏老身恢複了诰封,隆恩厚義,沒齒難忘,老身這裏拜謝了。”
徐允貞把她扶起來,含笑道:“裴将軍人才出衆,以後必然是國之棟梁,我知道是老太君一手将他撫養長大,區區封一個诰命而已,不是理所應當麽?”
多少年沒聽過這麽暖人心的話了,裴老太君感動不已,頓時熱淚盈眶。
“郡主這般說,老身實在擔當不起,這……一向不曾為潞王殿下和郡主效力,卻蒙如此厚待,實在慚愧得緊。”
“老太君言重了,我父王最愛自比孟嘗,禮賢下士,去年裴将軍入京戍守時,就覺相見恨晚,況且……”
徐允貞說到這裏,含羞似的擡手掩唇:“我與裴将軍之間的交情……非同一般,自然不能眼瞧着他受冤屈,老太君千萬不要如此客氣。”
這話配上暧昧十足的眼神,任誰都能品出“非同一般”四個字背後的意思。
裴老太君從怔詫中轉過彎兒來,立時心花怒放。
自家孫子總是推三阻四,瞧不上攸寧那丫頭,起初還以為是放不下那個姜漓,沒曾想,原來早就跟人家郡主暗中有情了。
可那小子老是一副臭脾氣,不像知冷知熱的人,真就能得到宗室貴女的垂青?
她兀自有些不大相信,尋思得趁機問個清楚,趕忙依着禮數把人讓進門,一路請到後院內廳裏。
徐允貞解了绉紗外氅,交給兩個捧鎏金香毬的宮人,叫她們出去候着。
坐下後,見一個神色微帶不善的半大丫頭也跟了進來,偎在裴老太君身邊,還顯得十分親近,
“這是……”
“哦,這是老身娘家的內侄孫女,年歲還小,不懂規矩,還望郡主恕罪。”
裴老太君說着,轉向劉攸寧,嚴聲道:“這丫頭,怎麽又把教你的禮數忘了?還不快正式拜見郡主?”
劉攸寧滿心不願意,可又不敢違逆,只好掩着那份委屈過去叩頭。
徐允貞只拿眼角略微瞥了一下她匍匐在腳邊的卑微模樣,便移開了視線,端起茶水。
“嗯,挺标志的人兒,不愧是老太君本家的血脈,裴将軍有怎麽一位表妹在家,我之前還真不知道呢。”
她慢聲淡語,明着是稱贊,可質詢和不悅的意思都暗含在話裏了。
裴老太君當然聽得出來,趕忙笑道:“愚孫在公門裏當差,鮮少回來,家裏一向又沒有別人,這不才叫這丫頭從老家來,只為陪老身說說話,解解悶而已。”
說着就沖下面一揮手:“成了,這裏沒什麽事了,你也先去吧。”
劉攸寧一臉錯愕。
這就是當面擺明要把人趕出去了,之前還叫她寬心等着和裴玄思成親,現在莫名其妙跑來了個身嬌肉貴的郡主,居然就拿她當起閑使喚的丫頭了。
她滿腹委屈,怒從心起,轉身出門時,已經是咬牙切齒的模樣。
徐允貞唇角挑着笑,擱下茶盞,眉頭卻輕蹙起來,眼中也蘊着哀怨。
“其實我今日來,除了過府探望,給老太君賀喜外,還有件事,想請老太君給我做主。”
沒想到話頭一轉,卻是這個調子。
裴老太君本能聽出事态不小,自己的心也懸了起來,定了定神道:“郡主這不是折煞老身麽?只要能辦到的,我這把老骨頭就在所不惜,這個……莫非是愚孫沖撞了郡主麽?”
“沖撞倒也算不上,只不過……”
徐允貞搖了搖頭,像難以啓齒,半晌才道:“其實也是陰差陽錯,前幾日我嫌府裏憋悶,就乘船我在城外江上賞夜。正沐浴的時候,就聽外面亂哄哄的,鬧起來‘兵兵、乓乓’一陣兵刃厮殺,緊接着便說是有人上船行刺。我心裏害怕,剛要叫人服侍穿衣,就有個黑影闖進來,硬生生撞到我面前。”
她頓了下,咬唇道:“我被吓了不行,一看卻是裴将軍,這才知道是弄詫了,八成他在江上遇到什麽事,恰好撞見我這艘船,便想上來避一避,底下那些人沒問清楚就動手,結果鬧成一場誤會。我當時趕緊叫停手,想把話說開,他不知是正生氣,還是急着有什麽事,竟然直接折斷了船上桅杆,把那東西當作船,就這麽一走了之。老太君若是不信,只管叫人去埠頭看我那只斷了桅的船。”
裴老太君聽得目瞪口呆,冷汗都冒出來了。
這還不算沖撞?再莽撞些差點便是刺王殺駕的大罪了。
她肚裏憋着火,這時卻惶恐的要命,趕緊起身跪倒:“這不臣不孝的東西,果真對郡主無理,老身……老身回頭一定拿家法狠狠責打,只求郡主開恩,千萬饒她這次。”
徐允貞扶額嘆氣道:“一條船而已,也算不得什麽,只是當時我……連件衣裳都沒披,他……他又離得那麽近,手底下好多奴婢也都瞧見這場面,唉,如今在府裏,我都不敢出門了。”
她說到這裏,伸手扶起跪在面前的人。
“到了這個地步,我的名節究竟如何,就要靠老太君成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