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杏花風 他硬要拉她去“洞房花燭”……
姜漓沒敢在東市多耽擱,可回到裴府還是将近黃昏了。
天色已經變暗了,院裏院外都在掌燈,但仍有家仆大箱小籠的陸續搬東西進出。
預備進京時,已經遣人來打了前站,大宗行李也是提早先運來的,照理不該這會子還沒收拾利索。
她暗自奇怪,剛順着回廊穿過前院,就被等在門房那的迎兒攔住。
那丫頭兩眼腫得跟桃似的,顯然才哭過不久,到現在還是一副委屈樣兒,卻又不說話,直等把她拉進隔壁園子裏,才恨恨地開口:“娘子,我忍不下這口氣了!”
“怎麽了?你別急,慢慢說。”
姜漓看她臉脹得通紅,淚珠子止不住地又往外滾,知道事情出得不小,自己的心也懸起來。
“娘子沒瞧出來?中院叫人家給占啦,還……還把咱們的東西都丢在緊西頭的偏院,說今後那才是娘子住的地方,我去理論,還沒等張嘴說話就被轟了出來。哼,這算什麽官宦人家,簡直就是一夥強賊!”
迎兒咬牙切齒,恨得牙癢癢。
姜漓聞言一愣,莫名其妙卻反而籲了口氣。
原來只是争個住處,在她眼裏,已經算不上什麽牽動心神的大事。
如今能叫她覺出痛來的,或許也就只有裴玄思的話了。
不過,居然有人敢明目張膽把中院占了,應該不會那麽簡單。
姜漓想起剛才那些還在忙活的家奴,漠着眼問:“知道是誰麽?”
本來以為自己不在乎,可一開口,聲音卻是啞的,心口也憋得發悶。
“說是裴老婆子的本家侄孫女,姓劉,後晌才到的,娘子是沒瞧見那副惹人厭的樣兒,要不是狗仗人勢,能有這麽大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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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兒氣哼哼地直跺腳,見自家小主子面色恍惚,趕忙抹了兩把淚,扶住她:“娘子小心別氣傷了身子,都是姓裴的無情無義,咱們又沒錯,既然撕破了臉,大不了一刀兩斷,難道還稀罕留在這裏,瞧他們的臉色受氣麽?”
撕破臉?
倒也沒錯,這般故意找個人來,堂而皇之的塞進中院,把她撅到一邊,就是擺明了連臉面上也不再當她是裴家的孫媳婦。
想想當初,自己是一身大衫翠襖,鳳冠霞帔,坐着金玉流蘇,五彩盤繡的花轎,從中門進的裴家,現在卻被棄如敝履,丢到犄角旮旯的地方。
這樣的日子,還有什麽意思呢?
姜漓不是沒有氣性的人,可她不甘心。
從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到離別十年,牽腸挂肚,再到颍川重逢,如約成婚……
過往所有的真情付出,能在一念之間就輕易撇下了麽?
她愣了許久,那顆心好像壓着塊大石,墜得人提不上氣來,幹啞着嗓子道:“我累了,想歇一歇。”
見她不置可否,迎兒不禁失望地撇起嘴,可也瞧出她那份難受,只好嘆了口氣,扶着她從園子角落的小門回到宅邸最西邊的偏院。
這裏原來是裴府的書齋,姜漓不知來過多少次,記憶留滞在那時節紅牆回繞,翠竹叢排的清雅景致中。
尤其站在小樓上遠眺,可以飽覽大半座京城的繁華盛況。
如今眼前的景象,讓她驀然生疏。
蔓藤盤部的牆殘破不堪,雜草內外都冒了頭,院門還在,但已經斑駁的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上頭的銅環早鏽穿了,只剩半截搖搖欲墜地挂在那兒。
甫一推門,撲面就是滿鼻泥腥和沉穢,荒草淹沒了路徑,石桌坍成一地瓦礫,對面那座小樓更是一派枯朽的模樣,活脫脫像是處山野鬼宅。
之前那兩個丫頭也不在了,不用問也知道是撥去新主子那裏伺候。
這麽瞧來,便是任由她自生自滅的意思。
“娘子稍等,我再去拾掇拾掇。”迎兒擱下這句話,急急忙忙奔上樓去。
姜漓走到唯一還立在那裏的石凳前,拂去上面積存的泥灰,坐下來,自然而然地仰頭向上望。
這裏原先還搭着涼棚,上面牽藤引蔓,遮陰避涼,除了凜凜寒冬,無論何時累累垂花都開得明豔鮮麗。
但最忘不了的,還是趁着沒人,在這裏和裴玄思玩拜堂成親的游戲。
她頂一幅紅帕,他插一朵簪花。
扯條披帛,中間胡亂紮一紮就算牽紅。
兩頭扯起來,學着樣走到過去,對空拜了天地、高堂,然後憋不住笑嘻嘻地對桌坐下。
互相夾一塊從竈房偷來的肉,塞在對方嘴裏,拿新剖的葫蘆吃過米酒,再互相剪下一縷頭發,笨手笨腳地拿紅線系在一起。
這時候,不等她把結好的發收進荷包,他就一臉壞笑,硬要拉她去“洞房花燭”。
她紅着臉害怕起來,死活不肯答應。
他便作勢用強,半真半假追得她滿院子飛逃,哭喊聲引來了裴父裴母。
結果,他自然不出意料地被竹片打了一頓屁股。
……
姜漓忍不住笑出了聲,唇角剛剛彎起,便又墜沉下去,鼻中一酸,淚水就溢出眼眶,不争氣地流了下來。
時光匆匆,過眼如夢。
再回首,卻已不見當年明月,春風少年。
暮色四合,小樓上下也亮起了燭火。
迎兒已經收拾停當,提着燈出來接她。
姜漓怕她瞧見,不着痕跡地悄悄抹了淚,回身時俏臉已沉靜如水。
兩人剛走上臺階,院牆外忽然響起亂哄哄的腳步聲。
一只毛絨絨的白影從半開的門間沖進來,很快奔到了眼前,“喵嗚、喵嗚”的叫着。
姜漓見是那只獅子貓,胸中便升起一股暖意,又看它受了驚吓似的,趕忙抱起來摟在懷裏。
“咦,這小東西什麽時候溜出去的?我倒沒留意。”
迎兒還自言自語地納悶,就聽到一聲稚音未脫的叫喊:“好一只臭貓,還往哪兒跑,你們都機靈些,誰先抓住了我有賞!”
話音未落,十幾名家奴婢女挑着燈破門而入,中間還擁着一個身穿綠裙,頭束雙丫鬟的少女。
迎兒立時竄起火來,湊到耳邊忿忿道:“就是她!占了咱們院子,還敢找上門來!”
姜漓也不由蹙起眉。
才剛進府,便這麽大大咧咧的吆喝人,簡直跟在自家院裏一樣,還真是頭回見識。
如今這狀況,她倒不怕誰來找麻煩,只是心累,半點也不願和這些人無謂糾纏。
反倒是那貓兒,一到她身邊就有恃無恐似的,這時正在懷裏“嗬嗬”的低吼,支楞着兩只耳朵,朝那群闖進來的人瞪眼呲牙。
姜漓輕撫着它絨軟的後背以示安慰,就站在臺階上,靜靜地看那少女落在貓身上的目光移向自己,眼中泛起驚豔難掩的詫異。
“你是……表嫂?”
被身邊的仆婢提醒,那少女才回過神,卻沒依規矩正式見禮,只合攏着手,微微曲了下膝。
姜漓索性也依着身份坦然受了拜見,颔首回了個淡淡的笑:“劉家妹妹不必多禮。”
這稱謂乍聽上去也算熱絡,可再一品卻又顯得不親不疏,不冷不熱,分明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意思。
那少女掩着臉上的不悅,雙手提着裙擺上了臺階,笑吟吟地走近:“就說麽,表嫂果然還記得我,畢竟咱們小時候一道玩過的。”
對方居然套起親近來,倒讓姜漓略覺意外,不免回想起當年,似乎還真在裴府遇到過一個比自己還小的女孩子,但也只是匆匆一面,之後再沒有見過。
這種談不上相識的情面,如今就沒什麽要緊。
她假裝回思不出似的搖了搖頭:“日子太長了,我這一時還真想不起來,不知劉家妹妹的閨名……”
那少女的臉色登時變了,挂在唇角的笑意也冷下來:“我叫攸寧,表嫂這回可千萬記着了。”
她鼻中似有似無的低哼,語聲口氣也不再端着溫婉的樣兒,左右四下裏打量:“哎呀,破成這樣叫人可這麽住?”
她一臉嫌惡的眉頭大皺,轉回頭又愧疚不安似的望向姜漓:“我剛來不懂規矩,自己也不敢做主,是照着伯祖母的吩咐,才住到中院去的,卻連累表嫂搬來這種地方……表嫂你不會怪我吧?”
這副占了便宜還當面炫耀的嘴臉,讓迎兒當即就憋不住了,剛要回嘴,卻被自家小主人暗中扯了下。
“劉家妹妹多慮了,你一路遠來不易,老太君要如何安排就如何安排,不必客氣。”
姜漓随和地淡然一笑,全無介懷:“這院子其實好得很,當年我跟你表兄最愛到這裏玩,在颍川那會就老想着什麽時候能回來瞧瞧,如今也算得償心願了。”
劉攸寧沒從她神色間瞧出半點期待中的傷痛和失落,甚至連一絲被嘲弄的窘迫都看不到。
那張精致絕麗的臉雲淡風輕,灑脫随性的模樣,竟像是畫中不食人間煙火的瑤臺仙子。
她不由自慚形穢,暗暗品咂着那句“我跟你表兄最愛到這裏玩”,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眼珠轉了轉,又落在那只獅子貓身上。
“表嫂不見怪,我就放心了,剛才在中院瞧見這貓,覺得稀罕才追過來,既然是表嫂的,不知能可能寬心借我抱幾日麽?”
姜漓從一開始就發覺她目光總往自己懷裏偷瞄,早料到會有這話,又在貓身上撫了撫,便落落大方地遞過去:“小事而已,既然喜歡,只管抱去玩便是。”
劉攸寧眼底泛起得意,剛接過手,那貓忽然炸開毛,“嗷”的一聲,揚起爪子迎面抓了過去。
她吓了一跳,慌忙撤身向後躲,一腳踩空,整個人當即滾下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