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滿官花 專業挖牆腳?
姜漓吃了一驚,循聲回頭,只看到空蕩蕩的佛堂,除了金身菩薩和層層疊疊的供龛外,什麽也沒有。
迎兒也吓得直瞪眼,端着膽子走到殿裏,裏裏外外繞了一圈,轉回來搖頭:“娘子,尋不見人,該不會是……”
她臉色泛白,一副提心吊膽的緊張模樣,分明是疑心這超度亡魂的地方不甚太平。
有父母在天之靈護佑,姜漓倒是無所畏懼,但剛才那聲響的确怪得出奇,不由讓人生疑。
她看迎兒着實有些怕,自己坐了這許久,心緒也靜下來了,于是讓她拾掇好東西,又在往生牌前拜了幾拜,便起身出了殿。
到外面太陽地裏一站,迎兒立時長長出了口氣,人也活泛起來,心有餘悸的撫着胸口。
“好家夥,那一聲真吓死我了,莫非這寺裏的和尚只顧着要香油錢,做起法事便偷工減料,惹得裏面有人不高興,都生出怨氣來了?”
姜漓輕斥了一聲,叫她別胡說,随口道:“或許咱們聽錯了,是耗子偷燈油吃呢。”
轉過側門,來到前殿,遠遠能看到裏面廳堂深闊,佛像一重重的立着,莊嚴肅穆,正面神臺下有名老僧正設壇講經,其餘僧衆都坐在蒲團上聽講。
姜漓本來心不在焉,餘光輕掠間卻瞥見一道氣宇軒昂的身影。
是他?
她倏然一驚,剛邁出的步子又退了回來,看廊下偏巧沒人,便悄聲走過去,倚着在柱邊朝殿內偷觑。
人叢裏果然有個身着紫色繡紋公服的男子,阖着雙眼,在蒲團上正襟危坐。
原來不裴玄思。
姜漓一陣失望,可想想也是,像他那樣冷淡不羁的性子,怎麽可能會安心坐在佛堂裏聆經?
眼前這個人只是身量外形乍看跟他相似,容貌卻大相徑庭,尤其是臉廓和五官的線條,雖然也算是深刻入理,但卻沒有一絲沉收內斂的親和感,淡挑的唇,輕翹的眉,更帶着一種與生俱來的飛揚高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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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覺得沒趣,剛想要走,好巧不巧對方恰恰在這個時候突然睜開眼來,聚合的目光正好迎上她。
姜漓一縮身躲到柱子後面,暗悔自己沒來由的犯了這個錯,也不知那人究竟看到沒有,當下不敢多呆,趕緊拉着迎兒走了。
兩人做了賊似的,等出了寺門才停下步子。
迎兒拿手拍着胸脯,眼珠子卻亮得神采奕奕:“娘子剛才看清楚了吧?”
“什麽?”姜漓沒聽出她的意思,自顧自地順着氣。
迎兒只道她臉皮兒薄:“不就是殿裏那位郎君,當真生得好俊!”
“人家俊不俊跟我有什麽相幹?”
姜漓不由臉上一紅,剛才偷看被人家撞破已經夠鬧心的,沒曾想現在還被這丫頭調侃。
“不相幹還瞧那麽半天?”迎兒不以為然,掩着嘴笑,“那郎君人品樣貌都比姓裴的強,看服色八成還是在京裏做官的,照奴婢看,跟娘子你也相配得緊,嘻嘻……”
就這麽幾眼,還瞧出人品來了。
姜漓被誤會的有些惱,可又不願說是因為念着裴玄思才看錯,只好寒起臉來訓斥:“我如今是什麽身份,這玩笑開得麽?不過聽兩句經文而已,哪有別的?再胡說八道,看我不打你!”
迎兒吐吐舌,趕忙住了口。
姜漓倒也不是真生氣,就是心神不定,雖說已經跑出來了,可還是沒來由的惴惴難安,當下催着她快走。
這裏地勢陡峭,下山的路格外陡,迎兒怕她恍神失足,一道都攙得小心翼翼。
直到山下,姜漓才松了口氣。
家奴牽着車迎過來,她踩着梆盤上去,剛揭開罩帷,沒留神發髻在門框上刮了一下,插在鬓間的珠花剛巧被勾落,掉在了車輪旁邊。
沒等叫迎兒去撿,視線裏就闖進一道紫殷殷的人影,俯身彎腰拾起那只珠花,兩根瘦長的手指捏着遞回面前。
看着對方的面孔,姜漓腦袋登時“嗡”的一響。
只是一會兒的工夫,那人居然也出了寺,而且又在這裏遇上,天下會有這麽巧的事麽?
見她愣愣地不接,那人又往近處遞了些,彬彬有禮道:“這位娘子的東西,請收好。”
語聲溫然如磬,正兒八經的京中雅音,還真讓迎兒那丫頭猜着了。
姜漓回過神,接了珠花,人半蹲在車上很別扭地還禮:“多謝公子。”
“無妨,舉手之勞而已。”
那人目光深沉,雖然微笑着,眼底卻看不出情緒,只是在她身上打量。
姜漓被瞧得渾身不自在,更沒想到自己一時興起的舉動,竟會惹出這麽多事來,尴尬颔首輕點,悶頭鑽進車裏。
車輪轉動,軋着兩道印痕滾滾遠去。
那人勾勾手指,招來一名勁裝結束的漢子,低聲吩咐:“去查一查,這女人是誰家的。”
馬車轉過巷口,身着紫色公服的背影也消失在人群中。
張懷的眉頭反而擰得更緊,“呸”的吐出嘴裏嚼了半天的雞腿骨,從窗前扭回身,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飲而盡,然後随手丢開。
酒碗在桌案上,砸出“砰”的一聲響。
座間幾個本來醉眼醺醺的衛士同時神色一振,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齊刷刷地正色望過來。
“有京裏的點子,傳令各營各寨,打起十二分精神,千萬別給都尉大人捅婁子。”
衆人互望了一眼,領命起身。
張懷等他們各自散去,把酒錢拍在桌案上,身子向後彈起,直接翻出窗外,跨上馬背飛奔而去。
……
日頭偏斜,天邊現出一抹霞色。
城門樓向西的一排窗都開着,漸漸濃郁的金色映滿了整間內室,也映上裴玄思棱角分明的臉。
偌大的廳堂裏沒有任何陳設,他盤膝坐在廳心,面色靜如止水,仿佛神游物外,世間的一切都已抛諸在外。
張懷急匆匆推門進來的時候,搭眼就瞧見擱在他身旁的竹籠子。
裏頭那只獅子貓靜靜地蹲在裏面,仰頭望着他,好奇中又帶着戒備。
張懷輕悄悄地走過去,等在一邊沒出聲。
半晌,裴玄思雙臂展開,交錯輪轉,然後兩手又沉回丹田處,緩緩吐出一口氣,頭頂冒起淡如青煙的白霧。
他睜開眼,見張懷蹲在一旁,饒有興味瞧着籠子裏貓。
“怎麽,你喜歡?”他狹起眸,淡淡的打了腔。
張懷一愣,讪讪地撓頭笑道:“哪有,我看個稀罕罷了。”
說着,又一臉奇怪地看他:“兄長,這貓不是你從京裏帶來給大嫂的麽?怎麽又放在這,莫非是不合大嫂的意?”
裴玄思的目光也微微下移,垂向身邊。
那貓一和他對視,便渾身打了個顫,背上的毛半炸不炸的支楞起來,瞪着那雙圓溜溜的眼珠子,驚恐無措地向後退。
他冷冷地瞧着,眼前仿佛又浮現出姜漓清麗無倫的面容,當他狠心折辱她的時候,那張小臉上的表情遠比這只貓要精彩百倍。
他無比享受這種快感,但當真将這只貓拎出來,忽然又覺得無所适從,甚至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裏。
見他默聲不語,張懷隐約也猜到了點,抽了抽鼻子,咂嘴問:“兄長莫怪我多嘴,大嫂從小跟你青梅竹馬,官宦人家一等一的好出身,人又是天仙下凡似的容貌,脾氣性子也好的沒半點說道,啧,我真不明白,你究竟嫌棄她什麽?”
他一臉認真,言下之意,若換成別人娶到這樣的妻子,定然會當成十世修來的福報,就算不寵上天去,這輩子也絕不讓她受一丁點委屈。
“你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裴玄思捋着袍袖,眼底似笑非笑。
這便是不高興了,張懷常年在身邊,最清楚他的脾氣,當即收了探究的心思,正色禀報:“薛紹廷那厮到颍川來了,我在南津渡口親眼看到的,身邊還帶了不少眼線。”
裴玄思沒擡眼,似有若無的“呵”了一聲:“來得倒快,可惜早就猜到了。”
“可不,想抓咱們颍川軍府治下的把柄,就算他雞蛋裏挑骨頭,也別想得逞。”
張懷也跟着笑了兩聲,轉而又皺起眉:“不過兄長也得留心防範着,這厮仗着國公的家世,做着北府禁軍統領,還自幼在太子身邊伴讀,勢力非同尋常,要是真有心對付咱們,只怕……”
他說到半截,見裴玄思站起身,走向窗邊,于是也跟了過去。
外面暮色如潮,大片大片的雲像海水一般漫過天際,流向紅日半沉的地方。
裴玄思迎着漫天霞光抻了抻臂膀,仿佛一切都了然于胸。
“國公世子,太子伴讀,也不過就是一條會叫的‘狗’而已,這輩子就栓死在主人身邊了,好一起好,死一起死,半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
他頓了頓,唇角微揚:“咱們不一樣,區區兩千人,一個半月就平定了三鎮兵變,全天下六百多軍府,只怕再找不出第二個來,誰看着都眼熱,所以咱們要待價而沽,不用急。”
“兄長說得是。”張懷聽得連連點頭,又問,“薛紹廷那邊……”
“在咱們地界上,怕個什麽?他願意藏着隐着,咱們就靜靜地瞧,什麽時候耐不住,找上門來了,再好好招呼他。”
裴玄思半垂眸,好整以暇地搓捏着指掌間的筋骨:“還有什麽?”
“呃……”
張懷暗觑他神色,猶豫了下,才道:“其他倒沒什麽,就是……大嫂今日去甘泉寺祭拜,不巧也被那厮見到了,還幫忙……嗯,撿了珠花來着。”
話音未落,就聽到一聲骨節擠捏的爆響。
裴玄思猛地轉頭瞪過來,映着夕陽的雙眸一片血色浸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