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绮羅香 想要?求我!
那貓兒吓得縮脖一緊,扭着身子四肢亂舞,想掙卻掙掙不開,甚至連扣在頸後的手都抓不着,急得“嗷嗷”直叫。
姜漓只覺那手仿佛也捏住自己的脖子,氣息一滞,滿心歡喜憧憬都随着笑容僵在了臉上。
很快,那貓兒就停止了反抗,腿腳一抽一抽,異色的雙瞳因為恐懼幾乎充滿了眼眶,正望着她求救。
“別弄傷它了,給我吧。”
她剛伸出手,貓便從擦指而過,讓她抱了空,跟着就被那只大手塞進了桌上的竹籠裏。
鐵銷“啪嚓”落扣,将籠門鎖閉,吓炸了毛的貓兀自還在瑟瑟發抖。
裴玄思撲了撲手,側眸斜觑:“給你?怎麽,該不會以為這貓是送你的吧?”
冷然帶笑的譏諷像把刀,毫不留情地戳破了自圓自編的美夢。
姜漓“嗡”的一陣耳鳴,俏臉瞬間變得蒼白如紙,沒有了半點血色。
裴玄思回過身,走近一步,俯下頭,玩味地看着她被揭穿心思後的窘迫和失落。
“說中了,是不是?”
姜漓低眸木着臉,不由自主地向後退。
就在剛剛,她還是滿懷期許走進來的,可現在,她只想逃,躲到別人看不到地方,把自己藏起來。
裴玄思卻沒有放過她的意思,繼續一步步逼近。
她腳下亂起來,沒留神後面路已經到頭了,一下子撞在牆上,只震得背心生疼。
下一瞬,他骨節分明的手按到牆上,擋住了她最後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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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漓痛哼一聲,不由也激起了怒氣,咬着唇瞪了回去。
那張深印在心裏的俊臉近在眼前,竟是一片和顏悅色,獨有的男子氣息混着錦袍上淡淡的薄荷味兒,讓眼底那絲戲谑更顯得格外涼薄。
裴玄思嘁聲輕笑,幾乎挨到鼻息可聞的距離,偏着頭左右打量她。
“阿漓,見不到我的日子,很難熬吧?”
姜漓渾身一震,連鬓邊的發根都在顫。
若算上之前分別的日子,這是他十年多來第一次如此親昵的叫自己,盡管期待過無數次,但卻從料到他會是在這種情形之下,用這種口氣說出來。
她心裏針刺似的疼,驀地裏生出一股力氣,死命去推擋在身旁的手臂,可還沒等使出力氣,纖細的手腕就被牢牢扣住。
“想去哪?”
裴玄思眼底的笑意絲毫不減,饒有興味地傾身俯得更近:“喜歡這貓,就求我,說一句‘想要’,我便把它給你,怎麽樣?”
姜漓身子不由一僵,還在奮力掙紮的手臂立時虛軟了下來,直愣愣地看着他。
眼前這個人是他的結發夫君,也從小到大除父母外最親近的人。
她傾慕他,愛着他,全心全意,沒有一絲保留,要的不過只是簡單的夫妻恩愛,或者哪怕只是他能在心裏些許念着自己就好。
可他,不光把這點小小的希望扯爛,撕碎,還要把她踩在腳下,毫不留情地折辱……
這究竟是為了什麽?
裴玄思滿意地看着那雙美眸中的光暗淡下去,變得散亂無神,又漸漸被湧出的淚水淹沒。
“怎麽,不想要?那也罷。”
他蹙起眉,無趣似的啧唇搖了搖頭,松開手,從桌子拎起裝貓的竹籠,頭也不回地轉身而去。
深青色的袍角消失在門口,很快,腳步聲也聽不到了。
姜漓胸中空空的,那顆心虛無着落,眼睑卻脹得生疼,淚水終于順着冰涼的臉頰滑下來。
她整個人像被抽空了,提不起一點力氣,人順着牆軟倒在地上,把臉埋進膝頭裏。
“娘子,娘子……”
迎兒在梯廊裏叫了兩聲,就從條門外探進頭來,搭眼瞧見自家小主人的模樣,登時吓了一跳,慌不疊地奔過來。
“娘子怎麽坐在這裏,出什麽事了?”
她慌手慌腳地去扶她,期初以為是昨天那症狀還沒好,餘光掃見桌上空空的,連竹籠子也不見了,當即就明白過來,咬牙呸了一聲:“就這會子工夫,姓裴的居然又欺負你,連貓都拿走了,奴婢就說麽,他根本不是好人!”
一邊嘴裏罵着,一邊小心扶她到椅子那坐下。
姜漓怔怔的,臉上茫然沒有一絲表情。
迎兒瞧着難受,眼圈兒也紅了,噘嘴吸着鼻子拿巾帕給她抹淚:“娘子,你別難過,要是傷了身子可怎麽好?唉,這樣下去指不定還得遭多少罪,依我說,不如……咱們尋個法子回京裏去吧。”
回京城?
父母早已不在了,家也不再是家,回去又能如何?
除非是犯了七出之條,被趕出去,又或者舍卻這段姻緣,從此一刀兩斷。
難道,自己和裴玄思的緣分就只能如此了麽?
姜漓漠着眼,輕聲嘆了口氣:“你去,叫人備車。”
這回輪到迎兒一愣,訝然望着她:“娘子現在就要走,這麽快?”
“去甘泉寺。”
甘泉寺在颍川西南。
雖說是城外,但因為挨着河運水道,商旅往來不絕,百餘年間埠頭一帶漸漸繁榮起來,方圓裏許茶樓酒肆林立,俨然一座市鎮。
然而,只是一座山門,幾道灰瓦黃牆相隔,寺內卻一派清靜,禪院裏種遍了香花郁樹,居然連聲蟬鳴都聽不到。
召集僧人做午課的鐘磬敲過三遍,正殿裏便響起靡靡的梵音,悠悠揚揚飄進西邊的往生殿。
姜漓先頭那遍《地藏經》剛誦完,又就這勢頭阖眸念起《無量壽經》。
日光融融,從旁邊的窄窗透進來,傾灑在她身上。
那張清麗的俏臉已經不見淚痕,但仍然沒什麽血色,光致致的被這麽烘然一映,恍惚像籠上一層超脫塵世的瑩色。
約莫一炷香的工夫,經文誦完,她擱下犍槌,從迎兒手裏接過香油,在等燈前添滿,便愣愣地對着父母的往生牌位出神。
嫁進裴家之後,為了能時常祭奠,她便把父母牌位寄放在這座千年古剎裏,由僧人每月初一十五做法事超度,自己則不時帶些香火供奉來看一看。
尤其是心緒不佳的時候。
她是家裏的獨女,母親早亡之後,父親也沒再續弦,兩個人相依為命,就這麽清清淡淡的過來了,直到三年前,父親也因一場重病撒手而去。
臨終時,父親流淚說姜家虧欠裴家太多,囑咐她不管将來什麽情形,喪期一過便如約嫁去裴家。
婚約不是什麽秘密,姜漓早就知道,可虧欠裴家這話卻是頭一次聽到。
當時只顧着傷心,她沒問其中的內情,也沒怎麽放在心上,等她進了裴家,面對那些冷眼刁難,父親的話便又在耳邊萦繞。
她再傻也能想出,一切因此而起。
可姜家究竟如何虧欠了裴家?她半點也不知道,父親已不在了,難道讓她親口去問裴玄思麽?
姜漓想不出會是什麽結果,但或許也只有這個法子了,不然她和他之間便是個永遠解不開的死局。
正在出神之際,背後忽然傳來細簇的響動。
那聲音很輕,在一片寧寂中聽起來極是清晰,像腳步,又像是衣袍的窸窣拂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