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海棠春 想要孩兒?那你可別後悔!……
指尖傳來溫如軟玉,滑若錦綢的觸感,在彼此間交融出一絲柔柔的暖意,讓人怦然心動。
裴玄思本來只是戲谑,這時卻連自己都有些詫異。
上一次碰觸這張小臉是什麽時候?
他早就記不得了,但至少已隔了十年,就算是新婚之夜,他都沒有踏進洞房半步,更不用說別的了。
所以,像眼下這麽近距離的“單獨相處”,肌膚相接,十年來還是第一次。
他像是忘了自己剛才那句譏諷的話,默然凝着那張貌似安靜沉睡的小臉。
雪白豐潤的額,彎似新月的眉,挺直秀巧的鼻,櫻紅微翹的唇……
實話說,每一寸每一分看在眼裏都嬌美難言,賞心悅目,尤其是微微蹙着眉頭的小模樣,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後睡下的,到夢裏還不能釋懷,當真說不出的惹人憐愛。
能有這樣的嬌妻美眷,足以令天下任何男人豔羨。
可對他而言,卻是種安不下,扯不斷,舍不開的折磨。
假如沒有那場家破人亡的變故,一切都不會是現在的樣子……
他出神片刻,挑着秀颌的手有意無意慢慢劃向一側,纖長的指緣輕蹭着她海棠般微紅的面頰。
躺在榻上的姜漓睫毛微顫,忽然發出一聲低低的嘤咛。
裴玄思沒料到這蜻蜓點水似的一碰會驚動她,想抽回手,她卻頭一偏,正好壓了個結實,側臉緊貼着,自己兩只手也跟着攀了上去。
他垂睨的目光一沉,硬生生地撩開她。
姜漓仍然雙眸緊閉,散在榻上的手臂虛軟無力的擡着,紅唇抿動間喃喃叫着:“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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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玄思聽而不聞,在她脈上搭了搭,知道這不是真要醒過來,而是藥效稍稍減退的症狀,人還昏着,只不過懵懵懂懂開始有了點意識。
他故意直起身,唇角涼薄的微微揚着,負手看她這副醉酒胡話似的可笑癔态。
“水……給我水……”
姜漓繼續貓兒低吟般喚着,秀眉一蹙一颦,喉頭上下蠕動着,似乎急得厲害。
裴玄思眼瞧着她渾身扭顫,俨然已經耐不住的時候,才慢悠悠地從旁邊的矮桌上拿起茶壺,揭開蓋子嗅了嗅,确定沒有異樣,然後踱回榻前坐下,伸手攙她坐起來,把細長的壺嘴湊過去。
彎曲的水柱緩緩傾倒下來,她果然渴急了,張開小嘴大口大口的吞咽着,竟然沒有半點間歇,轉眼就把整壺茶喝得一滴不剩。
像是灌得太急嗆到了,姜漓咳嗽起來,又反噴出半口水來,把薄紗外衫的前襟打得一片濕,裏面貼身的主腰立時透出妖嬈鮮目的水紅色。
她歪着腦袋,急促地喘息着,身子軟得像一灘泥,斜斜地就要向後倒。
裴玄思本能的下意識伸出手臂,攬在那纖不盈握的蠻腰上,卻不料她一斜,整個人滑進了他懷裏。
他兩道軒挺的劍眉陡然擰緊,剛要推開,一雙白皙的臂膀就攀上來,環住了他的脖頸。
衣衫上淡淡的熏香氣,混着女兒家身子特有的芬芳湧入鼻中,耳畔聽到溫軟柔媚的呢喃:“別走,郎君……你別走……”
如蘭的吐息噴在脖頸上,讓裴玄思有一霎的閃神。
他不是沒聽她這樣叫過自己,但此時此刻卻莫名被喊得心頭怦亂。
不過,也只是轉瞬之間他便恢複如常,撤手站起身。
姜漓卻沒有放開手,人被順勢帶了起來,像只口袋挂在他身上,一雙臂膀還是摟得結結實實,嘴裏口齒不清地求着:“郎君,你別走……陪着我……好不好……”
這樣的肢體糾纏早已超出了裴玄思設想中所能接受的程度,但鬼使神差,他竟不由自主又将那嬌軟的身子攬住,一時像對她沒了主意。
“你答應了……嘻,太好了……”
懷裏懵懂恍惚的人傻兮兮地笑起來,像極是高興,雙臂把他摟得更緊,一刻也不願放松。
“以前你不理我,也……不回家,我好難過,到底為什麽……小時候咱們那麽好,為什麽現在……你要這樣對我,你……不喜歡我了麽……”
姜漓笑了兩下,又嬌嗔的埋怨起來,語聲漸漸沉下去,幽幽咽咽地訴說着委屈:“到底……我錯在哪裏了,讓這麽你生厭,寧願……寧願叫一個番邦來的奴婢陪着,也不願見我……”
話音未落,手臂就被一股蠻力掙脫,人也仰面倒回了榻上,緊接着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扣在她的咽喉上。
裴玄思面色森寒如鐵,壓低身子俯近瞪視着她,眼底不知何時泛起一絲血紅。
“為什麽?你想知道麽?”
倒在榻上的人雙眼迷離,看不到他近在咫尺殺意湧現的臉,也聽不到他在陰聲反問的話,全然沒有一丁點害怕。
“我好難受……好難受……”
姜漓不住喘息着,微啓的一線眸中眼波蕩漾,嘴裏喃喃自語,慢慢摸索着,終于找到了那只随時會掐斷她喉嚨的大手。
“你沒走……我就知道……你舍不下我……”
她心滿意足地撫着那手上嶙峋凸起的骨節,輕柔的摩挲:“你答應我……以後別再惱我,別再不理我,好不好……我沒有親人……只有你了……”
軟語央求,如泣如訴,眼角泛起瑩光的同時,扣在她咽喉上的手也松開了。
像是怕他再次離開,姜漓扯着那只手不放,順勢又将他摟住。
裴玄思這次沒有拒絕,神情淡漠的任由她抱着。
“嘻,就不許你走。”
姜漓偏着腦袋在他俊朗的側臉上輕吻,收緊雙臂,仿佛在用盡所有的力氣要和他就此融為一體。
“郎君,我想有個孩兒……連祖母都這麽說……咱們生一個,好不好……你是天底下最俊的男人,我……我也好看得緊,嘻嘻,咱們的孩兒一定……一定也是世上最好看的……”
“呵,想要孩兒?”
裴玄思鼻中“嘁”出一聲冷笑,垂在身邊的手撫上她柔弱無骨的纖腰:“那你可別後悔。”
夜色深沉,雨勢依舊沒完沒了。
竹梆敲擊的脆響在夾道中回蕩,報更的號子高亢嘹亮,越過高牆送進後院裏,沒一瞬又被房檐上綿密地“噼啪”聲淹沒。
天還是混沌不開,濃雲後有一團霧蒙蒙的月影,恰好落在前院小樓的檐脊上。
沒片刻燈熄了,夜幕沉沉中,小樓也只剩幾道模糊的輪廓。
裴玄思掩上窗,轉身走回雕花落地罩前,望着裏面倚在羅漢床上的人,一言不發。
“看夠了?想起我這老婆子來了!”裴老太君面色鐵青,忍着怒氣謝睨他。
“孫兒就站在這裏,是你老一直不說話而已。”
裴玄思淡聲回着話,見那串菩提佛珠在她手裏捏攥的“喀喀”直響,又微微搖頭:“當年在北地時,你老天天吃齋念佛,也教我修心向善,以求佛祖保佑,如今遂了願,便做出這樣的事,就不怕佛祖轉回頭怪罪?”
話音未落,一盞茶就劈頭蓋臉的砸過來。
“忤逆不孝的混賬東西!居然為了那小賤人來教訓我!”
裴老太君怒不可遏,眼角密布的皺紋都橫七豎八的綻開了。
她刻意熬到這時候還沒睡,就是要等辦事的家奴回來,好知道自己安排下的計策成了,從此以後,裴府裏再也沒有姜漓這一號人。
然而,她沒等來事成的消息,卻聽婢女急匆匆的來報說,那賤丫頭毫發無損,而且還是裴玄思親手抱回府來的。
她差點沒當場氣炸了肺,更恨得是,現在居然還被自家親孫子當面暗諷。
裴玄思沒閃也沒避,任由那茶盞打中肩頭後,落地摔得粉碎,茶水濺在青色的錦袍上,下擺打濕了一大片。
“你老不會忘了吧,這門親事是爹生前定下的,阿翁臨終前也特地囑咐過,叫我一定要信守婚約。”
“少把他們兩個擡出來,我不聽!”
裴老太君揚手一擺,咬牙切齒道:“你只顧着什麽狗屁婚約,可還記得身上的大仇麽?那賤丫頭的親老子,就是害你爹獲罪慘死的元兇!咱們在邊地整整十年,吃盡了苦,受盡了罪,為的是什麽,還不就是有朝一日,報了這血海深仇麽?你怎麽還能她留在身邊?”
裴玄思悠然向旁邊踱了兩步,繞開那一灘水跡。
“孫兒當然記得,可你老也別忘了,事是她爹做下的,如今人已經死了,她那會子不過才八歲,壓根扯不上關系。”
“怎麽,這就是你容得下她的理由?做夢!”裴老太君火氣又蹭蹭地漲起來,“不論那丫頭憑着一張臉,怎麽花言巧語博你同情,也別想叫我老婆子認下這個孫媳婦,不把她趕出裴家,我決不罷休!”
裴玄思聽完她歇斯底裏的吼叫,沉靜的眸中凜色隐現,唇角卻淺淺地挑起來。
“冤有頭債有主,人雖然死了,可債不能就這麽清了,要報仇,時候長了才有意思。”
“你說什麽?”裴老太君聽得一愣。
裴玄思這時已經拉開了廳門,跨出門檻,又回頭:“你老年紀大了,身子又不好,還是靜心頤養,其他的事不必管,也不要總挂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