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禮貌的告別後,我落荒而逃似的離開了那個家,找到一處僻靜的地方,急不可耐的翻開密碼本。
掃過一眼後已确定這就是她的日記,緊接着的發現又吓得我趕緊合起,上面的字跡竟和我的字跡驚人相似,來不及思考,也等不到心情平複,我又再次打開。
這本日記上篇數雖然不多,但卻記錄了她從大學開始的生活,有時隔幾天寫一篇,有時甚至隔幾個月。我深吸一口氣,一頁頁的翻着,努力控制視線,看清每一個字。
在日記的後半部,頻頻出現過的“他”,我知道那就是許逸了:“他最近經常出現在我面前,找各種理由搭讪,原來傳說打賭一事是真的。……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他居然沒有知難而退,如果他還不放棄,我決定讓他贏。……游戲結束了,一切恢複平靜,我也該如此……他說他愛我,如果這是欺騙,我希望被騙一輩子……”
這裏記錄了她的點滴心情,在她失蹤前的幾個月裏,日記只有寥寥數篇,也再沒有出現“他”,也許這時他們之間已出現了問題。
我一氣呵成讀完了全部內容,字裏行間透着她的堅強和敏感,她的自卑和自負,她的寂寞孤獨,她的不願寄人籬下,她對愛情的渴望和封鎖的心,還有她對許逸的感情……
我沒能靠這本日記完全讀懂方韻,卻從中找到了自己。各種感想象決堤洪水般向我沖來,心中的疑惑沒有解開,卻陷入更大的震驚和恐懼。我該怎麽辦?誰能幫我解開心中迷團?誰能幫我擺脫眼前的困境?
雖然沒有絲毫預感能得到答案,我還是敲開了爸的門,現在唯一想到的就是他。
他正在辦公室裏,對身旁的人交代着什麽,看到我進來,示意我坐下。可是我僵在那裏,直到就剩下我們兩人時,還是沒想好該怎麽開口。
反而是他先開口問我:“婷婷,特意跑來找我,是不是有什麽事?”
“是有事……”我整理好思緒,終于開口:“爸,你知道嗎?這幾年我的身體雖然好了,但記憶還是一點都沒有恢複,你想象不到這對我意味着什麽,……我真的很想記起以前的事,再難也沒想過放棄。”
爸一臉意外,很認真的看了我一眼:“醫生說過,那不是短時間能恢複,你不該着急的。”
“但是最近,我總想起一些事,卻不知道該怎麽辦,只好來找你。”
“是不是頭疼又犯了?醫生開的藥還有嗎?”
“藥還有。”我這才被提醒,自己已經很久沒吃藥了,“我身體很正常,沒有犯頭疼。”
“那些藥對你很重要,一定要堅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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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把他拉回我的話題:“爸,我是真的想起一些事,可為什麽出現在我腦海裏的景象,跟你們說的完全不同;為什麽我想起來的,都像是別人的事。”
爸眉頭深鎖,一臉責備:“這是因為你太急于想起過去的事,産生的錯覺。”我來不及反駁,他又接着說:“婷婷,你這段時間工作太累了。……這樣吧,我放你幾天假,出去輕松輕松。”
我實在受不了他敷衍的語氣,急于搶斷:“我是失憶,并不是失去判斷力。這些根本不是錯覺,也不是太累,是最真切的感覺,最真實的記憶!”
爸低沉着頭一言不發,我害怕把事情搞砸,只好盡力克制情緒,壓低聲音,“我只求你告訴我,在我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麽事?你對我隐瞞了什麽?”斟酌半天,又再問出一句:“我到底是誰?”
“冷靜點,坐下吧。”還是他一貫命令式的語氣,我本能的想反抗,可是虛弱的身體不聽使喚,軟軟地跌進了沙發裏。
爸給我倒了杯水,給自己點了支煙,印象中他從不吸煙的。一番吞吐,我也漸漸被煙霧包圍。
“你究竟想起了什麽?”他問,一副已經做好準備的樣子。
“我也不知道,只是……只是一些片段,一些感覺。”
“我想你不用懷疑,那些都是你自己的記憶。”他說。
“可為什麽……”
“我料到你早晚有一天會問這些問題,卻還是沒想到會真的出現,更沒想到會這麽快。你冷靜下來,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
他掐斷煙,又重新點了一根,深深吸了一口,“我真後悔,不該答應婷婷出去,要不是那場車禍……”我作好了傾聽的準備,可他卻沒有繼續下去,而是久久的沉默,正當我又要詢問,他伸手示意不讓我開口,開始了敘述:“所有人都以為我的女兒成了植物人,但事實上,婷婷當時已經被确診為腦死亡,我知道欣芳承受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隐瞞,讓她始終抱着女兒會醒來的希望。我每天安慰着她,也靠自欺欺人苦撐着自己。就這樣撐了四年。”沉默了一會,他的手僵在那裏,只被吸過一口的香煙,半截已經燒盡,長長的煙灰掉下來,燙到了手,他把它掐滅在煙灰缸裏,繼續說着。
“我的同學陸辛明,是腦外科方面的專家,在我最絕望無助的時候他曾給過我一個提議:嘗試做換腦手術,或許可以讓婷婷蘇醒。但我明白,那實際上意味着對婷婷的一種放棄,所以沒有同意。也因為當時沒有合适的供體,這個建議一度作罷。”
“直到你的出現……”他望向我,“一個被送進醫院的無名氏。身上沒有任何證件,容貌也幾乎無法辨認,根本确定不了身份。當時你生命垂危,并發症不斷出現,而且因為神經中樞受創,就算僥幸保住性命,也是頸部以下高位癱瘓。除了腦電波顯示正常,身體其他器官逐漸喪失功能,生命跡象越來越微弱。”
“這時辛明又找到我,講了你的情況,他說你各種條件都跟婷婷吻合,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還帶我去了你的病房……,我最終被說服,在手術單上簽了字。将近二十多個小時過後,辛明走出來告訴我,手術成功了。”
我努力集中精神,去理解他敘述的內容,不知過了多久,才能張口說話,聲音卻還在顫抖:“就這樣?”
“就這樣。”
他回答的幹脆,我卻再不能冷靜,霍地站起身來:“你就這樣不擇手段的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不惜結束別人的生命?”
“沒有,你是在心髒停止跳動以後才被推進手術室的。如果我不這樣做,不止我會失去女兒,你也會喪命。”
我不屑他的辯解,一步步逼近,聲音越來越大,此刻,所有對他的敬畏都已抛到腦後,“那又怎麽樣,是生是死都是我的命,你憑什麽改變我的命運,左右我的人生!你憑什麽!”
他也站了起來,與我對視,蒼涼卻有力地說:“憑一個父親不想失去女兒、一個丈夫不想失去妻子的心。”
“可你卻讓我失去了自己!”我的聲音哽咽:“你讓我被迫接受了你安排的一切,你讓我在陌生的家庭和身份中茫然失措,讓我在殘缺不全的人生中痛苦掙紮!”
“即使我未經同意改變了你的人生,也不應該受到指責。我已經竭盡所能為你創造好的生活。”他繼續為自己争辯着。
“當我的記憶恢複,根本面對不了也承受不起這種錯位,你該知道的!”淚水在眼裏打轉,我幾乎要哭出來。
他虛弱地坐了回去:“本來我有足夠的把握讓這一天永不出現。”
“你什麽意思?”我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判斷,“你讓醫生在手術中動了手腳?!是你讓我失去記憶?!”
“做這種手術,大腦難免受損,失去記憶也屬正常,醫生也說過恢複的可能性不大,我只是為了保險……”
我頓時明白了一切:“那些安神藥……”我打斷了他,但沒有再問下去,他的沉默已說明了一切。
我終于得到了答案,卻是我無力承受的,我已經不敢去後悔。
已經不記得他還說了什麽,我又是怎樣離開他的房間,眼前的景物都在搖晃,我艱難的走着,一陣天旋地轉,我頭上的一片天,終于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