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于朔月的皇城中呆了兩天,意料之外的輕松,我找到了還君扇,同時也得出了些無聊結論。
薛珏的兄長是個十分平常的人物,循規蹈矩,既算不上大善人,也與大惡人搭不上邊。這樣的一個人,本應平平淡淡地度過一世,可惜身居高位,成了薛珏的眼中釘。
我與青年隐去身形看那年輕的太子執筆作畫。
外頭的梅花開得正好,花瓣間綴着未融的細雪,灼烈的紅與皓皚的白互為映襯,更顯出清冷殊麗,執筆的人也恰能将此美景收入畫中。我看着紙張裏栩栩如生的一樹紅梅,忽而有些羨慕這些精通書畫的人。
記憶會随時光褪色,記憶裏的美好事物亦會漸漸模糊,失卻原本模樣,然而會作畫就不同了。那些人能夠将曾經的美景記入畫中,多年之後再展開時,依舊是昔時的模樣。記憶中的事物會随着時光亦或是主人的心緒變化成臆想裏的東西,舊時的畫作卻不會改變,它永遠規規矩矩保持着初時的樣貌。
可惜我天生便對這個不怎麽在行。
“殿下,您明知二皇子野心頗大,卻仍裝作對其暗中所為一無所知的樣子,這是為了什麽?”他身側的宮侍不解問道。
年輕的太子搖搖頭,目光溫和且柔軟:“他到底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我不想那麽做。”
他的善良不是作假,經過這些日子的仔細觀察,無論人前人後,他總是一副溫和良善的模樣,閑時喜歡做些文人雅士愛做的事情,作畫,賦詩,填詞入曲。
興許他更适合做個尋常的讀書人,自在閑适,不會置身于險惡的宮闱争鬥。
這樣溫厚的甚至有些懦弱的人,委實不該不明不白地死在我的手裏。
即便日後薛珏會咽下苦果,若我不管不顧地殺掉他,至少現在,于這位年輕的太子是不公平的。何況我留在不死城的本意只是贖罪,那麽現在幫助薛珏作惡,再眼看着他得以報應,循環往複陷在往昔的罪業裏,有什麽意義。
這一千年來,我所做的事情,有什麽意義。
正如白鏡言所說,我這一生,真是毫無意義。
千年前為了薛代為了心中的恨意與不甘活着,千年後仍舊只是為了對往昔的回憶與執念無聊地活着。
弄不明白自己活着的原因,那麽又與死人有什麽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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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青年走出去,穿過曲折精美的回廊。這座宮室遠比我的不死城要華美精致,這裏有白日裏溫暖的日光,有生動鮮活的宮人,還有四季裏不同的美景,不像我的那個庭院,永遠寒冷如冬,偶爾下雪,也是更添陰冷。
我放開青年的手:“走到這裏,你便不要再跟着我了。”
在他疑惑的目光裏,我拿出那把看似尋常的紙質折扇。時光的久遠并沒有在它身上留下什麽痕跡,扇面上繪着山水,未曾題詞,看不出是歷經千年或是更久的古物。
然而我認得出那上頭的山與水,那一處漂亮的景色,是我母親的家鄉,也是我的家鄉。
追根溯源,我們本是蛇族的一個旁系分支,本性嗜血強橫,喜好獨居,後代也極難成活,是以極難尋到同類。偏偏我的母親喜歡上了凡人,便化作美貌女子與之結合,生下我時已耗損太多元氣。半妖很難存活,更何況我們這一族,為了使我繼續活下去并且與尋常孩童無異,她更是為我花費半生修為。
也正因如此,之後她才會現出原身,死生任由旁人做主。
她活着的時候,曾為我下了一道符咒用以壓制力量,免得我現出蛇類面目。之後随她力量的衰弱,那道符咒也漸漸失去了效用,于是我會不受控制地露出細密鱗片與尖利獠牙,絲絲縷縷的微小力量也漸漸由我掌控。
然而那些力量不足以使我掙脫桎梏,直到那一日,我的母親被他們徹底折磨至死,那一道符咒也徹底消失了。
壓抑了十七年的力量随着不甘憤恨陡然爆發,于是我殺死那個男人,救了自己。
我将那柄折扇放在青年手裏:“帶着它去找弦清和楚绛,他們就在先前那家酒肆中等着你,等我了卻薛珏那樁事,便過去找你。”
他眸裏的疑問盡數散去,最後只是彎作淺淺的月牙:“那麽你盡量快些,我跟不熟悉的人坐在一塊兒總會覺得不自在呢。”
這是個全心全意相信着我的人。
可是誰知道待我再去尋他時,這人對我還會不會有此種信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