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了卻薛珏那樁事後,我甚至不敢如約去酒肆。
一點兒都不想看見白鏡言怨恨的神情。
雪早已停了,路面只是添些泥濘,并無我想象裏的一層皚白。我回頭看一眼薛珏的宅邸,感嘆自己終于順從心意做了一件對的事。
對于我半途中的反悔行徑,薛珏那個聰明人自然也有一張能言善道的嘴,于是他便用那張嘴将我暗裏損貶一通,無非是說什麽出爾反爾不是君子所為,随意戲弄別人必定會有報應。
文绉绉的言辭,翻來覆去不過這幾個意思
我只覺得他氣急攻心的模樣簡直像個跳梁小醜,滑稽可笑。
于是唇邊适時地漾出一抹笑意,我看着他:“我便是存心戲弄你,你有什麽法子,又能将我怎麽樣。”方才他氣頭上一通諷刺雖然可笑,然而被別人指着鼻子攻擊到底不是什麽好事情,我收斂了笑容,“即便我現下讓你消失,你有反抗的力量嗎?”
他以為自己是誰,進得了不死城便真當自己是主子不成。
規矩是我定的,所以便能由我改,我起初要幫他,現下也有反悔的權利。畢竟不死城的城主是我,不是他。
“不過是個空有野心的膽小鬼,還能翻出天去?”
什麽都做不了,只敢将願望寄托在一個神秘莫測的傳言裏,懼怕風險懼怕失敗,他能成什麽事。
做完這件事,心中竟莫名覺得舒爽,也是奇怪。
不過薛珏那樣無關緊要的人物很快被我抛諸腦後,我現在要擔心的不過是恢複記憶之後的青年——白鏡言。
腳步不覺放緩了些,看見那家酒肆招牌的時候,甚至稍稍後退了一步。
弦清和楚绛早早沒了蹤影,獨留下白鏡言安安靜靜地坐在一處角落。
他看見我,便掀起唇角,溫和喚道:“鏡晚,過來與我飲一杯酒。”
Advertisement
我沒有從他眼角眉梢尋到一絲怨恨不甘,然而尋不到不表示它不曾存在,任誰被那樣對待,也要有怨恨的。
他幫我倒了一壺酒:“我在這裏等了你很久了,薛珏的事情可還順利?”
“既然記起了一切便不要再耍弄于我,我知道你化作薛代面目的原因,知道你這些日子對我好的原因。”我努力做出一個冰冷的姿态,“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你要報複我,現在我任你處置,你能解除怨氣,也算了卻我一樁罪孽。”
糾結了那麽久,真正面對他的時候,說出的話語仍舊尖銳刺骨。
我始終學不會坦誠,學不會柔和溫順。
有些無措地低下頭,卻聽見他溫和如常的聲音:“鏡晚,興許你是誤會了,我不曾想過要報複你,之所以問薛珏,不過是想告訴你一件事,薛珏即是薛代的轉世。你從前最喜歡他,所以我覺得自己有必要告訴你他的身份。”
“你是如何得知?”一開口,便是這樣的語氣。
“我于人世游蕩千年,直到看見他轉生,于是囑托了弦清還君扇的事,便随之投胎去了。”他笑容苦澀,“薛代的事情,我很清楚。”
他為什麽要關注薛代。
意料之外的,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我一點兒都沒有想象裏的興奮心情。
薛珏是薛代的轉生,那麽這件事情能說明什麽呢。薛代因為千年前與我有過糾葛,故而來到不死城求我為其達成心願,我不願幫助他,然後呢,又能說明什麽。
無論前世有過再多糾葛,那個人于我,不過是個擦肩而過的路人而已。
像是能夠猜透我的所思所想,白鏡言飲下一口酒液,道:“我之所以關注他,只是不想他再度接近你,因為薛代他不值得。”
千年前的大火之中,他亦說過這句話。
薛代那個人,确實是不值得。
我總覺得白鏡言的表現與我想象裏的出入太大,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言語,怎麽可能裝得出來,何況,白鏡言根本沒有必要僞裝。
那便是真的嗎,眼睛裏的善意溫暖,舉動裏的仔細體貼,都是真的?
天下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我呆呆地注視着他,直到鼻頭漸漸發酸,眼睛裏蒙上一層模糊的霧氣。
斥責呢,報複呢,為什麽我看到的只是他眼底的善意溫暖。
這一定是他的報複,他只是想讓我從他的溫柔相待裏後悔,內疚,這不過是另一個稍稍溫和些的報複方式。
他怎麽可能毫無怨恨。
即便是這樣想着,眼眶中積蓄着的霧氣漸漸化作實質,帶着冰涼的溫度,滑過臉頰,滴在未曾飲盡的酒杯裏。
頰邊殘存痕跡被他用指腹柔柔拭去,視線變得明晰,我看見他蹙起的眉頭。
像是安慰一個孤單無助的小孩子,他說:“鏡晚,別哭。”
笨嘴拙舌。
我斂了眸子:“那不是眼淚,你看錯了。”
聞言,白鏡言并不生氣,反而輕聲笑起來,待到笑聲止歇,他道:“若說毫無怨恨是不可能的,劍刃刺入胸膛的疼痛感總在這些年的夢境中陪伴着我,然而我也總會想起來你在秋千架上坐着的樣子。小小的孩子,想哭卻倔強忍着的落寞表情,我忘不了。”
“其實仔細說,更多的是不甘心。”他擡眼,“分明是我先遇見的你,我對你的感情不比薛代淺,為什麽你總是看不到呢,為什麽我對你的所有善意關懷,都被一概忽略。”
為什麽看不到呢,大約是我始終不肯相信他人的善意吧。
幼年時的經歷使得我再難以給誰信任,白鏡言于我的世界裏只是扮演着一個冷漠嚴厲的兄長,既定的印象,加上之後的經歷,我始終無法真正相信他。
“即便如此,鏡晚,我仍舊放不下你,你沒有做錯什麽事情,本該更加自在地活着,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渾渾噩噩地呆在不死城裏。這些放不下和不甘心使得我轉生成薛代模樣。我想,若是變成他的樣子,你便不會有排斥,你便會放下戒備地同我生活在一起,興許我有能耐能使你高興呢。”
“你高興,我便會随你一起高興。”
太多意料之外的事情,我已然不知要說些什麽,我害怕自己一開口,便是生硬冰冷的言語,于是只是默默注視他。
我以為自己要面對的不過是場精心的報複,他卻告訴我這些。
我以為世上不會有誰真正在意我,他卻告訴我這些。
原來這些年,終究只是我傻兮兮地錯過了。
現在回首,可還能留住他的體貼善意。
“你,可願與我作伴?”心中千回百轉,斟酌思索,最後只是憋出這麽一句。
我張了張嘴,将目光對上他的眼睛:“你不願意便算了,我不會強人所難。”長久的沉默裏,我一時恍惚,冰冷的話語再度脫口而出,“強迫得來的感情,我也不稀罕。”
“我願永遠陪伴你身側。”
我話音方落,便聽見他的應答。
那是溫柔且堅定的話語,他答應了我,便不會反悔。
難得主動握住他的手,冰冷與溫暖緊緊地熨帖在一處。興許從前的千年只是蹉跎度過,參不透內心,悟不出真相,渾渾噩噩,為別人活,為仇恨活,為不值得的人傾心付出。然而此刻,我終究找到了真正值得我敞開心胸去接納的人,縱使我與他已然錯過了千年。
冷寒的冬日過後便是溫暖春夏,舊的東西本沒有什麽留戀的價值,何不放下灰暗的過往,專心過好之後的日子呢。
我看着白鏡言,眼睛彎作月牙:“那麽,但願我們能夠相互陪伴,不相離棄。”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算是寫完了,明天和後天會放上兩篇番外,正文裏沒有講明白的會在番外講明白。
話說又是新的一年了好開心
新年快樂~
☆、番外一
白鏡言的少年歲月過得不怎麽美好,他原本享盡了父母的寵愛,宮人的尊敬,是被捧在手心裏仔細寵着的孩子。然而自他母妃逝世,那些本應他有的寵愛竟被分到另一個孩子身上。
那是個單純又驕縱的男孩兒,喚作白鏡晚。那個孩子每每見到他,便會用軟軟蠕蠕的嗓音喚一聲三哥,一雙眼睛有着孩童特有的純稚與坦誠。
那本是無比美好的。
然而白鏡言到底也是個孩子,小孩子的嫉妒使得他故意疏離那個無辜的六弟,直到白鏡晚不再跟在他身後,賭氣似的尋到另一個适宜的幼年玩伴。
喚作薛代的少年是別國送來的質子,大他們幾歲,永遠是一副溫文表象。白鏡晚總喜歡與那少年一同坐在湖心的小亭中交談,嬉戲。白鏡言偶爾路過,不經意地往那邊兒瞟一眼,便會看見白鏡晚佯作不屑的神情。
幼稚,孩子氣,還有種說不出的可愛。
待到年歲漸大,白鏡言漸漸放下了對白鏡晚的排斥,畢竟那個孩子沒有做錯任何事。若要仔細論來,做錯事的只能是他的父親,不過喜新厭舊是男人的權利,君王宮中三千粉黛,子嗣衆多,抛下誰冷淡誰,委實算不得什麽。
白鏡言更改變不了什麽。
知曉了這些之後,白鏡言不再奢望他的父親能分他一些寵愛,閑暇的日子,他總喜歡于暗處看着白鏡晚,看着那個孩子毫無遮掩的哀樂喜怒,看着那雙明澈靈動的漆黑眸子。
白鏡言漸漸喜歡上了那個孩子的笑容,喜歡上他情感分明的性情,然而每每試着想要靠近時,總會被他冷淡推開。
年少時候的白鏡晚,遠比之後要更任性,更幼稚,更孩子氣地記仇。
白鏡言并不十分在意,畢竟是自己從前态度不夠好,被人記仇也是無可厚非。何況白鏡晚只是個天真的孩子,表面冷淡,內心裏終歸是純稚的,只要自己繼續試着接近他,那麽總有一日會被接納啊。
然而白鏡言沒有等到白鏡晚為其敞開心扉的那一天。
所有的善意美好都在未曾萌發時被斬斷于一個肅殺的冬日。那一天宮中設宴,白鏡晚因夜間貪玩着了涼,歇在殿中。沒有看見那個身影,白鏡言難免遺憾,他不由将視線移向君王身旁的美貌女子——白鏡晚的母妃。
相似的面目輪廓,相似的神情舉止,唯獨眉間倦态面上蒼白,像極了久病纏身的病人。
貌美而近乎妖的女子拿起酒盞,動作間露出一截纖細的皓腕,然而未等她飲下美酒,細雪似的肌膚上無端現出銀色鱗片,細密的,泛着幽幽的冰冷光芒。
小臂,手背,臉頰。
白鏡言眼看着上一刻還生動美好的女子,下一刻陡然化作猙獰的怪物。
人聲尖利,碗碟碎裂,杯盞被慌亂的人們失手打翻,清澈的酒液灑在地上,浸染出一塊奇怪的痕跡。
人身蛇尾的怪物張了張嘴,露出口中尖銳的獠牙。
她所能發出的聲音,只是嘶啞的哀鳴。
高高在上的君王露出驚懼非常的神情,他後退數步,看着地面上苦苦掙紮的女子,只是兀自張大了嘴。
“将這個怪物拖出去,拖出去!”
多年的耳鬓厮磨夜半軟語,寵溺與愛戀,到頭來也只化作懼怖,厭憎與冷漠。
白鏡言定定看着他的父皇。
他早知道這個男人性情涼薄,喜歡的時候恨不得将人捧上天去,一旦不喜歡了,還不是無情抛棄嗎。
宮中的風波被平息下去,白鏡言總是回想起女子痛苦掙紮時看向父皇的乞求,然而沒有人憐憫她,得寵時的風光不過是用來映襯失意時的可憐。她被術士道人囚在宮中,她的兒子亦被拽下無憂的高位,丢進陰冷幽暗的破敗宮室中。
白鏡晚之後怎麽了,過得好不好。
這些事情壓着他的心,使其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那一天是白鏡晚的生辰,十二歲。
夜半的掙紮裏,白鏡言終于起身,提上一個茜紗燈籠。
趁着那茜色的映照與清冷的月光,他看見小小的庭院中一個小小的秋千架,小小的秋千架上坐着一個落寞的少年,少年腳尖點地,秋千便晃晃悠悠地動起來。一個半弧,又一個半弧,夜晚裏吱吱呀呀的聲響落在耳畔,少年半垂了頭,倔強的,想哭又不肯哭。
沒有誰在意,沒有誰探望。
白鏡言多想把他攬進懷裏,輕輕拍一拍他的脊背。
然而現實總是不肯如人所願,在他走上前去之前,少年已然擡起頭,唇角勾出一個冷淡的弧度,那是比之月光更為寒涼的笑意,他喚:“三哥。”
滿目的戒備。
月光之下的少年早沒了從前的純真,從前的驕傲,剩下的只是憤恨,不甘與冷漠。
就像細雪,聚在一處,凝作千年萬年的寒冰,再也暖不熱了。
白鏡言總會見到那個模樣的少年,坐在秋千架上,悠悠地蕩在他夢裏。
之後的日子,便是彼此各不相幹的生活,白鏡言偶爾會默默地站在那個庭院外,看白鏡晚于庭院中與那喚作薛代的青年談笑。
他只靜靜看着,并不介入。
那一天偶爾的觀望中卻看見白鏡晚孤零零地躺在雪地中,臉上手上是細密的銀色鱗片,緊緊閉着眼睛,似是睡去。
薛代呢,為何沒有在他身邊陪着。所有的疑問都被暫時咽進肚中,白鏡言将他抱回房中,仔細照看,在其将醒的時刻,如來時一般悄悄地離去了。
時光倏忽而逝,轉眼間白鏡晚已然長至十七歲,清冷殊麗的眉眼,蒼白冰涼的面頰,白衣烏發映襯鮮明,像極了他同樣愛憎分明的脾性。
興許白鏡言是病了,這些年他來那庭院的次數愈加頻繁,卻始終不敢邁進門檻一步,他已然陷進去了,脫身不得。
酒醉時,睡夢中,唯獨只有那個人弧度美好的唇畔笑意,回眸轉身時的眉間哀愁。
白鏡晚與薛代,原本是能夠平平淡淡地相處下去的,可惜那一年白鏡晚的母妃終于被折磨死去,無力反抗的少年被宮人架至父皇面前。
那一場會面是白鏡言費心安排的結果,白鏡晚的母親死去,狠心冷血的君王原本想要順便結束少年的性命,卻被白鏡言極力勸說。
他說,白鏡晚雖為異類,到底也是父皇的子嗣,父殺子,世人難容。
他只是想留住少年的笑容,留住他曾經生動美好的一切。
白鏡言萬萬沒有料想到最後會是那樣的結局,那個一向冷漠的君王躺倒于血泊之中,圓睜的眼睛死死盯着上方,是死不瞑目的姿态。
他想,為什麽事情會到這樣棘手的地步,為什麽白鏡晚要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他要如何幫他?
國君逝去,新帝登基,白鏡言終于一路拼殺到最高的位置。他将地牢中的白鏡晚放出來,将其安置在他旁側的宮殿裏。
白鏡言未曾想到白鏡晚竟會有那樣恐怖的力量,不過一瞬,華美宮殿盡毀,最後竟是薛代安撫,使其收斂。
白鏡晚心中的執念恨意太深,如若不将其力量禁锢,便只能任由他作出毀滅行徑。
摻雜了珍奇藥草的湯羹,被薛代主動喂給了白鏡晚喝下。
彼時薛代是個讨價還價的嘴臉:“我哄他喝下,您便要答應護我周全。”
“我哄他喝下,您可否賜我高官厚祿。”
“我哄他喝下,您可否贈我美眷嬌妻。”
他将白鏡晚置于何地,難道只是他用來獲取利益的工具?
那麽白鏡晚這些年給予他的信任,又算得了什麽。
白鏡言答應了薛代,翌日探望時,迎來的只是白鏡晚淡漠的神情,連同一句諷刺都吝于給予。
薛代是配不上他的,他對于薛代的愛意從來都是錯付了。
這些話語,白鏡晚從來不會相信,他只相信他心中的那個世界,那裏頭只有一個孤零零的少年,坐在秋千上,自顧自地悠蕩,悠蕩。
白鏡言想,自己最大的錯誤便是殺掉那個礙眼的薛代。礙眼又如何,除去他的辦法有千千萬萬種,白鏡言卻選擇了最笨那一種。
于白鏡晚眼前,生生地将劍尖刺入薛代胸膛。
幹淨的白衣被洇出一片血花,緩緩的緩緩的蔓延開來,滴落地上。
于是白鏡晚開始真正地憎恨他。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無數次擦拭着鋒利的劍刃,只為了有朝一日殺掉他這個仇人。
為別人活,為仇恨活,簡直太累了。
終于等到那一天,興許他們二人都在這樣盼望着,利物刺入皮肉的疼痛感使得白鏡言眼前模糊一片,依稀看見的是灼烈的火焰,眼前,身後,連作一片。
煙塵烈火裏,白鏡晚緩緩地将長劍自他胸膛處抽出,劍鋒滴下濃稠的血。
他的眼神是迷茫的。
“鏡晚,你這樣活着,真是毫無意義。”
耗費最後的力氣,他說出這樣一句話,眼前的白衣人影轉過身去,于他的視線裏,緩緩地緩緩地隐入煙塵烈火。
他聽見了嗎。
白鏡言終究閉上了眼睛。
今生已然無可挽回,但願來生,能夠給你溫暖依靠。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二
這段時日,我過得還算舒心。
白鏡言本質裏是個閑不住的家夥,每日都在偌大的死氣沉沉的宮殿中來回走動,不是手癢了為外頭的梅樹修剪枝葉,便是鼓足了勁兒研究美味餐點,總也不嫌累。
不像我,總是窩在炭火旁,捧一個手爐打盹,發呆。
我為數不多的癖好,大約就是賞雪吃飯和睡覺了,偶爾閑得慌也會看些亂七八糟的話本,前幾日偶然翻到幾本頗為豔情的,便立時扔了。那些話本被白鏡言寶貝似的收好,也不知在什麽角落裏偷偷觀看。
我懶得管這些瑣碎事情,無聊地伸個懶腰,周身太過暖和舒坦的後果是我不自覺地現出銀光粼粼的蛇尾,尾尖兒頗為自在地擺過來,擺過去。
恰逢白鏡言修了梅枝回來,見我這模樣,笑道:“懶蛇。”
我不置可否,尾尖攀上他的手腕,不大溫柔地将其拽至身側。
捏着他的下巴,我道:“沒事做了便給我講幾個故事,那些話本忒無聊,我看着都要睡過去了。”
“山中有個和尚愛念經,一天他去挑水,恰碰上……”白鏡言算不得多麽能言善道的人,沉默了許久,講了一個老舊的故事。
我将腦袋枕在他肩上,凝神看着他認真的側臉。
做什麽事情都要傾盡全力,講故事時要努力使得故事圓滿美好,修剪梅枝時也要全心注視着梅樹的形态,便是下廚烹饪,也要皺了眉頭調出美味。
喜歡一個人,也是不辭苦辛地陪伴身側。
真好。
他講完故事,仍舊保持着原先的姿勢,肩膀任我靠着,隔了許久,方大着膽子攬上我的腰:“鏡晚,我講的故事怎麽樣?”
“勉強還算能聽吧。”我拈起他耳側一縷碎發,用絨絨的發尾故意掃過他的臉頰,“你幫我做一幅畫吧。”
“什麽?”他似是未曾聽清。
雖說不願意重複說過的話,我仍舊難得再說一遍:“我說,想你幫我做一幅畫,我這人脾氣不怎麽好,你也一定總在心裏厭煩着我的不好伺候,不如做一幅畫,将你心裏的我畫出來。”
我看着他,補上一句:“不許畫醜。”
他愣了片刻,終是答應了。
鋪紙研墨,細細描畫。
我坐起身來,鼻端萦繞着淡淡的清雅墨香。白鏡言不時看向我,再繼續作畫。托了腮,我看着他熟悉的專注神情,只覺得心中溫暖。
待到他畫畢,展了宣紙叫我看時,我看着上頭那個與我極為相似的少年,彎一彎唇角,遂挑剔道:“眼睛不如我大,臉也不像我。”
在他的疑惑神情裏,我将那條銀白蛇尾收回去,換作人類的雙腿。走到他身旁,我取出一張白紙:“坐過去,我也來給你畫一張。”
他聽話地坐過去,擺出一副溫柔淺笑的樣子。
我看看他的眉眼,終是下筆描繪。
可惜想象總是完美,真正付諸實踐時,我所畫出的不過是個線條單薄的滑稽小人,眼睛不像眼睛,鼻子不像鼻子。
“可畫好了,其實我總覺着你是擅長作畫的。”白鏡言湊過來,“叫我看看像不像。”
這種丢人的東西怎麽能叫他看見!
然而不等我将丢人的東西銷毀,他已然先我一步搶到,愣了片刻之後,忽然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鏡晚,你确定這真的不是一個線上頭安上一個大圓圈,大圓圈裏面再點上幾個小點?”
可惡的家夥!
心中各種想法瘋狂飛馳而過,面上卻仍舊保持着淡漠的表象。我将紙奪回來,板着臉道:“我原本就是想這麽畫的,你根本不懂什麽是真正美麗的畫作。”
“我不懂,是是,我不懂……”
眼前的這個家夥捂着肚子幾乎要笑岔氣。
有什麽好笑,天生手上功夫不到家又不是我的錯。
我氣急,将失敗品擲在地上,開始抖落他的丢人事:“別以為我不知道,從前我看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本,是怎麽被你撿去,偷偷縮在角落裏看的。”
仿佛被人戳破見不得人的事情,他的臉頰泛起一層薄紅:“你,你怎麽知道?”
見他窘迫的樣子,我愉悅地勾起唇角:“那天你躲在偏殿的角落裏,還叫我的名字。”
他面上的紅暈更深了些。
我逼近他:“你是不是很向往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白鏡言張了張嘴,終究是誠實地點頭。
“那麽咱們便試一試那上頭的事情。”
迎着他驚訝莫名的目光,我牽起他的手将其帶到榻邊,順勢将其推倒在上頭。我覆在他上頭,耳根有些熱燙:“我原本不曾接觸過這些,可能會生疏,你忍着點。”
他看着我,目光溫柔包容。
吻上他的嘴唇,笨拙地輾轉厮磨,幸而他熱情回應,不致使我尴尬。不知是誰先試探着深入,舌尖糾纏難休,被他舔舐過了唇瓣,我周身的熱度都開始攀升。
他的氣息拂在我頰邊,酥且麻。
身下已然開始不安分。
夜間的冷風透過微啓的窗子灌進來,然而身體的熱度不能褪去半分,反倒沸騰作灼人的烈火。太多的快意已使我頭腦犯起迷糊,眼前的事物似乎都開始看不分明,将灼燙的所在埋入他身體的那一刻,我只覺難耐難捱。
于是之後的動作便只由得本能,最後攀至頂峰時,一下子便失卻所有力氣。兩個人貼合在一處平複喘息,我在他頸窩處蹭了蹭,滿足地笑起來。
這種事也不算無聊,日後若要打發時光,大可以抛卻那些無趣的話本,将白鏡言拖至床上任我所為。
想想便有些期待。
作者有話要說: 會不會過于惡搞過于甜呢,畫畫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