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們跟着我做什麽?”不甚文雅地灌下一口烈酒,我問對面坐着的二人。
方才将他們叫過來,本想問問他們的理由,不想這二人竟如悶葫蘆一般,不言不語,無聊得很。
“又不是啞巴,有什麽事情是說不得的?”我已有些不耐煩。
對面坐着的藍衣人終于開口:“我叫弦清,身旁的這位是我的師兄楚绛。我們同為南岦山上昆禹仙君的徒兒,此次前來,是為了得到朔月國的寶物,還君扇。”
朔月國?
那不是我從前所在的國家嗎。
身側的青年注意到我的疑惑,輕聲道:“這裏便是朔月國,鏡晚,咱們在這裏逛了這麽久,你竟不知道?”
我已有十年未出城門,便是從前,也只是偶爾出來逛一逛嘗一嘗外頭的吃食,品一品外頭的佳釀,至于自己在誰的地界,倒是從未關心過。
喚作弦清的少年将我倆的的對話聽在耳裏,笑道:“你作為不死城的城主鮮少踏出城門,不知道這些也屬正常。如你所想,現在的這塊兒地方與你的故國确實有些許聯系,不過這裏的皇族與你們沒什麽關系,唯一能沾上邊的,只有那把還君扇。”
不死城城主的名號也算響亮,他又是仙君的徒兒,那麽知道我倒沒什麽奇怪,然而他不該知道我從前的故事。我不喜歡那段過往,于是便極力将其掩藏,時光隔得太久遠,知道那段故事的人都早早死去了,那麽他又是如何得知?
“還君扇是你母親的東西,你母親死後,便到了白氏皇族的手中,之後白氏中人于大火中盡數死去,經過千年,那把扇子最終輾轉流落至薛氏手中。”
強壓下心緒的起伏,我需要得到一些更有用的東西:“你為何知道我從前的事情?”
弦清答道:“那是二十年前一位朋友告訴我的,他還托我幫他尋來還君扇,恢複前世記憶。”
不知是不是錯覺,說這句話時,他的目光似乎于我旁側的青年身上停留片刻。
思緒糾纏紛亂,我複又咽下一口烈酒,身上便随之暖起來。
冬日飲酒,這本是我最喜歡做的事情,然而現下,便是再灼烈的美酒,亦提不起我半分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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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他那些故事的人會是誰,即便是轉生也要用還君扇恢複前世記憶,這樣執着可怕的人,會是誰。
我心中模模糊糊有了個答案,那個人的影子亦是模糊不可辨,像是隔着蒙蒙的白霧。太過久遠的時光隔不開他與我的聯系,他總要回來找我的。
帶着前世的恨意。
唯有那個人,我不知要如何面對。
“他說,他不能放你一個人于荒涼死城裏。”
走出了酒肆,我仍舊想着這句話。
那個身影愈加清晰,不是薛代。不起眼的一張臉,一舉一動偏偏有着冷冽氣息,那雙眼睛很少有過笑意,然而那其中的情緒從不加以掩藏,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幹淨坦誠。
所以他不是薛代。
青年時的薛代,于我實在少有坦誠。
可惜那時候看不穿。
“鏡晚,你要幫他們找還君扇?”青年替我撐着傘,皺眉道,“聽他們的語氣那個扇子不怎麽好找,興許會有危險,咱們還是別去冒那個險了。”
“不過幾個凡人,能将我如何,你若害怕,走便是了。”
我對人一向缺乏耐心,喜怒也變得快,只有眼前這個人肯跟在我身邊,忍受我那不怎麽和順的性子。
現下他仍舊沒有表露出生氣的意思,只是默默走在身側,頭稍稍低了些。
這反倒讓我有些後悔方才的言辭。
然而不等我說些什麽,青年複又擡頭,是個眉眼彎彎的笑模樣:“我不會走的,可是你也別嫌我笨手笨腳拖累你啊。”
總是這樣。
我握住他的手,于他溫暖的回握裏不大自然地紅了耳根,然而我不想放開他的手。牽着他,行走于冬日飄搖紛落的細雪裏,他的熱度透過手心傳進心裏,那是更勝美酒的熱烈美好。
不知是不是方才的酒勁兒上來,我看着他的側臉:“你願不願意永遠陪着我,像現在這樣,于雪中散步,作為回報,我會給你長久的生命。”
“就算不給任何回報,我也不想離開啊。”他喃喃道,“從前我說過多少次要永遠陪着你,可是你總是輕描淡寫地說起其他的事情,能聽見這句話,我很高興。”
耳根早已不複熱燙,我低下頭,地上沒有積雪,雪花落下只是化作一灘泥濘的雨水。我的衣擺處染上泥塵,這本是叫人不怎麽愉快的事情,然而現下我只是止不住地勾起唇角,仿佛那些泥污的形狀都是可愛讨喜的。
“我也高興。”
其實我是對自己是有些無奈的,先前還在想着白鏡言,想着不堪回首的過往,郁郁于心,現下三言兩語間,笑意便又重回嘴角,看什麽都是美好的。
只是因為眼前的這個青年啊。
無論如何,眼前的人,現下正在發生的事,總比那些灰暗褪色的故人往事要生動。
唇上傳來柔軟的觸感,我眨眨眼,看見近在咫尺青年的臉。紙傘落在地上,于是簌簌落下的細雪停留在他的發間衣上,化作晶瑩的雪水,再落上新的雪花。
他閉着眼睛,那是極專注的樣子。
只是雙唇貼合,亦是叫人迷醉。
雪仍在下,只是雪勢更大了些,我撿起那把傘,抖落紙傘內部積的些許白雪,重新将其罩在兩人頭頂。
去看看薛珏的可憐兄長,順道取來還君扇,說來簡單,然而單是取來二字,便不知會面對什麽。
雖說那是我母親的扇子,然而它畢竟是妖物,事隔這麽多年,又總是在凡人手中呆着,誰知道它會不會乖乖被我取回來。
不過即便如此,我仍舊要将其取回。
取回了扇子,将其交給弦清,白鏡言便再度會出現在我面前。他是我不能逃避的人,前世我于他有愧,他帶着怨氣來尋我,我便有必要盡我所能消除他的怨氣。
做錯了事,總要彌補改正。
至于身側這個青年,若他之後還願理我,我自然不會放開。
不過,等他恢複了記憶,明白了我是個怎樣狠毒的怪物,明白了我怎樣将鋒利的劍刃刺入他的胸膛,他怎麽可能會繼續喜歡我。
那時候他便是白鏡言,不再是眼前這個一心想我快樂的青年了。
白鏡言不需要頂着薛代的皮囊,這個用以自欺欺人的結論實在有太多錯漏。
恨意促使他化作薛代的模樣轉生,促使他來到不死城中見我,現在的喜歡,大約只是為了我之後的痛苦,将人從美夢裏陡然拖至地獄,這就是他的報複。
這才是正确的結論。
将從前埋在心裏不敢承認的事情,明明白白地擺出來,似乎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
至少,我現在還能夠感受到身側青年的溫暖善意。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白鏡晚現在的結論才是完全錯誤了,白鏡言壓根就沒想報複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