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那城中下雪,城外竟然也下了雪。”
随薛代往前走着,一路的沉默裏,我難得開了話頭。
細雪紛落,像極了不死城中随風飄零的瓊花。西風刮過,街巷的行人也漸漸少了。像這種下雪天,最适合手捧一壺暖酒窩在炭火旁,唔,若是有人能同我下一局棋便更好了,不過我的棋藝似乎不怎麽好。那麽便賞雪吧,有人同我一起飲酒賞雪,也算個不錯的消遣。
我胡亂琢磨着閑時的消遣,卻被一柄紙傘罩住了頭頂,這些日子總是默默陪伴的人為我拂去肩上細小雪花:“雪落在你身上,似乎也不會化。”
“這雪下得小,不必撐傘的。”我打了個哈欠,這種寒冷的天氣,總使我全身犯懶,我看着自己衣上的雪花,笑道,“因為同雪花一樣,是冰涼的,所以也不怕寒冷。”
青年握住我的手,感嘆:“是啊,暖也暖不熱。”
我的手不算大,十指卻修長。畢竟也是男人的手,骨節分明,比不得女子的嬌柔,可他怎麽總喜歡握着我的手,還總想着暖熱。
奇怪的家夥。
見他神情溫柔,便忍不住要欺負。
于是我将手從他溫暖手掌中抽離出來,換作一副認真模樣:“其實我是一條蛇,白色的,這麽大。”
說着,便伸了胳膊比劃:“獠牙大約有這麽長。”
見他沒什麽反應,我有些不甘心,遂道:“我從前化作原型咬死過人。”
幼稚的行為,只是想讓他看清,想讓他明白——我可不是他心裏美好無害又孤單的城主。我是個怪物,也從不無辜良善。
他對我好,無非是同千年前的薛代一樣,喜歡的不過是副美好皮相,若是沒有這個,他會喜歡?再寬容些想,他喜歡的只是臆想裏的白鏡晚,他不了解我,卻要做老好人,事事關懷體貼,等到日後他明白我的所有,想象與現實裏的落差遲早會逼得他逃離。
就如從前的薛代。
我可不願意前一天還與人言談歡笑,第二天便被當做洪水猛獸,一心逃離。若是最後離分,倒不如從前未曾有過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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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愚蠢的說變即便的體貼善意,我不想要。無論是從前的薛代,還是眼前的青年。
從前我什麽都沒有,便要拼了命拽住最後一根稻草,可是現今我有不死城,有從前極盡渴望卻求之不得的力量,這些東西都不會被人奪走。只有那些飄忽不定的感情,用不得旁人搶奪,它們原本就是不牢靠的。
也只有那時候一無所有,才會死死抓着那些不牢靠的東西。
“你是一條蛇,那又怎麽了,從前我聽人說,白蛇是很有靈性的,而且你方才比劃的也不是多麽巨大啊,只是一條小蛇而已,沒什麽可怕的。”
他依舊是一副無知無畏的模樣,我莫名地感到些挫敗。
“我說,我是有毒的蛇,是個怪物。”
青年依舊是滿目暖然笑意,好似真的無所畏懼:“你是怪物又怎麽了,我不怕你,我知道你是白鏡晚,是個脾性如稚童的家夥。”他将傘往我身邊移了些,“在我心裏你就是好的,那些過往你就算與我講,我也不能完全明白。鏡晚,故事之所以叫故事,只因為它一去不回,是從前的舊東西,舊東西,為什麽不能放下呢。”
三言兩語便叫我無法繼續講下去。
他憑什麽左右我的思緒。
我将手伸至他面前,催動法訣,于是光滑的手背上漸漸現出銀色鱗片,細密的,于白日裏泛着幽幽冷光。然後該是嘴巴了吧,我沖他一笑,露出尖尖的獠牙。
會害怕吧,會推開我跑掉吧。
我保持着那個笑容,意料之外的,沒有看見他眼睛裏的懼怕。
純粹善意的目光騙不了人,那裏頭連一絲厭惡都不曾有。
他看着我的手背:“也不是白色的,是銀色的,它比白色更好看些。”而後便是探究的眼神,“不過覆了層漂亮鱗片是什麽感覺啊,會不會覺得不自在。”
也不知該說他遲鈍,還是叫人心動。
心動?
我搖搖頭,揮去這個不怎麽靠譜的想法,待到手背的冰涼鱗片盡數消失,我不大自然地轉移話題:“逛了這麽久也該逛夠,看完雪喝完酒,咱們便去做正事吧。”
“喝酒?”
“難道你不覺得下雪天格外适宜飲一壺暖酒?”我思索片刻,補上一句,“順便賞賞梅花下下棋什麽的。”
青年搖頭道:“其實下雪天還是不要輕易出門更好,賞雪可是很容易染上風寒的。”
煞風景的家夥。
我不願再與他廢話,徑自往前走去。
身後悄無聲息地跟着兩個人。
無需動用術法,只是轉過一個彎,略一回頭,便看見一紅一藍兩道身影自以為高明地跟在後頭,行動時足下無半分聲響。
“鏡晚,之前我未見你的日子裏,你都是怎麽打發時光的?”
我與他在傘下緩步行走,也懶得再回頭看一眼後頭尾巴似的兩人,那二人于我沒什麽威脅,想跟便讓他們跟着吧。興許是見了紛落的細雪心情也随之開朗豁然,我答道:“那麽你猜我是如何度過。”
青年沉默了片刻,斂了眸,倒真是個仔細思索的模樣。他似想到了什麽,成竹于胸:“不死城中冷如寒冬,你定是窩在炭火旁小睡,飲酒,看雪,賞梅,興許還會作畫賦詩。”
“我可不會作畫。”
言罷,我邁步入了一間生意冷清的酒肆,尋了個敞亮位置坐下。
緊追不舍的兩條尾巴亦跟着走進來,佯裝自然地坐在旁側的一桌,我擡眼,恰與他們目光交彙。
都跟到這個地方來了,也該說說目的為何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