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虛實
自打那日被迫和夙平川“切磋”一番後,肖南回就連着三日告假,沒敢去城門附近轉悠。
其實就算她照常去當差,也是見不到夙平川的。因為左将軍也告假了。
光要營的人開始有些相信那個傳聞:左将軍與新上任的右将軍在城外狹路相逢、大打出手,互戰三百回合後兩敗俱傷,也沒能分出個輸贏高下,各自回府養傷去了。
當然,這些事肖南回都是不知道的。她正在為南下紀州做準備。
皇帝交代給她的任務,除了肖準和伯勞,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對外只說是随軍出城,可能要走上幾個月。
杜鵑為此頗為傷感,可能主要是為了那幾個肖南回見不了的相親對象,但肖南回走之前還是大包小包地給她包了許多吃的用的。她不敢告訴杜鵑,那小山一樣大的包袱,她一出府就轉頭叫人捎給姚易了。
除了吉祥、平弦還有伯勞,她只帶了不多的盤纏,随身行李比上次去霍州時帶的還少,怕的就是路上太過惹眼。
她是吃過苦的,就是将她丢到深山老林一個月,她也是能活命的。伯勞卻顯然不願意陪她吃苦,都快走到甲子大道正中了,肖南回從她身上硬是抖出幾塊金子。
肖南回看着伯勞一陣冷笑,對方心虛辯解道:“皇帝想必是怕你執行任務的時候少不了要花錢,這才賞你的。你不記得帶上,我替你想着呢。”
“這你倒是多慮了。”肖南回将那幾塊金子捏吧捏吧搓成了個球,往伯勞手裏一塞,“這次行動咱們要從基層滲透,奉行的是省錢策略。趁現在還沒走遠,你把這礙事的東西趕緊給我送回去。”
伯勞氣呼呼地往回走去,肖南回暗自嘆口氣。
伯勞沒去過嶺西,她自小在那邊長大,那鬼地方根本沒地方使金子,能使金子的人總共就那麽幾個,她絕不該是那幾個人之一。
下馬蹲在路邊等伯勞,肖南回一擡頭突然覺得眼前這棵樹有點眼熟,她四處看了看,發現這裏正是丞相府的後門。
這棵樹嘛,當然眼熟了,她還在上面蹲過一宿呢。
所謂不到菩薩門,不記香火事。
她都差點忘了先前讓人給框了,平白被搶了功勞,本想調查肖準的事也沒了頭緒。之前幾次想着上門算賬去,可臨到頭來到底還是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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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丞相這尊大佛,她便是要降妖除魔也得禮讓三分。
不算賬歸不算賬,她打聽打聽總是可以的吧?那人沒少行诓騙之事,萬一那丞相門客的事也是假的呢?可那日在城外丁未翔給出的牌子卻不像是假的。那......說不準是偷得別人的呢?
肖南回正在那自個翻來覆去地想着,丞相府的後門竟突然有了動靜。
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正從側門出來,帶着一名小厮,看樣子也是個門客。
腦子還沒轉過來,肖南回的身體已經一個箭步蹿上前将對方堵在牆根下面。
那人吓了一跳,可能是讀書讀久了,沒見過這等上蹿下跳、矯健如虎的人,當即後退幾步,有些結巴:“壯、壯士有何事,在這說便可,切莫拉拉扯扯。在下可是柏丞相的學生,你莫要胡來。”
肖南回心道:知道你是丞相府的人,找的就是你。
只是這讀書人也太弱不禁風了,同樣是不懂武功的人,某人的膽識可比他大多了。
她怕這人再喊幾句驚動了府裏的人,面上盡量做出個和善些的神情:“這位兄臺,我就是想向你打聽些事情,沒有別的意思。”
書生上下打量她一番,肖南回今日準備出城,穿的甚是普通,雖說不至于是什麽流民寇匪,但也不會是什麽名門大家的人,也難怪行事會如此粗鄙。
他當下心中便有些不耐,卻也不敢硬來,只是神色頗為別扭:“在下趕着去城北書苑,可耽擱不得。”
肖南回點點頭:“必不耽誤兄臺辦事,就是想問問,這丞相府上可有一名姓鐘離的門客?”說罷,擔心對方懷疑自己目的,又加一句,“他欠了我銀子不肯見我,我這才找上門來。”
書生楞了一下,随即眯起眼來,似乎在有意思索一番:“這般奇特的姓氏,我若是聽過或見過,當是不會忘記。”
“那,是見過還是沒見過?”
書生搖了搖頭。
肖南回不死心:“那可有見過一名帶刀侍衛,姓丁,是雁翅營的中尉。”
這回書生似乎終于有些印象:“你說的是丁未翔丁中尉吧?他與丞相大人家的三少爺交好,倒是時常走動。”
肖南回聽了皺起眉頭。
這就奇怪了。丁未翔那厮向來是寸步不離他那主子的,怎可能只見過他一人?除非,眼前這人也沒全說實話。
肖南回猶疑的目光落在那書生身上,對方卻已經急匆匆退開來,拉着自己的小厮往外走去:“在下真的有急事,勞煩兄臺讓道。”
光天化日之下,肖南回總不能真攔着人不讓走,只得讓開路。
“給你添麻煩了。”
書生急匆匆走遠,伯勞後腳也趕了回來,見肖南回正一臉呆呆地望着路口的方向,公報私仇地踹了她一腳。
“看什麽呢?還不快走。”
肖南回撣了撣身上的鞋印,面無表情地抓起伯勞,使勁抖三抖,确定這回身上再沒藏什麽奇怪東西後,一言不發地翻身上馬。
伯勞也趕緊騎馬跟上,馬蹄聲遠去,丞相府的後街再次安靜下來。
後街盡頭拐角處,方才急急走開的書生正停在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前,仔細确認一番肖南回已經離開,這才上了馬車。
除了趕車的車夫,車廂裏只坐着一個人,須發盡白,卻是老丞相柏兆予。
他見書生上車來并不驚訝。
“人走了?”
“回老師,已經走了。”
“都問了什麽?”
“問學生,府上是否有姓鐘離的門客。”
“那你如何作答?”
“我按老師交代的回過她了。”
老丞相意料之中地“嗯”了一聲,撚了撚胡子,似乎對自己的先見之明頗為滿意。
“老師......”書生的表情有幾分猶豫。
“還有何事?”
“昨天夜裏丁中尉來過一趟。”
“又來了?!”柏兆予長久以來保持良好的氣定神閑碎了一地。
書生估計是第一次見老丞相如此吹胡子瞪眼,一時有些懵然,只點了點頭。
“他來做什麽?又來借老三的牌子?”
“沒有。”書生頓了頓,如實說道,“三少爺将牌子藏起來了,這回借的是二少爺的牌子。”
柏兆予使勁閉了閉眼:“還有麽?”
“......還借了府上一輛馬車。”
馬車裏一陣令人絕望的沉默,書生有些不知所措。
在他的印象中,丞相年紀雖大,卻不是迂腐之輩,相反還十分睿智豁達,應當不是這等小氣之人,怎麽會因為一輛馬車動這麽大的氣?
不過好像丁中尉一來,丞相就有些一反常态。上次差不多是半個月前,丁中尉來還三少爺的腰牌,丞相嘴上沒說什麽,等人一走便沖着三少爺發了脾氣。
三少爺最是儒雅知禮,那次卻忍不住回了嘴,父子二人不歡而散。
要說這三少爺也快到而立之年了,除了一兩個通房,正室之位竟然一直空懸,上次同丞相吵嘴還是因為娶妻的事呢。
等等,三少爺老大不小還未娶妻,而丁中尉一來老丞相便十分焦慮。難道說......?
書生腦海中徐徐展開一副不着邊際的遐想:丞相發脾氣會不會是因為,丁中尉看上三少爺了啊?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卻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昨天三少爺這次将牌子藏起來,就是委婉告訴丁中尉,自己身不由己無法回應這份情了。好一出棒打鴛鴦的苦情戲啊!
方才那莽夫搞不好就是丁中尉自己派來的人,胡言亂語地打探虛實。如此說來,似乎連丞相方才那些荒謬的囑托也有了緣由,這就叫故布迷陣!
欸,可憐他的老師一把年紀,還要為了這種事操心受累,也是令人唏噓。
當然,他如此聰慧猜透這一切也不能乘人之危,所謂看破而不說破才是上乘之道。
柏兆予終于睜開眼,全然不知身邊的書生正飄飄然地想着些什麽,吩咐車夫道。
“張伯,出城去。”
車夫張伯應了一聲,馬車向着城門方向駛去。
書生小心看着丞相臉色,斟酌着問道:“老師咱們這是去哪裏?不去書苑了嗎?”
“去永業寺。”
“去永業寺做什麽?”
“燒香拜佛。”老丞相使勁順了順胸口的氣,似乎已經平靜下來,然而顫抖的胡子尖還是洩露了主人翻江倒海的心情。
書生連忙跟上一句:“是,學生到時候也會敬香三柱,祈求老師家宅平安。”
柏兆予奇怪地看他一眼:“與我家宅何幹?”
書生茫然:“那老師是去求什麽?”
老丞相嘆口氣,眉間是真實的憂愁:“求菩薩保佑我天成命數未盡,順便和一空法師讨幾副安神香,不然未來一兩個月我都別想睡個安穩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