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面聖(下)
肖南回愣了一下才點頭跟上那內侍官。
看來自己今天來的不是時候啊,正好趕上皇帝洗澡。可這□□的就開始沐浴,這皇帝也是怪癖甚多。
肖南回謹記肖準平日的叮囑,一路低頭猛走,左右景致都沒看上兩眼,待到了地方又被告知,皇帝還未沐浴完畢。
泰和湯苑是皇帝沐浴的地方,一般不會讓外臣入內,肖南回只得隔着三道門在外院等候,為了不“觸犯聖顏”,還要一直躬着身低着頭。
湯苑的圍牆比宮內其他院落的都要矮些,為的是讓修建過的甜月桂能半遮半掩地探出牆來,瞧着別有致趣。湯苑內有一口四季流淌的熱泉,須得引入涼水與之混合才能享用,而那熱泉蒸騰起來的熱氣常常溢出圍牆之外,将整個泰和湯苑襯地好似一座憑空多出來的神仙沐池。
肖南回正對着湯苑的正門,那門被修成少見的正圓形,上面用明黃和深綠繪了許多曼妙的紋樣,一直綿延到湯苑前的玉石地面上。只是迎面而來的水汽模糊了視線,她盯了許久也沒看出來那畫的是何東西。
熱騰騰的水汽将人包裹其中,而這六月的天更是已經開始潮熱,肖南回穿着厚重官服,沒一會裏衣便已經濕透。轉眼已經過去一炷香的時間,湯苑的門內毫無動靜,不知那皇帝究竟在裏面做什麽。
不是說面聖嗎?這頭都不讓擡,又隔着這千重牆萬重門的,能“面”個鬼......
肖南回腹诽着,躬着身向前挪了挪:“單常侍,敢問聖上何時才能沐浴完畢?”
單将飛恭敬回道:“該是快了。”頓了頓補充道,“聖上沐浴時不喜有人在側,更不喜有人打擾。肖大人便耐心等等吧。”
肖南回只得又縮了回去,長長衣擺下雙腳換着步伐,左邊撐一會右邊撐一會。
又過了大約一炷香的工夫,湯苑的大門裏還是毫無動靜。
肖南回已經站得昏昏欲睡。就算是皇帝再如何講究,這洗的時間也太久了吧?一個大男人也要在沐浴上浪費這麽多時間?這是洗澡麽?這是褪毛吧?
不過......
肖南回腦子裏飄過幾個時辰前、那一車車拉進城中去的美人,想想那一個個行走的溫香暖玉,真要是都送進宮來,也夠皇帝喝上一壺了吧?啧啧啧,是一天一個呢?還是一天好幾個呢?照這麽個算法,也難怪要泡久一點,這是腎虛啊!
肖南回為自己的推論感到一種不可說的樂趣,嘴角不由自主地就勾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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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将軍有何開心事,笑得如此不露聲色啊?”
肖南回擡頭對上單将飛笑眯眯的臉,心下沒來由地打了個冷戰,連忙收斂笑容:“哪裏哪裏,單常侍你看錯了。”
單将飛倒也不再多言,兀自躬身立在一旁。
不知又過了多久,肖南回正昏昏欲睡之時,突然聽到一陣清脆的鈴铛聲從那苑內傳來。
肖南回懵懵登登睜開眼,早就在泰和湯苑外牆候着的一衆婢女聽到那鈴聲魚貫而入,那扇圓形的門被打開,露出裏面的隔院來,裏面那院又是一道圓門,宮女們開一扇門便在門兩側随侍兩人,餘下的再向內院行進。
如此一番,一重套一重,總共有六扇門。待到還剩最後一扇,那領頭的女官便不動作了,只恭敬退下候在一旁。
單将飛恭敬對肖南回說道:“肖大人在此稍後,容我去向陛下通報一聲。”
“有勞。”
單将飛一路穿過那層層的門,直到苑內那座清雅的竹屋。
“陛下,青懷侯府肖南回請見。見,還是不見?”
半晌,一道低沉沙啞的人聲從屋內傳來。
“叫她進來吧。”
單将飛複又回到肖南回身邊,笑眯眯道:“陛下讓您進去呢。”
肖南回暗暗松口氣,緊了緊手裏拎着的那絨布錦盒,想着趕緊交差趕緊了事,她是真的不太适合這宮中的氣氛,規矩如此多、暗中盯着的眼睛又不知有多少雙,稍有行差踏錯便是承受不起,她可不想到時候給青懷侯府找麻煩。
早就聽聞,天成這位帝王是出了名的冷淡和喜怒無常,平日裏最不喜人近身,就連重臣議事也時常要隔着簾子不得親近,也不知那些美人妃嫔都是如何過活的。
估摸着衡量出最保守的距離,她走到那倒數第二扇門前便停下了,随即清了清嗓子,朗聲報上名。
“青懷侯府肖南回,叩見陛下。”
言罷,恭敬行禮,額緩緩至于地,靜候君音。
過了一會,那屋內的聲音才響起。
“近前來。”
肖南回有些意外,沒想到這皇帝竟會嫌她站得遠。
頓了頓,她起身,拎着錦盒跨過眼前那道門檻,終于進到了最裏面的院子。
進了這處院子,肖南回才發現腳下的青石板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細碎的白色石子,那些石子尖銳粗糙,人走在上面時會不自覺地放慢腳步。
“停。”
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她一條一跳,肖南回連忙停下腳步,臉上有幾分惶恐。
“太近了些。”
肖南回簡直要哭笑不得,只得踟蹰着着退了幾步。
“嗯,便站在那裏說罷。”
她此時站着的地方是這院中唯一有花草的地方,幾株盛開的蘭花擁在道邊,濃郁的花香飄散到她鼻間,令她有些發癢。
肖南回強行忍住打噴嚏的沖動,将先前已經翻來覆去準備過許多遍的話說了出來:“陛下此番施殊恩于臣,令臣接連升任四職,位列将軍,理當請安當面叩謝聖恩。承蒙陛下厚愛,臣感戴歡忭,惟謹遵聖旨,竭誠效力,以報君恩。”
這是陳偲叮囑過的話,她是一字不落地背下來的。
然而皇帝卻沒說話。
肖南回有些忐忑,偷偷看一眼前側站着的單将飛,對方卻眼觀鼻鼻觀心,壓根看都不往她這邊看一眼。
良久,皇帝的聲音這才響起,卻似乎對她先前那套說辭半點都懶得回應。
“愛卿可以擡起頭來,這樣說話不累嗎?”
肖南回松了口氣,這才擡起有些酸澀的脖子,向那竹屋望去。
這最後一層門是個薄紗做底,秀竹做框的耳門,說是門,其實稱作屏風更為合适。
那薄紗上繡了和外面院門一樣的藤蔓紋樣,透過那層紗,便能勉強看到屋裏面晃動的人影,依稀是個長發未束、一身黑衣的男子,面目模糊的很,不知是個什麽模樣。
“手上拿着的是什麽?”
肖南回這才想起來,險些将正事忘了,将手上一直捧着的錦盒遞給單将飛。
“此次承蒙聖恩,愧不敢當,這是微臣的一點心意,還勞煩單常侍幫忙轉交給陛下。”
單将飛接下東西,從側門進到那屋裏,将東西放下又退了出來。
只聽那紗門後一陣窸窸窣窣,那人影似乎是将錦盒打開來,看了看裏面的東西,又合上了。
血紅色的兩根鹿角,仔細看的話,上面還有刀砍留下的痕跡。
“愛卿為何送孤此物啊?”
肖南回不知為何便想到郝白那日臨行前同自己說的話,便依樣畫葫蘆地照搬了一遍:“聽說這鹿角入藥,服之可增強健體、延年益壽。這兩只算是相當完整的了,乃是臣此次前去霍州那藥材世家鄒氏所贈,說是取自第一次換角的幼年花斑雄鹿,甚是難得。”
欸,可惜可惜。若非那天晚上在橋上遇襲,她本來還有許多蘿蔔那麽大的山參、小傘一般的靈芝......
“孤以為,這鹿茸乃是壯陽之物啊。”
這一句話宛如驚雷将肖南回劈在原地,原本就因為熱氣濕透的裏衣突然就冷飕飕的,一股涼意順着背脊爬上後腦勺,讓她有些顫抖。
杜鵑啊杜鵑,你可害慘我也。她早該料到杜鵑送禮只挑貴的,可誰知道帝王竟然如此年輕,她送什麽也不能送這麽個東西。便是什麽都不送也好過暗示人家英年早......欸。
“陛下威武,自然......自然是用不上的。”
用不上你送個屁啊!
肖南回盯着地上的白石子,恨不能挖個洞遁了。
泰和湯苑內甚是安靜了一會,許久,那道影子似乎自那紗門後站了起來,似是将那裝鹿茸的盒子踢到了一邊。
“愛卿的心意,孤領會了。只是今日召你前來,乃是有要事相商。”
肖南回只求趕緊将這篇掀過去,連聲點頭道:“陛下請講。”
“碧疆之事,青懷候可曾向你提起過啊?”
“收複碧疆乃是義父畢生所願,臣自幼時起便常常聽他提起。”
“聽聞你幼時曾在宿岩一帶生活過一段時日,可能講得那裏的方言?”
這皇帝消息倒是靈通,她是五六歲的時候被肖準從宿岩帶回赤州的,宿岩話一早就會說一些,而後十幾歲的時候跟随肖準在嶺西一帶鎮守,同當地土生土長的當地人混得很是熟稔,南羌人的話也說得流利,算上赤州音韻,她也算是通曉三門方言的人了。
“回陛下,臣也是自坊間習得的,登不得臺面。”
“便是登不得臺面才甚好。孤有要事欲托付于卿,卿可願鼎力相助于孤啊?”
你是皇帝,我當然......不能拒絕。
肖南回一揖到底:“肖南回願粉身碎骨以成陛下心願。”
紗門後的人勾起嘴角:“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