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秘玺
兩人一進玉樓,便有個機靈的小童上前招呼道:“二位公子是來挑貨還是出貨的?可有熟識的掌櫃?小的這便給您喚來。”
丁未翔四處張望一番,沒見到要找的人,于是說道:“大掌櫃可在?”
此間玉樓共有八個掌櫃,八個掌櫃各有精通,平日坐鎮店裏可謂各顯神通,但群龍不能無首,八個掌櫃上面還有一位大掌櫃。大掌櫃是大東家,玉樓真正的主人,也是這其中最資深的行家。
小童愣了愣,沒想到對方竟然一開口便要見主人,當下客氣回絕道:“公子有所不知,大掌櫃年事已高、行動不便,已經多年不見客了。”
丁未翔卻道:“我等與大掌櫃有約在先,煩請通報一聲,就說鐘離公子來找便可。”
小童應下,快步向後院走去。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他便攙了個拄着雕玉龍頭拐杖的老人走了出來,正是大掌櫃本人。
他看到鐘離竟,也是有些驚訝,半晌示意小童退下,親自取了提燈來,将二人引向後院。
玉樓後院是條狹長的甬道,兩邊是一間間的矮房,各個門上落着巨大的銅鎖,都是存放玉料的地方。
大掌櫃最終停在盡頭的一處小瓦房前,徐徐開口道。
“父親前些日子受了些風寒,請了郎中來瞧過只說怕是不太好,公子若有未盡之言,此次便做個了結罷。”
鐘離竟躬身一揖:“幸得再見老先生一面,亦無多求。”
大掌櫃笑了笑:“公子能有此心也是難得。父親确實年事已高,唯恐不能給到公子想要的答案啊。”
說罷,他推開屋門。
屋子十分狹小,但該有的東西也都齊全,初夏的天氣已經微熱,房間裏卻清涼宜人,角落裏有一小攤草灰,是剛剛燒過艾草留下的灰燼。
繞過簡單屏障便見一張暖榻,塌上躺着一名裹着厚毯子的老者,須發盡白,形容枯槁,一只搭在毯子上的手嶙峋見骨,若不是那還略微起伏的胸口,見了的人怕是會以為這已經是一具幹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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拄着拐杖的老掌櫃向着床上的人恭敬行禮,特意提高了嗓門:“父親,您等的人來了。”
老者一直緊閉的眼皮顫了顫,緩緩睜開,渾濁的眼珠轉了轉,勉強落在鐘離竟身上,辨別了一會,才微微動了動手指。
“知道了,你下去吧。”
大掌櫃看一眼鐘離竟和丁未翔,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塌上老者微微墊起些身子,好讓自己喘氣喘地順暢些:“公子總算來了,老夫還以為等不到你了。”
“老先生不必起身。”鐘離竟示意丁未翔将東西拿上來,“東西我已經拿過來,在塌上看就好。”
丁未翔走上前,将一旁立在床頭的小幾拿來擺好,那小幾是最普通的樟木制成,因為常年使用,已經磨得發亮,歲歲年年中不知有多少美玉奇石在其上流轉停頓過。安置好小幾,丁未翔小心将那軟巾中的東西拆出來,素白的軟布上靜靜躺着一個四四方方的物什,左右不過男子手掌心大小,看起來污蒙蒙的,不知是何材質。
老人吸了口氣,慢慢挽起袖子,枯瘦的手指在觸到那東西的一瞬間似乎變得靈活了起來,上下摸索一番,在看到正中那個小洞後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那邊櫃子下面有個黑色的壇子,你拿上來。”
丁未翔依言将那不過拳頭大小的壇子端了過來,壇子裏是一種無色透明的液體,聞起來有種淡淡的苦味,老人顫顫巍巍将裏面的東西盡數倒在了盒子上。一層細小的氣泡在盒子表面浮起,老人随後抓起一旁的綢布細細擦拭,那綢布像是有了法術一般,所過之處便将那污泥厚塵盡數抹去,露出下面瑩潤剔透的本質。
片刻之後,一塊晶瑩剔透、被透明薄壁包裹着的翠綠玉石顯現出來,卻原來是被裝在一個量身訂造的盒子當中。
如此精妙之物實屬罕見,若非親眼所見便是千言萬語也難描述其中玄妙。
“我眼睛不行了。你看看,裏面那塊玉上可有字?”
鐘離竟小心托起那個透明的匣子,透過雕花的水晶薄壁,只見一塊正四方形、八面光滑如鏡的碧玉靜靜懸在其中,像是漂在一種透明的液體裏,其妙非常。
“無字。”
“可有一角是有裂痕的?”
鐘離竟擺弄匣子,讓燭光照亮四角,終于隔着匣子看到了那玉上一處不甚明顯的裂痕。
“有。”
“那便錯不了了,這就是你要找的東西。”
雖然一早心中便已肯定七八分,但如今聽到這句話,鐘離竟還是微微展了展眉。
這一趟霍州之行雖然劍走偏鋒、險象環生,但如今這結果确實也不枉他親自走這一遭了。何況,他還認識了有趣的人。
修長的手指輕輕點在那玉石上,白皙與翠綠形成刺目的對比,就像年輕與古老之間橫亘着的那道深深的時間鴻溝。
“老先生當年是如何見過這東西的?”
空氣安靜了片刻,那滄桑的聲音才再次慢悠悠地響起:“我這樣的人,原本是一輩子也不可能見到這樣東西的。你姑且将這一切當做機緣巧合吧。”
老者說到這裏咳嗽兩聲,眼睛卻愈發亮了,像是回憶起以前的時光,臉上也有了些精神氣:“我那時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學徒,師父嘴巴嚴,我跟着他進老皇宮去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是要去做什麽。到了才知道,原來是要修補傳國玉玺。”
鐘離竟望着那四四方方的水晶盒子,開口問道:“玉玺這般貴重,怎會損毀?”
“我只記得當時宮內的傳聞是說,太上皇瞧上了這做玉玺的寶玉,說是其精純可保人魂魄不散,便要那玉玺做他百年後的陪葬。當時的涅泫皇帝自然不依,沒有玉玺如何傳國?兩人便在寝宮争執起來,混亂中這方秘玺墜落在地,便摔壞了一個角。說來也都是天意吧。傳國玉玺受損可不是什麽好征兆,後來也确實應驗了。”
鐘離竟聽了,不知想到什麽,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卻無笑意:“依老先生所見,這世上當真有寶玉可令人長生不老嗎?”
老者聽聞笑了起來,臉上的褶子都堆到了一起:“倘若真的有,那老夫何故在病榻之上苦苦掙紮?老夫在玉樓做了一輩子的活計,多好的玉石都經過手,也沒見過哪塊玉成了精,還能裝了人的魂兒。石頭就是石頭,不過是看在誰手裏罷了。”
時間在那具肉體上留下蒼老的痕跡,卻也賦予了他通透的智慧,那雙渾濁的眼其實已經辨不清細小物件,卻能洞察人世間的許多道理。
“公子來找老夫,應當不只是為了确認這樣東西是真是假吧?”
鐘離竟面色平和,也不多做掩飾,單刀直入地問道:“老先生可有法子将東西取出來?”
誰知老者卻搖了搖頭:“我雖知道這匣子的機竅原理,卻也無能為力。”
鐘離竟的聲音依舊淡淡的,卻也隐隐帶了幾分壓迫感:“老先生是不能,還是不願?”
老者是個見過世面的人,聲音裏坦坦蕩蕩,卻也不卑不亢:“公子何等尊貴的身份,老夫不敢隐瞞。并非老夫不願助公子取得這裏面的東西,而是你我、乃至整個天下,恐怕再難有人能打開它了。”
鐘離竟眉頭微蹙,他看向盒子正中那個正圓形的小洞,那洞裏有一處尖銳的凸起,不知是做何用:“先生所言,是指這盒子的鑰匙已經遺失?”
“想必你已察覺那處機竅,只是這匣子沒有鑰匙,若想開啓需得有裘家人的血才行。”
原來如此。
那洞并不是鑰匙的插孔,而是藏了取血的刺。鄒思防費盡心思要開匣子,無意中刺破了手指,這才中了機關染上劇毒。
然而自打江山易主,裘氏一脈便被趕盡殺絕,夙家人若想坐穩王位,便容不得有任何差池,近百年過去,若想覓得一滴裘家人的血,怕是比摘星撈月還要難。
“若是強行将外面的匣子毀了呢?”
“你可知裘氏當年為何要花心思打了這匣子?那便是若有不測的一天,就将玉玺鎖入盒中,非裘家後人不能開啓,強行毀掉匣子便是玉石俱焚。這是昔日徑蔭樓的手藝,你若不信,大可一試。”
徑蔭樓曾是赤州境內最大的玉樓,制作秘玺所用的玉料便是此樓所出。傳聞徑蔭樓樓下已挖空十數丈土地,其中所藏的奇巧珍玩數不勝數,樓中更是多技藝高超的匠人,平日除了打磨玉器,便會鑽研些機關機括,專為權貴定制。
徑蔭樓已經随着百年前那場動亂消失在歷史長河中,而經由它手的東西市面上甚少流通,已是有市無價的寶貝。如今眼前這件,真的有傳說中那般神奇?
老者說了這許多話,先前吊起來的精氣神又有些不濟了,眼皮沉重地垂着:“老夫所知,已盡說與公子。如何定奪,便是公子的事了。”
夜風驟起,檐鈴清響。
塌上的人已然昏昏沉沉,不知是否進入那長夜舊夢之中,不願醒來。
塌邊的人緩緩起身,因為趕路的緣故他一身風塵,卻不見絲毫疲憊憔悴,那雙眼反而黑的發亮。
不對,事情遠沒有看上去那麽簡單。
那一夜的涅泫皇城寝宮裏,兩任帝王究竟在為何時争執,以至于從來置于盒中的玉玺竟會跌落受損。而後裘家人又為何獨将這一枚玉玺放入盒中,費勁心思地藏起來,即使已經國破家亡也要力保它,無法護住便要毀掉。
秘玺,秘要之玺。
裘氏究竟還有何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