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卑鄙
應付完那勞什子左将軍,肖南回板着臉把簾子放下來,一屁股坐回墊子上,馬車又緩緩移動起來。
過了一會,她覺得似乎有人在打量自己,一回頭才發現鐘離竟正淡淡看着她。
肖南回撇了撇嘴:“怎麽?發現我不過是個小小隊正,便覺得我不配與你同乘一車了?”
鐘離竟搖搖頭:“只是先前不知,原來你對當今聖上竟然意見這麽大。”
肖南回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在說先前她無意中抱怨的那幾句話,當下裝傻起來:“你在說什麽?我不太明白。”
“肖隊正剛剛才說過,現下便忘了?”
“我這人,忘性大。”
“無妨。肖隊正不記得,我還記得。你說,皇帝眼神不太好。”
肖南回臉上一僵,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有嗎?一定是你聽錯了。”
“你還說......”鐘離竟的半句話最終沒能說出口,被肖南回一把捂回嘴裏。
女子掌心不似柔荑那般溫潤細膩,反而有一層薄薄的硬繭,粗糙的有些硌人。
而男子的唇卻比看上去還要柔軟,溫熱的氣息似乎灼傷了肖南回的手,令她沒來由地想起方才溪邊馬車前,他從她手上采撷果子時的情景。
肖南回驀地将手縮了回來。
車廂中一時寂靜,先前進行到一半的對話戛然而止,卻再沒有人将它提起。
距離闕城的最後一段路程,就這樣在安靜中平穩度過了。
日落宵夕山前的最後一刻,肖南回終于趕在城門關閉前回到了闕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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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霍州,實則前後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卻也仿佛出征後回朝一般。以往她在外駐軍月餘甚至一年多後回城時,第一站都是要去望塵樓找姚易的。她的頭發長得很快,長時間不修整行軍時便會難以打理,杜鵑是決計不會讓她動頭發的,所以每次只能去找姚易幫忙。
這一次,她也是要去找他的,只是不是為了頭發,而是為了那盒子裏的東西。
“此行多謝鐘離兄借車馬一用,既然已經回城,不如就此別過。想來鐘離兄也有要緊事要辦。”
鐘離竟看一眼肖南回,從善如流地點點頭:“自然。此處尚在城門附近,人多眼雜,待行到丁禹路附近,便與姚兄作別。”
肖南回覺得也對,便點頭同意了。
馬車又行了一盞茶的功夫,緩緩停了下來。
只是不知為何,車廂外似乎人聲亦是嘈雜,不比城門附近時安靜多少。
“到了?”
丁未翔已經将車門打開,示意肖南回可以下車了。
她跳下車轅才發現,四周不知何時擺上了不少攤位,每個攤位上都懸一盞糊着粉紙的燈籠,燈籠下人頭攢動,多是姑娘婦人,而那攤位上賣的則都是些胭脂水粉的小玩意。
“今天是什麽節日嗎?”
丁未翔聽見回頭,先是有些驚訝,複而想起什麽看向肖南回:“倒也不是什麽節日,是城中一年一度的桃花集會,商戶們會擺些夜市,來逛的大都是女子。肖隊正對這些不感興趣,想來是不知道的。”
桃花會肖南回是聽過的,但誠如丁未翔所說,她一介習武之人,平日裏莫說搽脂抹粉,就連釵環都甚少戴在頭上,這類集會她從未關注過。如今一見,竟然比想象中還要熱鬧不少。
這一分神的功夫,周圍的人又漸漸多了起來,她可不想一會撞見熟人,便要吩咐伯勞快些将行李整理好。
“肖南回?”
一聲又尖又細的女聲在肖南回身後炸開,像是一根尖銳的指甲刺激着她的神經。
與此同時,伯勞那厮像是見了貓的耗子一般,狠夾了一把吉祥的肚子,飛也似的逃沒了影。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她不回頭也知道喊她的人是誰。
但仗着周圍這麽多人打掩護,肖南回決定暫時裝聽不見,猥瑣地縮了縮脖子。
“肖南回!”
那聲音又近了幾分,這回帶了些怒氣,還有幾分确信。
肖南回換了個姿勢,正準備再抗一抗,誰知她面前馬車裏的男人竟然在此刻好死不死地開了口:“咦?那邊好像是你的熟人。”
肖南回絕望地閉上眼,只聽後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下一秒杜鵑的魔爪一把按在她肩頭,将她掰了過去。
“肖南回,你竟敢裝作聽不見老娘喚你?!你還知道回來?不如死在外面算了!”
杜鵑最怕別人說她老,所以很少自稱老娘。除非是氣急了。
此時正是黃昏時分,街上往來除了閑逛的人,還有不少收工回家的路人,杜鵑這一嗓子引得路上人人側目,肖南回只恨自己的臉沒有生的細小些,能用這袖子來擋一擋。
“杜鵑姐,我錯了還不行嗎?你行行好,莫要在這大街上呼來喚去的了。”
杜鵑秀眉一豎,聲音倒是小了下來:“哦?你知道錯了?那錯在何處?”
肖南回嗫嚅:“錯、錯在......”
杜鵑冷哼一聲,手中剛買的銀釵子往頭發裏一插,騰出手來飛快擰了肖南回的耳朵。
“說不上來是吧?今日活計我也做妥,有的是時間陪你好好聊上一夜,看看你這腦袋瓜裏究竟裝了些什麽道理。”
肖南回慘呼,她一直不明白杜鵑那樣的纖纖細手,怎麽有着如大悲寺方丈枯禪手一般的功力。
“等下。”
鐘離竟的聲音慢悠悠從車上傳出,杜鵑愣了一下,手下力道不自覺就松了些。
肖南回一點也不意外。第一次聽到這聲音的人,大都是這個反應。
“未翔,将姚公子的行李拿給他。”
幾個布包和郝白贈與她的大盒子被從車簾後推了出來,末了一只骨節分明、玉樣精致的手從簾子後伸了出來,優雅地将那千辛萬苦得來的盒子鄭重放在那一堆行李的最上面:“姚公子這最重要的東西可別落下了。”
杜鵑看着那只手吞了吞口水,聲音不自覺地就溫柔了起來。
“多謝這位公子,我家南回性子頑劣,定是多有得罪的地方,還望多多諒解。”
添麻煩?誰給誰添麻煩還不知道呢?!
肖南回覺得對方絕對是故意的,她要在城門下車他就偏不肯,非要挑這什麽丁禹街,又正好碰上杜鵑來逛桃花會,怎麽能事事都如此湊巧呢?正要狠狠質問上兩句,杜鵑手下的勁道又提了起來,這回是狠狠掐在她腰間。
“東西也拿齊了,還不跟我回家?!”
她幾乎來不及同那車廂裏的人再有任何交集,便被強行拉走。
遠離了主街的喧鬧,肖南回好不容易掙脫開來,
“杜鵑姐,你別氣了,我也是為了義父......”
“你哪裏是為他?!你這廂不顧頭尾地走了,将軍擔心你安危,一直暗中派人在赤州境內尋你,也不知你是攪進什麽渾水,他的人時常夜裏來府上複命,将軍連個安穩覺都睡不好......”
原來,之所以進了赤州後刺殺的人便少了,是因為肖準。
肖南回呆呆聽着,心間有種甜蜜的滋味擴散開來,任憑杜鵑的嘴巴開開合合地數落,她竟也毫不在意。
肖準是在乎她的啊。
這世間,能在乎她肖南回的人不多,所以每一個人她都會回報以百倍千倍的珍惜。而這其中能有肖準,是肖南回覺得此生最幸運的事。
莫說是去求那一方玉玺,便是天上的月亮,她也願意試一試。
肖南回在牆角處騰出一只手,美滋滋地去拿那摞行李最上面的那個盒子。
然而拿起那盒子的一瞬間,笑便停在了她的嘴角。
這盒子未免太輕了些。
她慌亂地擡頭去瞧巷口的街道,車水馬龍中,那輛馬車早已不見蹤影。
杜鵑見她色變不明所以,肖南回也沒時間解釋,當下急急打開手裏的盒子。
入眼并非那一抹翠色,而是幾團紅色。
盒子裏靜靜躺着三枚分外眼熟的蓬蘽,哪裏有那玉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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闕城城西深淺巷子裏,有一處民宅模樣的院子,臨街卻是一座三層小樓,三層飛檐之上挂的是少見的白玉檐鈴,微風拂過,玉擊之聲清脆悅耳。
臨街院門無匾無字,只有常客才知道,這裏是一處玉樓。
天色已暗,樓內亮起點點燭火,仍是人聲嘈嘈,看樣子竟還未打烊。
丁未翔駕着馬車緩緩停在玉樓門前,早有一身着灰衣的男子等在那裏,等到那兩人下車後,獨自将馬車駕離了門口。
鐘離竟一身輕松、兩手空空,丁未翔也只得手中那一方東西,如今沒了盒子,那方寶貝暫且被一塊軟巾包着,從外面瞧也看不出什麽名堂。
丁未翔掂量着手裏的東西有幾分感慨。
主子那偷龍轉鳳的動作他一早便瞧見了,身為名門出身的刀客,他私下覺得那手法有些不大光明,可現在想想,卻是不動聲色、免去麻煩的上上策。畢竟兩相争執,肖姑娘肯定是個難纏的主。
“未翔可是覺得我卑鄙了?”
饒是陪伴多年,猛地被人拆穿心思還是讓丁未翔吓了一跳,他連忙正色道:“主子自有決斷,屬下怎敢妄議。”
那人卻已經兀自向前入了那樓中,丁未翔也收了心思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