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林燃覺得自己最近又有點“犯病”。
比如,外出鎖上門時一定要拉着門把手反複确認,緊接着走到電梯口又開始記性不好地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鎖門。
偶爾走出去兩步又折回來,手推一下确定門打不開,才好安心離開。
再比如,衛生間的燈剛被關,她合上卧室門倒床,伸手摁掉臺燈,轉個身仰頭躺好。
結果放松時刻,突然來了個急剎車。
林燃睜開眼,面對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驀地産生了一句靈魂自問:她剛剛關水龍頭了嗎?
好像關了吧。內心有一個聲音在說。
關了關了……
真的關了嗎?
……
天哪!
一把掀開被子壓胳膊下面,林燃掌心撫過額頭撩開頭發,手指仍插在發間,一陣錘床蹬被子後開始不斷給淩亂的自己做心理暗示。
耳邊的音樂已然成為了一種嘈雜的聲音,更加無法撫平她此刻煩躁的心情。
頭重得像被塞了無數個莫名其妙毫無關聯的想法,它們争先恐後擁擠着搶冒出來,快爆炸了。林燃感覺到,她正在度過一段莫名焦躁,莫名沮喪,憋悶得難以呼吸,甚至于莫名傷感的時期。在她不算漫長的成年生活裏間歇性發作,時好時壞。
她多麽熟悉這樣的滋味。
像生活的起伏。現在落下去,任這些壓抑的壞情緒釋放幹淨了,哪怕哭他個三天兩夜,眼淚也總會流幹的。等過段時間,一切又會順其自然好起來,好到一個陽光明媚的晴天就足以使人精神飽滿。
因而她總可以拿結果來安慰自己,雖然過程會有那麽一點難熬。
扯下耳機線拿起手機看一眼時間,林燃已經睡不着了。她擡起胳膊,對着手機屏幕微弱的光眯起眼。
恭喜,她又成功見證了美好新一天的來臨。
眼前突然一黑——
隔着一只彎曲手臂的距離,一個不當心脫手,林燃“嗷”的一聲倒吸口涼氣,捂住被手機打到的下巴整個人縮成一團,甚至于來不及感慨她怎麽這麽慘,因為疼痛而擠出的一點悲傷的淚水沾濕了睫毛,等好一會才緩過勁兒來。
黑暗裏一陣窸窣聲。
某一處白光一亮,照上人的臉。竟是林燃轉了個身,動一動調整好姿勢,安全側躺着繼續看手機。
好了傷疤記點疼,這大概算是現代人難以割舍的一點倔強吧。
日歷上的數字更新了,她之前倒沒怎麽注意,只記着星期。算一算日子,掐指往前一推,林燃摸了摸自己稍感墜脹的小腹。
她這算是……經前綜合症嗎?
知道周念楚訂婚的事,不過就在兩天之後。
林燃下了班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家庭生活情景劇,時不時會來個笑點的那種。
她整個人往後靠,軟綿綿的快要陷進去,頭微微歪着,一動不動,一點也不像是有看進去的模樣。
像和梁浩川訂婚這樣會讓她心裏膈應的事,周念楚怎麽都會讓她知道的。
就算她不知道,她也會想方設法讓消息傳到她耳朵裏。
客廳裏的白光明亮,讓一切無所遁形的安全感是孤獨夜晚的必備。城市的夜空沒有星星,事物昏沉沉的,沉寂下來,像一頭疲憊喘息的獸。
她最近又常常能夠回憶起過去的事。
也沒什麽大事,都是些雞毛蒜皮,連林燃自己也不知道她怎麽就記住了,還記得這麽久。
比如林萍告訴她,說她小時候脾氣可倔。話剛說得溜呢,不高興了就敢鬧脾氣玩離家出走,實則是一個人小小抱成一團躲在桌布擋着的飯桌底下裝消失,惹得全家出動。最後被外公找到,頭頂着桌布擱底下招招手,她就貓着腰挪開椅子自己爬出來了。明明什麽重話都沒對她說呢,結果被長輩溫聲和氣地一抱,嗚咽一聲,立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再比如她小學有段時間,連續幾次默寫沒得全對,被林萍知道了叫到她身邊站着,坐沙發裏拿遙控器打了好幾下她的手心。
又比如高中的時候她做作業到十一二點,晚上去洗手間上廁所,不小心踢到地上的洗腳盆,挪了個位,就突然跑出一只慌張竄逃的蟑螂,吓得她魂都沒了,結果林萍一只拖鞋“啪”打上去,當機立斷,把事情給解決了。
她說別人都說蟑螂不能拍死,會留下卵,林萍一邊拿水沖拖鞋底一邊不屑于她的矯情,只說:不拍你追得上它啊!
林萍常常會罵她親爹不是個東西,心情不好的時候順帶連她也一塊罵,會因為幹活長時間握住拖把感到手痛,會為了圖省事晚飯經常下面條,可以很快洗完很多鍋碗,也能洗幹淨她怎麽也搓不幹淨的衣服。
新學期交學費,林萍說什麽都要帶她去找她那裝死的爸要錢,冤有頭債有主,她說她就不信當着孩子的面他還敢這麽絕情。
不想林燃在這件事上的表現卻是出奇的倔,又找回了小時候那股子擰勁兒。哪怕雙手扒上人行道邊的樹幹,被拖着拽着,領子卡脖子勒紅了,死活不松手。最後林萍恨鐵不成鋼地,狠狠打了一下在她背上出氣,獨自一人過馬路去見了那個男人。
風吹過的人行道上出奇安靜,特別是在一場鬧劇之後。心跳動得厲害,搖晃枝葉的影掃過林燃紮着馬尾辮的頭頂,簌簌地很好聽。她指尖無意識摩挲着粗糙幹燥的樹皮,背上脖子上都痛,像被勒緊了呼吸,只是無論如何,也走不到陽光下。
電視機裏傳出的熱鬧總是時不時拉人回現實。
林燃換了一個姿勢,稍微坐正了點。
茶幾上被收拾得很幹淨,只留下一只遙控器。
林燃手指捏着連帽衫敞開的拉鏈鏈頭,看到有趣的地方,在屏幕外也跟着笑。淡淡的,嘴角提起又落下。
漸漸地,失了神,模糊視線裏一片混沌的光影。林燃一動不動維持着平靜注視的神态,無需醞釀地,驀然間落下一滴淚。
她擡手摸上臉,用指腹拭去痕跡。
戲如人生,亦比人生圓滿。
客廳裏頓時陷入寂靜。
林燃關掉電視站起身,經過牆壁上的開關時,順手摁掉了明亮的大燈。于是背影立刻暗了下去,融進純粹的夜色裏。
剛接到蕭蜀打來的電話時,林燃正蓋着被子一動不動在床上躺屍。
才經歷完一陣漫長的輾轉反側,她現在正在坦然接受失眠的痛苦。看樣子,頗有些要徹底放棄的意思。
好在明天是周末。
灰色遮光簾的效果很好,兩邊朝裏一拉上,整個房間就是一片死氣沉沉的黑。
手機屏幕在通話結束後自動亮起,切回之前浏覽的界面。林燃繼續在床上安靜坐着,撩上去的頭發很快又掉下來,随她低頭的動作遮住眼角的餘光。
人和人的關系真是奇妙。原以為只是和她單純認識的一位校友,竟然去參加了周念楚的訂婚宴。
林燃垂下眼,久久凝視間稍一晃神,微光中眼波黯淡,确是無力消解的頹唐模樣。
陷進被褥的手機落地無聲,顯出一對璧人的合照。旁邊站着父親模樣的中年男人,身材不算高大,鼻梁上架一副眼鏡,由周念楚挽着手臂,笑容慈愛。
「沒關系的,沒有關系的。」
林燃從臂彎裏擡起頭,拿手貼上心口。
眼看屏幕的微光暗下去,追不見蹤影,如同黑夜愈合的裂痕。她艱難喘息着,愈發難忍哽咽。
她不喜歡哭泣。只是在這一晚,意志何其軟弱。
“會過去的,”林燃俯下身,聲音愈發地輕,像在告訴自己,“都已經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