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琴聲悠揚婉轉，檀香幽幽飄散。
明霜霜清眸流盼，粉妝玉琢，手握一串佛珠，虔誠地跪在蒲團上，念念叨叨：“願佛祖保佑，弟子想要一個平靜安定的生活。這也不算什麽奢侈，沒有為難佛祖吧？”
面朝一尊叫不出名字的菩薩，她微微頓了頓，“前世殺孽太重，願今生做個善人。俗語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所以，菩薩，我還是有機會的吧？”
倏忽間，她自嘲道：“弟子心不誠，就連菩薩的名號都不知曉，就來冒昧禱告。想必，臨時抱佛腳，佛也不渡我。”平時不信佛，臨了有事拜佛，豈會得償所願。
良久，她起身走出去後，與玉兒對視一眼，“回宮吧。”
寺廟裏香火極為旺盛，來求的不過都是些尋常的，求姻緣求子嗣之類的。故，明霜霜異想天開地來寺廟中求佛。無非平安二字，求來求去，不過是想要心安。手中的殺戮太重，欲求佛門庇佑。
“公主，要去看看修造的公主府嗎？”玉兒的話，讓她稍作思考。
公主成親後，是不能繼續住在皇宮的。為此，皇帝特意賞賜了一座大宅子，專門給三公主日後居住。從下了賜婚的聖旨後，公主府就開始修建了。
“那就去看看吧。”她嘆了口氣，過往皆雲煙，奈何現在又要重蹈覆轍。
公主府面積堪比一座小型的宮殿，這個時間就已經建造了一半，裏面的房間裏堆積滿了皇帝賞賜的珍貴物件，要說奢靡，也是對的。古玩珍寶，數不勝數。相信假以時日，公主府就可以完工了。
“公主，那好像是驸馬？”
長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玉兒一眼就認出了白宇。
聞言，明霜霜帶着面紗，白皙柔嫩的手輕輕掀開車簾。
四目相抵，白宇歡心歡喜地奔赴而來，“公主！”
“公主！”他清澈的聲音裏滿是柔情。
“上來說話吧。”明霜霜想着他前不久在大理寺受的傷應該還未痊愈，便想載他一程，“你要去哪裏？”
馬車內空間寬敞，就是再坐四五個人都不成問題。
“臣回家。”
“我送你回家。”
明霜霜眸中水光潋滟，面紗下是一副傾城之貌，“你有話要說？”
“沒。臣就是想多看看公主。”白宇不好意思地垂下頭。
“想看就看吧。早晚都是你的。”明霜霜尚未察覺到說話的不妥之處，老夫老妻的，習慣了對他有話直說。
白宇漲紅了臉，微微擡起頭，瞥了瞥公主。剎那間，馬車內陷入了一片暧昧的氛圍。
她悠閑地把玩手中的佛珠。
這佛珠是寺廟裏求來的，說什麽保平安。也不知道是不是蒙人的，一串佛珠要錢一百兩，宰人的吧，說什麽開過光。
馬車停下後，白宇遲遲不動。
明霜霜目光微動，“你到了，不下車？”
白宇愣住，“好。”直直得起身，卻被明霜霜一把拽住袖子。
“不久後，咱們就要成夫妻。你見到我不必見外。就叫我霜霜。”
車簾被玉兒拉得高高的。忽然，一陣風吹來，吹起她的面紗，露出那眉目如畫的絕世容顏。她松開手，坐回原來的位置。
“霜、霜？”白宇遲疑地喊了一聲，心中早就心潮澎湃了。
“回家後有事嗎？沒事的話，不如現在和我去一趟公主府吧。”
佳人主動相邀，怎可拒絕。
白宇猛點頭，“無事，我可以，我願意。”
明霜霜看了看玉兒，玉兒會意，放下車簾，繼續駕着馬車駛向公主府。
白宇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公主玉指如蔥，公主膚若凝脂，公主眉如新月，總之，公主就是最美的。
她發髻上的白玉簪晃晃悠悠，随着颠簸的馬車，最終滑落下來，摔碎在馬車上。滿頭青絲如瀑，一時間失去了束縛，散落在香肩上。
“霜霜要是不嫌棄，可以先戴上這個。”他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枚木質的簪子，乃是他一點點親手雕刻的。
明霜霜再熟悉不過這木簪。
那時成親後，白宇瘸了腿不願意出門，整日躲在屋裏雕刻木簪，雕刻自己的模樣······
明霜霜扶了扶新梳好的發髻，接過木簪戴好，“好看嗎？”
公主的聲音嬌弱軟糯，一字一句都砸在他的心上，酥酥麻麻的感覺。他淪陷了，“好看，霜霜最好看了。”
“要是有一天，我不是公主了，你可願意随我浪跡天涯？”
“我願意，霜霜去哪裏，哪裏就是我的家。”
見他态度如此誠懇，明霜霜心中微微觸動。她身邊是從來不缺美男子，換做以前，她豢養的面首一個賽一個的模樣俊俏，但是他們都是沖着自己公主的身份來的。
世間最難得的，恐怕就是一顆真心。
明霜霜主動伸出手，挽住他的大手掌，“我們好好的，別吵別鬧，一輩子和睦下去，好不好？”
白宇舉起手，就要發誓，“我白宇若是敢做對不起公主的事情，就讓我不得好死。公主這般千金之軀，肯嫁給我就是我幾世修來的福氣，要是和公主吵架，我就一頭撞死在柱子上。”
明霜霜縮回手，“倒不必說得這般嚴肅，到了，下馬車吧。”
她心裏一顫，是自己對不起白宇，這輩子來贖罪來了。可別再橫出事端了。
—
【公主府】
明霜霜走在前面，看着府裏的一景一物都那麽似曾相識。
她一回頭，就看到白宇一襲青衫站在池塘邊，五官清秀。
“過來！”她只要勾勾手指頭，白宇便會毫不猶豫地奔赴而來。
“公主，怎麽了？”
“池塘邊要不要搭建一處涼亭？”
“公主喜歡便好。”
“你有沒有什麽喜歡的花或者樹？”
“公主喜歡就好。”
“公主府是你我二人要一起生活的地方，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白宇眼裏眼睛恨不得黏到她的身上，咧嘴笑意盈盈，“嗯嗯，臣家中有一棵海棠樹，想要移植到這裏。”
明霜霜轉頭對身後的匠人說道：“按照驸馬的話去做吧。你們都下去吧，我想與驸馬單獨說說話。”
池塘邊，明霜霜望着湖面，“白宇，你後悔嗎？”
“後悔什麽？”
明霜霜神情淡漠，“後悔遇到我。”
白宇上前一步，“我從未後悔。”
她苦笑道：“想必，你能看得出來，我并不喜歡你，對你，僅僅是虧欠，內疚。”
一瞬間，白宇從頭到腳都僵硬了，猶如墜進寒窖，通身冰冷。他試探着問道：“公主可是不願意嫁給我了？”
攢緊拳頭，小臉煞白，顫音道：“要是公主心裏有了別人，白宇願意去求陛下收回賜婚的旨意。公主歡喜，臣便歡喜。”
明霜霜同他對視了一眼，淡定地解釋道：“我心中沒有人，你別多想。我就是想說，你喜歡我，可是我不喜歡你，這對你不公平。要是你後悔了，我願意去求父皇收回成命，讓你去尋覓一個愛你的妻子。”
白宇松了一口氣，淺聲說道：“從未後悔。”
“你可能不知道我另一面，我刁蠻任性慣了，脾氣很不好。”
“我脾氣好就行。”
“我做了不少錯事。”
“臣願意陪着公主一起，公主是什麽樣的人，臣就是什麽樣的人。”
明霜霜止住了口，“白宇，你真好。”
白宇朝着她憨厚一笑，露出兩顆虎牙。
明霜霜只覺得心口發涼，餘光一瞥，就看到竹林後面藏着的人。
“霜霜小心！”
一道白光閃過，鋒利的刀劍出鞘，刺向明霜霜。
白宇擋在她的身前。
千鈞一發，刺客踩住了一枚滑溜溜的鵝軟石，腳底打滑，劍鋒一轉，往下方刺去。
擋在明霜霜身前的白宇，因此腿上挨了一劍。
頓時，鮮血如注，白宇倒在地上。明霜霜手忙腳亂地扶着他，高聲呼喊道：“玉兒！”聞聲沖進來的玉兒，拔刀就與歹徒打鬥起來。
（明霜霜命人将受傷的白宇擡回宮裏，太醫救治他。）
明霜霜隐約看到屏風後那人的動作，心中增添了愧疚。
許是怕驚吓到公主，白宇愣是咬緊了嘴裏的錦帕，冷汗直流，任憑太醫治療，也絕不叫出聲來。
玉兒沒有抓住刺客。
明霜霜斂下清眸，心下一沉。
佛祖果然沒有保佑我，上午剛拜佛，下午就遇到刺客了。她沉默片刻，就将開過光的佛珠丢掉至角落中，再也不理會。算了，我不信佛，沒必要裝模作樣參佛。
太醫顫顫巍巍地走出來，跪在地上：“啓禀公主，白大人被刺中的地方太嚴重，日後恐怕是要瘸了。”聲音越說越小，誰不知道白宇是未來的驸馬，敢當着公主的面宣布這個噩耗，莫不是長了豹子膽。
明霜霜面無表情，“知道了，他人怎麽樣了？”
太醫心裏越發不安，手都有些微顫，“白大人疼得暈厥過去了。”
“算了，你退下吧。”
太醫震驚地聽到這話，公主居然沒有發火，趕忙謝恩後溜之大吉了。
明霜霜步履輕盈，走到白宇身邊。她伸手忍不住撫上白宇的臉，鳳眼一暗，白宇過于瘦弱，滿臉的憔悴。
她心裏暗道：對不起，重來一世，我還是沒有能保護好你。
白宇似乎聽到公主的聲音，掙紮着就從昏迷中醒來，就看到公主眼尾微紅，艱難地發出沙啞的聲音：“公主，我沒事，不疼的。”
就是怕公主難過，他剛剛被太醫治療的時候，愣是挨住了疼，一聲沒吭。替公主擋劍，是他的榮幸，是值得炫耀的光榮。
奈何着實是太疼了，他額間的冷汗染濕了雙鬓，背後的中衣也是濕漉漉的，硬是擠出一抹笑來安慰公主：“霜霜，我真的沒事。”
明霜霜望着他光風霁月般的人物，心裏的愧疚越發多了。好好的一個俊俏後生，被自己牽連了。
風欲靜而樹不止，刺客的出現，讓明霜霜知道了現實的殘酷。
現在已經不是她想退出就能退出的了。
一顆晶瑩飽滿的淚珠從她臉上滑落，滴在白宇的手背上，惹得白宇直心疼。白宇看着她如此嬌弱，呼吸一滞，心尖尖翻騰，就要被針戳出一個大窟窿一般。
“公主，我真的不疼。不信我下來走兩步。”說罷，他真的要起身，明霜霜趕緊按住他的肩膀。
“我信你。”
白宇專門做給她看的笑臉。
明霜霜配合地淺淺一笑，“你安心在這裏休養，我會對你負責的。”
“好！”白宇純淨如同白紙的臉上盡是笑容，倒有些誘人。正是此間少年，他聰慧絕頂，儀表堂堂，卻拜倒在公主的石榴裙下。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窗外響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聲，紅瓦屋檐上的塵土被雨水沖刷得明鏡锃亮，巍峨的宮殿在烏雲的籠罩下格外的戚惶。
大珠小珠落玉盤，嘈嘈切切錯雜彈。
明霜霜突感失落，即使重來一世，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她什麽都阻止不了，賜婚，白宇瘸腿，不過是換了順序。她沒有幫到白宇，沒有救贖到任何人，包括自己都是無能為力。
那這重生得毫無意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