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給我換上那件素衣，收拾一下，出宮，”明霜霜白皙的手指握緊團扇，“搖錢樹不能繼續開了。”
玉兒遲疑了一會兒，“公主，搖錢樹是您最大的賭場，好端端的，怎麽說拔就拔了？”
明霜霜臉色露出羞愧的模樣，“搖錢樹禍害了不少人，關了為妙。”就當做是亡羊補牢吧，少做些孽。
搖錢樹，是一家賭場的名字。
搖錢樹不止是聚衆賭博，還有放貸的業務。搖錢樹雇傭了大批混跡江湖、三教九流的打手，一旦賭徒還不上債務，就上門讨要，各種下作手段都有。多少賭徒因此家破人亡，亡命天涯。雲國并不禁止開賭場，但是像搖錢樹這樣不受控制、搞出人命的黑賭場，是明令禁止的。
作為京中第一黑賭場的主人，明霜霜，感到了羞愧。她本意就是斂財，誰承想，搖錢樹越開越大，其中牽連的人命官司越來越多。趁着還沒被發現，趕緊去關閉了搖錢樹，她的名聲還保得住。
這件事不能讓旁人知曉，明霜霜出宮就只帶了玉兒。就連她出宮乘坐馬車時，都是帶着面紗，唯恐被人認出來。
如此小心行事，結果還是出事了。
明霜霜前腳剛下馬車，官兵後腳就包圍了搖錢樹。
她瞪大眼睛，就在人群裏眼睜睜看着搖錢樹被封了。緩了緩情緒，她重新回到馬車上。
“公主，接下來該怎麽做？”
“回宮。今日的事情，誰都不許說。若是回宮後，有嬷嬷問起，只說是出宮買些胭脂水粉。”
“可是，公主，搖錢樹的賬簿被搜走了吧？”
但凡涉及錢財都會有一本賬簿，搖錢樹也不例外。兩本賬簿，明面上的幹淨賬簿，以及暗裏見不得人的黑賬簿。
她剛到的時候，搖錢樹就被查封了，甚至來不及帶走賬簿。不知道那黑賬簿有沒有被官兵搜走？
明霜霜憂愁地看向馬車外。
玉兒閉上了口，不再說話。
她懊惱地想到，為什麽重生在十六歲，就不能重生在十歲八歲的，還能有個機會。搖錢樹被查封了，她必然是不能置身事外的。
“聽說了沒？”
“什麽？”
“白大人被打入牢獄，在大理寺候審呢！”
“哪位白大人，他犯什麽事了？”
“就是白宇，白大人，今年的狀元。好好的前途不要，非要去開什麽黑賭場。開黑賭場就開吧，他還主動投案自首，你說他是不是傻。他算是毀了。”
宮人的竊竊私語傳入玉兒的耳朵，玉兒又轉述給公主。
她眼裏閃過詫異，放下手中的團扇，臉色微變，“去大理寺一趟。”
欠誰的人情都不能欠他的。人情債最難還。
玉兒麻溜地收拾好，備好馬車，攙扶着公主去往大理寺。
大理寺看押的可不是什麽尋常的犯人，多是重量級別的人物，比如官員、皇親國戚之類的，所以大理寺的衛生條件遠比地方牢獄好得多，至少沒有老鼠蟑螂之類的髒東西。
白宇一身囚衣，沾染了酷刑後的鮮血，格外得惹人憐愛。本就瘦削的身材，越發棱廓分明。他默默坐在凳子上，雙目無神。公主一來，他馬上就恢複了血氣方剛的精神氣，一雙丹鳳眼滿是歡喜。
不顧渾身的傷痛，他走到鐵欄杆處，用盡柔情望着公主。
玉兒識趣地守在不遠處。
明霜霜走到他的面前，視線流連在他的眉眼間。
他輕聲說道：“公主，我已經将那賬簿銷毀了，世上除了我，再也無人知曉了。只要我一死，搖錢樹這案子就完結了，不會有人繼續追查下去的。”
“白宇，你替我頂罪，我最多是感激你。可是。你會因此前途盡毀，喪命于此。這······不值得。”
“我覺得值得。”
“你命都沒了，還說什麽值得，白宇，你是不是太傻了？”
“公主安康，臣便不悔。”
“我從未允諾過你任何條件，你就把命賠上。說真的，你虧了。”
“來年初春，公主只需我墳上放一束海棠花。公主無需自責，皆為在下心甘情願。”
“你喜歡我什麽？”
“臣喜歡公主，無需理由，願意為了公主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白宇眼神澄澈，星眸閃出細碎的光。她一時間看了恍惚，從前竟然沒有察覺到白宇是長得如此标致。
她後退半步，定睛看了看白宇，然後走出大理寺。
玉兒關心地問道：“公主，他怎麽說？”
“他把這事抗下來了。賬簿也被他銷毀了。只有他見到賬簿，其他人沒看到。”她大步流星，沒繼續說話。
玉兒似乎有些激動，“那太好了，他只要咬緊牙，抗住不松口。公主，你就不會有事了。咱們就高枕無憂，有個替罪羊真好。公主你也別太難過了，你對不起的人那麽多，多一個白大人也不算什麽。”
公主內心：你這話可以不說。
漫漫長夜，夜色濃重，星辰浩渺，随後是漫長的沉默。從大理寺到乾坤殿，不過一炷香，卻像走了一百年一樣漫長。
月光下，明霜霜疾步穿過長廊，破開乾坤殿的大門，就看到皇帝在批閱奏章。
見公主來勢洶洶，宮人紛紛退出去，順手關閉了門。殿內只剩皇帝和公主。
只聽得“噗通”一聲，明霜霜跪在地上，吓得皇帝一大跳。
“霜霜，你這是怎麽了，快起來，地上涼。”皇帝就要扶她起來，她推開皇帝的手。
“父皇，兒臣有罪！搖錢樹本是兒臣開在民間的賭場。後來，兒臣利欲熏心，做起了其他擺不上臺面的龌龊事，還釀成大錯。”
皇帝面不改色，“霜霜起來吧，這件事已經解決了。”
明霜霜：“？？？”
“自從白宇被抓進了大理寺，我就知道是你做的了。他是什麽人，清貧人家，父母都不在了，族中并無靠山，祖上又沒有什麽産業。搖錢樹是賭場，不止需要錢，還要勢力支撐。單憑他，搖錢樹是絕對開不起來，就算開起來也維持不了多久。白宇對你的心意，誰不知道。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替你頂罪。既然，他自己願意，那就讓他做了替罪羊，成全了他的心意吧。”皇帝的一番話很冷靜。
欠誰的人情，都不能欠他的。
明霜霜心一沉，“父皇，他不能有事。”
“為什麽？”
“他是兒臣的朋友。”
“搖錢樹的案子怎麽辦？他放出來，你就得進去。”
“一人做事一人當。”
皇帝瞥了瞥女兒那嚴肅而堅定的神情，“白宇對你忠心耿耿，同時也是有學之人，朕也不想殺了他。這樣，看在他願意為你死的份上，我給你們賜婚。放了他，也放了你。”
明霜霜嗫嚅道：“父皇······”
皇帝幽幽道：“他知道了你的秘密，勢必會對你造成威脅。平白無故放了他，始終會成為你的隐患。就算他對你不構成威脅，要是有一日被有心之人知道了，你該怎麽辦？聽父皇的，你們成了親，不管以後怎麽樣，他始終是你的驸馬，不敢對你有任何的威脅。夫妻之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出了事，他也跑不了。”
在世界上，只有死人才不會說出秘密。皇帝的意思很明确，要麽白宇頂罪賜死，要麽賜婚給一個保障交代。
明霜霜無法反駁。
的确，搖錢樹這事，被有心之人知道了，就會引起軒然大波。到時候，不光是自己的罪責，還會成為皇室的恥辱。
皇帝拍了拍她的肩膀，“霜霜，父皇不會害你。白宇容貌是一等一的好，才學亦是人中龍鳳，人品好，對你癡情。從哪個方面來說，你嫁給他，絕對不會吃虧。”
是啊，吃虧的是白宇。公主捅的簍子太多了，他還得幫着收拾殘局。
明霜霜審時度勢，覺得父皇說得很有道理。
俗語有言，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聽父母的話，總是沒錯的。
皇帝見她沒有拒絕，“回去吧。我明天就下旨，放了白宇，說是抓錯人了。讓大理寺找個死刑犯領了這罪。給你們再下一道賜婚的聖旨。你······你不同意嗎？還不起來，難道還有別的事瞞着我？”
明霜霜小手一伸，“父皇，扶我一下，跪太久，我腿麻了。”
皇帝：“······”
尚在大理寺裏的白宇，收到無罪釋放的聖旨，還沒等緩過神，就收到賜婚的聖旨。他揉着額角，沉聲道：“公公，你是不是讀錯聖旨了？還是我在做夢呢？”
不對啊，夢裏他都不敢想與公主成親。
“未來的驸馬爺，可別折煞老奴，您真是被陛下賜婚了。是與三公主成婚的聖旨，這不是夢。”公公轉頭對衙役說道：“還不趕緊放了人，這可是未來的驸馬。你們可得罪不起，還抓錯了人，還不賠禮道歉。”
衙役唯唯諾諾，顫抖着手打開了大鐵門。
從大理寺回到家，他整個人都是蒙的。
将賜婚的聖旨翻來覆去地看，看來看去。他手捧着聖旨，第一反應，是蒙的，大腦一片空白。然後，等到反應過來，就是一陣狂喜，激動得整宿睡不着。他在床上輾轉反側，“我要和公主成親了？”
一晚上睡不着，第二天頂着厚厚的黑眼圈，終于是想到了關鍵的地方。
皇上為什麽會賜婚？
正常的邏輯，搖錢樹牽扯命案，自己主動自首，理應處死。
事實卻是，不但沒懲罰，還被賜婚。
他心中五味陳雜，“公主是為了救我，才去求皇上賜婚的吧。她對我真好。”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
他繃直了身體，咬了咬嘴唇，下定決心似的，“我一定要保護好公主。”一想到不日就要和公主成親，他眉眼洋溢了歡喜，白璧無瑕的青蔥少年對于愛情的憧憬。
春風乍起，吹來一陣香氣撲鼻的風，刮卷了庭院裏海棠樹的清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