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唐代·杜牧《秋夕》
明霜霜赤腳慵懶地坐在石階上，發髻上插了一支珍珠鎏金玉簪，一襲石榴裙，腰間佩戴芙蓉玉帶，衣裙随風搖曳。星眸眺望夜空，心裏壓着事情沉甸甸的。
豈會不知數日後要發生的大事。
她始終記得，那一晚，父皇舉辦夜宴，邀請了文武百官。不知怎的，梨花院燃起了大火，是白宇沖進大火中，将自己扛出來。也是因為那場大火，白宇被坍塌的房梁砸斷了腿。
父皇看在白宇因自己瘸了腿的份上，才賜婚的。
重來一世，這件事尚且有挽回的餘地。說起來，那場大火莫名其妙的。
“公主，晚上涼，小心。”玉兒貼心地取來披風。
明霜霜眼中晦澀，仍是笑着應話：“無礙。”
讓風吹吹也好，過去昏聩的腦子該清醒了。她仰頭，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氣息有些不穩。
【五日後，乾坤殿】
明霜霜乖巧地坐在梨木镌花椅子上，柔柔地注視桌子上的菜肴。斜下方有一道炙熱的目光投在她的身上，不消多言，是白宇在看她。
四目相抵，她露出淡然的笑容。
“三公主，大皇子有請。”來遞話的是大皇子身邊的绾绾，清美可人。
換做以前，明霜霜會毫不猶豫地奔赴向大皇子。現在，她懶得搭理，朝着對面的人就是一個白眼，再也不肯多給他一絲目光。
要不是因為大皇子要給自己一個驚喜，自己不會被困在火海裏，白宇也不會瘸了一條腿。
明霜霜輕輕對绾绾說道：“告訴他，我沒空。”
夜宴結束之前，休想讓自己離開這座寝殿。
大皇子破天荒地吃了癟，困惑地盯着她。
見大皇子不得勁兒，她眉眼都舒展開來，嘴角上揚，連帶着心情都大好。若說，對大皇子不恨是假的，可是她也奈何不了大皇子。大皇子是未來的皇帝，現在得罪他沒什麽好下場。
绾绾再次過來，“殿下說，公主不過去，會後悔一輩子。”
明霜霜紅唇親啓，“我沒空。”她心知，過去才會後悔一輩子，不，是兩輩子。誰會笨到在同一個坑裏摔兩次。
绾绾輕輕放下一枚玉佩後離開。
明霜霜最清楚不過，這玉佩就是自己贈與大皇子的。
她心煩意亂地阖上雙眼，倒不是對大皇子有多留戀，而是擔憂大皇子一沖動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來。
大皇子可不像表面上這麽溫文爾雅，背地裏做過的勾當，她是略知一二的。
她起身，慢慢朝着大皇子走過去，“皇兄找我何事？”
大皇子呷了一口茶，“送了妹妹一個禮物，希望妹妹喜歡。就擺在梨花苑內。你現在就去看看吧，去晚了可就見不到了。”
就知道沒好事，她擠出一絲微笑，“多謝皇兄。”
魚餌是來垂釣的。禮物不過就是讓自己主動走進圈套的。明霜霜多次懷疑，那場大火就是大皇子讓人放的，苦于沒有證據。
至于大皇子給的禮物，不過是噱頭。
她冷靜地回到座位上，一撇眼，白宇不見了。
發生什麽了？
總不能因為重生，她預知了未來，逃避了禍患，禍患轉移到白宇身上了吧？她越想越着急，心跳聲一聲比一聲急促，步伐都變得輕盈起來。
走到門外的廊下，她扶住柱子，臉上布滿了驚慌和無措。
忽然，她餘光看到了火光！
大火還是吞噬了宮殿，蔓延開來。她跑向火源地，心跳砰砰作響，白宇會不會受傷了？
按道理來說，不應該啊，這次，自己沒有回到梨花苑。白宇沒有理由去救火。
“砰”的一聲，她低頭狂奔中撞到了人。堅實的胸膛重重一擊，她發髻上的步搖被摔落在地。
男人居高臨下，欣喜地看着她，“公主！”
明霜霜緊緊地環住他的腰，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白宇臉上漲得通紅，手都不知道放在哪裏。
“你沒事就好。”她緊張地看向白宇的腿，完好無損。
突然明霜霜松開手，白宇悵然若失地回味剛剛的幸福，“公主，你在擔心我？”
明霜霜一向自尊驕傲，從不肯對他多言。能夠主動抱住他，已然是奇跡。白宇差點感動得熱淚盈眶：“大皇子說，公主在梨花苑有危險。我跑過去，梨花苑大門緊鎖，想着找人去開門。這不趕巧，就遇到公主您了。”
果然猜得沒錯，大皇子在搞鬼。使計讓自己去梨花苑，命人放火，再調白宇去救人。可是，大皇子圖什麽？圖父皇會賜婚自己和白宇，這不合邏輯。
她皺着眉，神色帶了幾分煩躁，“不要信大皇子的鬼話。”
白宇漆黑幽深的眸子裏充滿困惑，“那我該信誰？”
明霜霜指了指自己，“信我。你可以相信我。”
面前的人拾起地上的步搖，虔誠地雙手奉上。
如果我們注定要糾纏在一起，那就遂了你的願吧，至少，我良心過得去。
明霜霜湊上前一步，“你替我挽上去吧。”
白宇深吸一口氣，手忍不住地顫抖，輕輕地将步搖挽在她的發髻上。他低頭的一剎那，甚至能嗅到明霜霜身上那股甜甜的香氣，似栀子花的芬芳。
明霜霜後退半步，“出來挺久了，回去吧。”瞧着不遠處宮人提溜着空水桶，看得出來火勢平息了。
白宇嗫嚅道：“公主，咱們一起進去恐怕不好，有損公主清譽。避免人多口雜，我還是稍後再進去吧。”
明霜霜朝前走了兩步，“怕什麽，咱們問心無愧。行得正，坐得直。”
白宇極其小聲地說道：“在下一心愛慕公主，卻也知道，雲泥之別。請公主放心，在下必定不會成為公主的負擔。”
明霜霜一回首，冷不丁問了一句：“你喜歡我什麽？”
容貌，亦或是權勢？
月光下，白宇長身玉立，“第一眼就喜歡上公主，沒有理由，就是喜歡。”
明霜霜聽到後，心裏五味雜陳，好一個沒有理由。父皇寵愛自己，是因為自己的是她的女兒。大皇子親近自己，是因為自己備受父皇的寵愛。身邊的宮人讨好自己，是因為自己是金枝玉葉的公主。
白宇，卻沒有理由，就是喜歡自己。心裏說不出來，有一股異樣的情愫。
明霜霜莞爾一笑，“知道你的心意了。”頭也不回地走向乾坤殿。
“聽說梨花苑着火了，皇妹可有事？”大皇子虛情假意地問候，讓她心裏些許惡心。
“霜霜，你有沒有受傷？”皇帝關心地問道。
明霜霜挪了挪步子，“父皇，怎麽會知道我回梨花苑了？”記得她離席的時候，什麽話都沒有說，除非有人告密。
皇帝蹙眉，“有內侍說你回寝殿，不久後就傳來梨花苑着火的消息。”
明霜霜意味深長地看向太子，“哦”了一聲。
重生後，事情改變了，梨花苑大火，自己沒有陷入火海，白宇沒有因為救自己而瘸腿，父皇也沒有因此賜婚，一切的一切都改變了。明霜霜暗喜道：我還有重新選擇的機會，世事無常啊，誰能想到我這麽一個作惡多端的人，還有機會改過自新呢。
宮娥提着琉璃風燈伺候在左右。
晚風習習，涼意陣陣。
梨花苑被燒得大半，一時半會是住不了人了。暫時移居海棠居。
【海棠居】
只見玉兒一腳踩住那個人的肩膀，不比尋常的宮娥，玉兒自小習武。她的力量遠比一個普通的成年男子大得多，“說，是誰派你來的？”
夜宴出門前，明霜霜就叮囑玉兒留在梨花苑，随時準備抓獲不良之人。果不其然，宴會中途，就有人鬼鬼祟祟拿着火把，點燃了梨花苑。幸好玉兒提前做了準備，梨花苑無一人傷亡。
那人并不言語，卻也明了。他身上的服飾加上他的臉，就是二皇子的宮人。
不遠處，明霜霜站在海棠樹下，輕嗤了一聲，沒想到素來光風霁月的二皇子也會做這種勾當。她走過去，輕輕說道：“你就算不說話，我也認得出你，應該是在二皇子身邊伺候的李公公吧。不管你怎麽狡辯，你的身份就是二皇子的人。若是我将你交給父皇，你說，二皇子會怎麽樣？”
趴在地上的男人慌了，顫着聲音道：“公主饒命，二殿下并不想傷害公主的。他就是想幫助您嫁出去，好不再為大皇子所用。何況，那個人是今年的新科狀元，也不算辱沒了您的身份。”
幫助我嫁出去？
這是幫忙，還是解決麻煩。
她好像這次是誤會了大皇子，還以為大皇子腦子傻了，要舍棄了自己呢。
二皇子就是僞善，打着響亮的旗號，做着龌龊的事情。和大皇子，真是一對。他們是一個僞善，一個狡詐。全都是白眼狼。
明霜霜淺淺吸了一口氣，斂了心緒，“還回去，人，還有那件事。”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進海棠居裏面的卧室裏。
她坐在梳妝匣前，有些懊惱，撫了撫眉眼，“我是不是做錯了？”
畏畏縮縮不像她。換做前世，她必定會拳打大皇子，腳踢二皇子。讓他們嘗嘗什麽叫代價。
今晚，她變得成熟冷靜了，也變得懦弱了。不如以往的勇敢。
是啊，人都是會變的。尤其是重新經歷了一遍人世。她不想再轟轟烈烈大幹一場，就想老老實實守在梨花苑，清心寡欲。
她又不免想起了前世豢養面首的場面，貪圖美色，蹉跎歲月。饒是再好吃的山珍海味，吃多了也會膩。她飲了好幾杯清茶，看開了想明白了，什麽美色都是鏡中花水中月。
權勢害人不淺，男色誤我一生！
安分守己，長壽安康，青春永駐。
她本就不是吃素的，人來欺我，我亦得欺回去。
派人縱火毀我寝宮，我亦燒你寝宮。
玉兒得到她的示意，提溜着李公公，就朝着二皇子的承光殿走去。
是夜，承光殿起了一場大火。火光滔天，毀了雕梁玉棟。
二皇子被迫搬至年久失修的亘雨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