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 24 你的愛太極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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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寒郁到達倫敦的時候, 已經是倫敦第二日的淩晨。
初芮一直沒有接他的電話,等他回到住處,房子裏只有卧室亮着燈。
被收拾好的行李箱擺在卧室門口, 許久沒見的人, 在背對着他,收拾其他的東西。
初芮知道江寒郁回來了, 她從他進門就聽到了腳步聲。
可她不想面對他。
她沒停止手上的動作,繼續把屬于自己的一些物品收拾起來。
她想離開這, 她要離開這。
她真的無法接受在這樣滿是監控攝像頭的房子裏生活下去。
江寒郁在門口凝視初芮背影許久, 才上前将她擁住, 低着聲喊她:“初芮。”
明明日思夜想, 這一刻,初芮卻僵硬了身體, 一動不動像塊木頭。
“初芮。”他又喊她。
初芮這時才有所反應,将他推開。
“我會搬回宿舍。”
她冷着嗓,只說了這一句。
江寒郁沉默, 明知道原因,最後還是選擇明知故問:“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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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初芮紅着眼, 好笑地擡頭看他, “你覺得我還能在這個地方住下去?”
江寒郁的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不動聲色地迎着初芮的目光。
“我不知道這裏到底有多少個攝像頭, 或許每個角落都有, 廚房, 客廳, 甚至于卧室——”
說到這,初芮不可控地發顫,心底的恐懼快将她壓垮。
“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裝了多少, 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時時刻刻在看着我……你真的讓我覺得可怕,我受不了,我一分鐘都待不下去!”
“我只是想多看看你。”江寒郁雙目緊盯着初芮,他解釋,“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在你不在的時候,多看看你,也擔心你的安全。卧室沒有攝像頭,只有門口客廳和廚房。”
“你想多看看我,我們可以每天視頻,可以每天通話——你完全不需要用這種方法。”
“可是那不夠。”
江寒郁抱住初芮,熟悉的味道将初芮籠罩。
他坐了十個多小時的飛機趕過來,嗓音裏帶着沙礫般的喑啞,他說:“初芮,我只是太愛你,只是想每天看到你。”
他還是沒有認識到錯誤。
初芮絕望地閉上眼睛,“你別這樣,求你不要說愛我……”
她聲音顫抖,眼淚濕潤眼睫。
“這不是愛,真正的愛不是這樣的……你只是在滿足你自己,你在監控我,我就像你養的寵物……”
“不是的——”
江寒郁想辯解,卻被初芮捂住嘴巴。
她望着他掉眼淚。
“我只要一想到這幾個月,我每一秒都生活在你的監視之中,我就覺得毛骨悚然。求你,求求你,給我一點個人空間,讓我有個可以呼吸的地方,好嗎?”
她在懇求他,在乞求他。
江寒郁捉住初芮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拿下來,然後眼神灼灼地說:“我沒有不給你,我從沒限制你的自由。”
“你是給了我自由,你沒有阻止我出國,沒有強制幹涉我的任何事,可是我仍然覺得無法呼吸,仍然覺得不自由。”
初芮轉過頭,無法去面對江寒郁眼底那破碎的光。
江寒郁喉結微動,壓着嗓問她:“你要離開我嗎?”
初芮一顆心忽然揪起來,像被撕扯着疼。
“我沒有這個意思。”
她并沒有想離開他,沒有想分手,只是想離開這個地方。
“初芮,我再也不這樣了。”他捏住她的肩骨,然後一把按到懷裏,生怕一不留神,她就走了。
他似乎是低到了塵埃裏,求着她:“你別走,別走——”
“我沒有……”
初芮被抱得太緊,快要不能呼吸,“江寒郁,你松開我……”
“不,我不能讓你走——”
面對商業場上的波雲詭谲,江寒郁從來能獨當一面,面不改色,可是唯獨在初芮這,他的脆弱無法掩藏。
他像個什麽都沒有的人,抓住自己生命中唯一的光。
“初芮,我真的好愛你……”
“不要再說愛了,你的愛太極端,讓我害怕……”
初芮聽了太多次江寒郁說的我愛你,現在的她連同這三個字都感覺窒息。
“你真的太極端了,或許,你該找個心理醫生。”
在初芮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江寒郁倏地全身僵住,甚至連眼底顫動的碎光都一下僵硬。
好多畫面在他腦海閃過,那永不止歇的海浪聲,那尖銳的海鳥聲,還有被接回家,身邊所有人看他的眼神——
小心翼翼,同情,憐憫……
之後回學校,周遭同學疏遠他,在背後議論他——
“他好陰森啊,一直冷着臉。”
“噓,別被他聽到。聽說都快死了,揀回一條命,被虐·待了那麽久,可能心理變·态了。”
“啊……不會吧,不會真的心理變·态吧?”
“我也是聽說的,聽說他每天放學都去看心理醫生。肯定心理有問題。”
……
“你也覺得我心理有問題嗎?”江寒郁的聲音冰冷沒有溫度,眼裏的光都消失了,唇瓣勾了一下,像是自嘲,“覺得我心理變·态嗎?”
初芮敏銳察覺到江寒郁的不對勁,似是被戳到最深的傷口,他看起來很受傷。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懂,是我心理變·态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是我太極端,是我不該這樣。”
他淡淡地笑,“可是我又做錯了什麽。”
他好像沒有在問初芮。
而是在問別人,也可能是在問自己。
“我做錯了什麽,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到底做錯了什麽,讓他在十幾歲的年紀被關在暗無天日的鐵皮房裏,那群人高興了,就賞口剩飯,不高興了,就把他拉出來毒打一頓。
他被綁着鐵鏈,從一開始的倔強反抗,到最後的無力掙紮,每日茍延殘喘,生不如死,還不如他們養的那條狗。
他也想知道,到底他做錯了什麽。
在過去那些年裏,他按父親的要求活着,有家教,有修養,是人人稱羨的天之驕子,卻飛來橫禍,讓他經歷了那一場綁架。
那場綁架,他失去的東西太多,他幾乎失去了一切,從此就只有軀殼活着。
若不是遇見初芮,若不是初芮,他可能連心髒跳動的感覺都忘了。
那些噩夢一般的場景重新回到腦海裏,江寒郁一陣一陣的發冷,甚至于冒出冷汗,擁着初芮的雙臂失了力氣。
他失控地往後退,眼尾猩紅,雙目沒有聚焦,麻木地看着前方。
初芮被吓到,連忙伸手抓住他手臂,驚慌失措:“對不起,我不該那麽說你——你怎麽了——你不要吓我——”
“我做錯了什麽……”江寒郁還在喃喃,仿佛聽不到初芮的聲音。
他的耳邊是蘸了鹽水的皮鞭揮舞的聲,是自己身體皮開肉綻的聲,是那群人借此取樂仰頭大笑的聲。
然後聲音驟停,只餘下男人的對話聲。
“大哥,這小子不動了,不會死了吧?”
“踢他幾腳,說不定裝死呢。”
……
“大哥,他真的不動了,這麽踢他都沒反應。”
“媽的,錢沒到手,人先斷氣,晦氣!”
“只要他家人不知道他死了,照樣按原計劃給贖金,咱們找個偏僻的地方把他解決了,就沒人知道了。”
“你說的對,去,找艘船,開遠點丢到海裏。”
……
江寒郁緊捂着頭,眉頭深皺,表情痛苦。
這些事情他都忘了的,這些細節他幾乎全都忘了,這些年他只記得自己被虐待過,卻沒有記起這一樁樁細節。
被救之後他做心理輔導,在催眠之下都沒記起這些。
現在卻毫無征兆地記起來了。
忽然他又笑了,笑命運給他的機會,只是區區一百塊。
負責丢掉他的那個人為了一百塊船費跟船夫吵了起來,最後不舍得花錢,就瞞着其他人。随便找了個地方,把他丢到了海灘邊。
那個人本以為那條編織袋會被海浪卷走,而懶得多走幾步,丢下就走了,卻沒想到,那天正好退潮。
編織袋被留在了海灘上。
眼看着不斷後退的江寒郁要被身後的行李箱絆倒,初芮急忙跑上去扶住他,卻不小心跟着受力,一起跌坐到了地板上。
她慌亂地抱着江寒郁的頭,試圖讓他清醒。
可是他閉上了眼睛。
他在她的懷裏,閉着眼睛流下了一行眼淚。
江寒郁握住初芮的手,在她懷裏尋求僅有的溫暖,他跟她道歉:“對不起,是我錯了……”
“別離開我,我只有你……”
初芮的眼淚嘩嘩掉下來,哭着點頭:“我知道,我也只有你,我沒有要離開你。”
“你到底怎麽了,江寒郁,你到底怎麽了……”
初芮從沒見過江寒郁這樣,可她知道,是她說了不該說的話刺激到了他。
她開始後悔,真的很後悔。
即便江寒郁讓她感到害怕和抵觸,即便在見到江寒郁的那一刻她還在生氣,但她還是控制不住擔心他。
懷裏的他那樣脆弱無助,她的心跟着一陣一陣地疼。
“江寒郁,你不要吓我……”
在這一刻,初芮突然深刻地明白,自己到底不能失去什麽。
任何事她都可以不計較,她不生氣了,也不搬走了,她不能失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