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10 斯德哥爾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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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總是蟬鳴不止。
夏的炎熱在這個八月蔓延,九月即将到來。
再過一周,就是開學的日子。
這似乎是初芮現在唯一期待的事。
初芮出院已經半個多月,她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星期,出院後就一直在原來住的別墅裏休養。說是休養,她反而覺得自己像是被關在籠子裏的鳥,四面都是銅牆鐵壁,逃離不開。
或許開學就好了。
初芮的學校在西臨,跟江市有着幾個小時的車程。
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
回了學校,也許……就不用再每天面對江寒郁。
這段時間,江寒郁對初芮細心呵護,照顧有加,初芮卻覺得煎熬。
她變得不愛說話,在這棟別墅裏,也沒什麽人可以跟她說話。
偶爾師音過來看她,陪她一下午,她才覺得勉強能透透氣。
今天天氣很好,烈日當空,樹靜無風。
初芮悶在房間裏,哪兒都不想去。她蜷坐在床上,望着自己小腿上的傷疤出神。
手機響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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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芮稍微回神,從枕頭邊拿起來看。
是師音發來的微信,分享了一則新聞。
初芮看到的時候,神色微微變化。
新聞标題是:【富豪情·婦背地養情夫,挪用資金被告詐欺,判刑十年】
剛看完新聞,師音又發來語音,初芮點開。
“我剛看到新聞推送,吓了一跳,我還以為是你媽呢。”
——确實,是跟梁韻白的情況有些相似。
剛剛初芮看到的第一反應也跟師音一樣。
不過新聞裏的這個女人,姓吳。
用富豪的錢開了幾家自己的美容會所。
初芮已經隐約知道是誰了。
那件事發生後,她經常睡不好,夜裏做夢夢到自己被抓上車,被健壯的男人揪着頭發往車窗上撞頭,也反複夢到那個狗吠聲不止的廢舊工廠。
江寒郁曾說過,這件事會有一個解決的結果。
原來……是這樣的結果。
初芮疲憊地靠到床頭,放下手機,心髒一陣窒悶。
她不知這個新聞報道的事,跟江寒郁是否有關系。
或許跟他無關,又或許,他參與了一部分。
不管怎麽樣,這對初芮來說,似乎更像是一個提醒——
梁韻白也有可能會是這樣的結果,也有可能判刑入獄,現在沒人追究她的責任,只是因為……那個人不追究。
這時候,樓下傳來聲響,車停了,有人回來了。
幾分鐘之後,房間的門被打開。
初芮保持原先的動作沒動,沒有去看進來的人,垂着眸沉默着。
仿佛是種無聲的反抗。
這段時間,她一直是這樣。
江寒郁已經習慣,但他不氣不惱,面對初芮時,仍是十分有耐心的模樣。
他朝她走近,在床邊坐下,低聲問:“今天天氣好,出去走走?”
初芮緊抿着唇,不說話。
“你總悶在房間裏,會悶壞的。”他似乎是在哄她,“下午我有時間,陪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不用了,我沒興趣。”初芮終于開口,只是開口便是拒絕。
江寒郁沒有被拒絕的不悅,反而更關心初芮。
“過些天開學,你回西臨,有沒有什麽需要準備的?”
初芮沒回答,而是擡眸一瞬不瞬地看着江寒郁。過了會,扯動唇角:“你舍得放我走麽?”
“我還以為你哪都不讓我去,要永遠關着我。”
江寒郁唇角略彎,微微俯身,離初芮近了點,笑意淡淡的,“我倒是想。”
這幾個字,叫初芮忽地發怵。
面前這個笑意盈盈的男人,是戴着面具的魔鬼。
她不想惹他,她怕他一個不高興,就真的永遠困住她,不讓她回學校繼續學業。
想到這,初芮略微改變态度,說:“我有些累,不想出門。”
“好,那你好好睡個午覺。”
江寒郁說着,摸着初芮的頭,像撫摸自己的寵物。
初芮躺下來,蓋上被子,佯裝閉上眼。
她能感覺到身邊這個男人在床邊看了她許久,之後才離去。
等江寒郁離去之後,初芮睜開眼,呆滞地望着天花板。
現在唯一做的,只有忍了吧。
順從江寒郁的心意,或許等他放松警惕的時候,她就有機會真正離開他。
初芮相信,她一定會有機會。
她一定能等到。
·
晚些時候,王嫂送上來許多新衣服。
是江寒郁買的,派人先送過來。
王嫂沒将這些衣服收起來放到衣帽間,而是找來新的行李箱,一件一件的疊好放進去。
這些是給開學準備的。
衣服很漂亮,但都是素雅的款式,大部分都是白的。
在一旁一直沒什麽反應的初芮,想起江寒郁回來的那個暴雨夜,她就穿了一條白裙。
所以,他是自己喜歡白色,還是以為她喜歡白色?
王嫂的動作很利索,很快就收拾好了。
之後她便離開,到樓下準備晚飯。
等王嫂走後,初芮走到窗邊伫立,望着天邊落日,吹着徐徐晚風,發着呆。
沒多久,有人重新進了房,走至她身後,張開雙臂從身後輕輕将她擁在懷。
他陪着她看遠處日落和夕陽。
初芮僵硬着,在江寒郁的懷中像個木頭人,除了呼吸,再無其他反應。
江寒郁的手臂緩慢摟住她前腰,低頭,鼻尖輕嗅她發香。
“給你準備的,還喜歡嗎?”
他指他下午親自去商場挑的那些裙子。
“你喜歡就好。”初芮應着,連聲音都是木讷的,沒多少情緒。
江寒郁似乎是笑了,低低的笑聲萦繞在她耳畔。
“給你去學校準備的,我看不到你穿。”
他鼻尖的呼吸從她頭頂延至耳後,唇瓣輕碰着她耳後皮膚,“初芮,開心點。我會給你自由,我從來都沒想困着你,限制你。”
“去學校了,好好照顧自己。有空的時候,我會去看你。”
酥麻幾乎是從一處蔓延至全身。
初芮的背脊僵着,對于男人的碰觸,并非真的像塊木頭沒有感覺。
她稍有躲避的意思,摟在腰間的手臂便收緊幾分,勒得她呼吸不順。
江寒郁輕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臉轉過來,面對自己。
初芮瞳孔裏明顯流露出緊張和抗拒,那些微弱閃爍的光芒,都落在江寒郁的眼裏。
他笑一笑:“真想吻你。”
初芮顫着眼睫,呼吸也跟着顫抖。
她沒拒絕,卻更像是種拒絕。
江寒郁察覺到,眼眸微暗,忽然松開了她,只在她臉側蜻蜓點水。
恰好手機響,他走出去接電話。
被放開的初芮仍是僵硬着,全身發麻。
這段時間,江寒郁沒碰過她。
或許他真的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她不願意,他就不強迫她。
但他還是偶爾會親她抱她。
也僅限于親和抱,沒再碰過別的地方。
可是為什麽……她沒有一點親密接觸的惡心感?
如果她真的讨厭江寒郁,那她應該會很抵觸他的親密,可她只有怕,沒有惡心。
這是不正常的。
初芮有些心慌,意識到這不對勁。
曾經有過的短暫的觸動又萦繞在心口,她開始喘不過氣。
她竟開始恐慌自己會對江寒郁産生不該有的情感。
不會的,絕對不會。
初芮在心底默念,反複安慰自己。
她不會對江寒郁産生感情,絕對不會。
·
一周後。
初芮和師音一起返校。
前往西臨的動車,在軌道上平穩且快速地前進。
初芮坐在靠窗的位置,偏着頭,看着不斷倒退的風景。
外面在下雨,雨水順着窗門,順着風的方向,蜿蜒流下來。
動車進隧道的時候,初芮看到窗戶上的倒影,她好像都快要不認識自己。
僅僅只是過了一個夏天而已。
師音從背包裏拿出一包薯片,邊打開邊看着初芮,總覺得她今天情緒低迷。
“你怎麽了,心情不好?”
初芮轉頭看她,“沒有啊,挺好的。”
“別騙我了,看起來明明就像有心事。”
師音把拆開的薯片遞給初芮,問:“是上次那件事有陰影嗎?”
“不是那件事,過去那麽久了,傷也已經好了。”
“那你是怎麽了,在擔心你媽?”師音見初芮不吃,就吃起薯片,有些想不明白。
忽然間,她好像又明白了,笑着說:“噢~我知道了,你是舍不得每天跟你朝夕相處的那位吧!”
初芮愣了愣,随即目光瞟向別處,“怎麽會,我想躲都來不及。”
“真的?”
“真的。這一個月,我真的太壓抑,等的就是今天回學校,躲開他。”
“那你現在都離開了,你怎麽還悶悶不樂的?”
“我……”
初芮張張嘴巴,發現自己也說不出原因。
“心情暫時沒轉換過來。”她随口找了個解釋。
師音皺皺鼻子,一副不信的樣。
“其實你不舍得他很正常,對你好,長得又帥,年紀輕輕就接手了他爸的産業,這麽年輕有為的男人天天在你眼前晃,你愛上他都不奇怪。”
初芮的表情微微僵住,沒發覺自己的聲音藏着些許不自信。
“怎麽可能呢……”
“怎麽不可能,你沒聽說過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嗎?”師音倒是有幾分認真,“也許你越想離開他,反而心理上越依賴他留戀他。”
“你啊,小心真的動了心,愛上了。”
初芮心忽的一揪,像有什麽哽在喉嚨口,一時間什麽都說不出來。
那種熟悉的恐慌感又席卷而來,瞬間将她淹沒。
下午時分,動車到達西臨。
再坐公交回西臨大學,收拾收拾,天就開始暗無聲息的黑了下來。
剛開學的夜晚總是熱鬧,一幢幢宿舍樓燈火通明。
外語系所在的宿舍樓,女生們叽叽喳喳,歡聲笑語,笑聲不停。
一個暑假過去,初芮的室友們多多少少都有了些變化,有的燙了頭發,有的談了戀愛,有的減肥瘦了,有的出去旅游被曬黑了——
聽她們在寝室裏聊天,講述自己這一個暑假發生的事,初芮忽然覺得很恍惚。
她好像回到了屬于自己的世界。
一個跟江寒郁完全無關的世界。
這裏生機勃勃,青春肆意。
是的,這才是她的世界。
初芮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恍惚,将手機卡槽取出來,換上新買的手機卡。
換新的號碼,換新的開始。
仿佛這樣,就能徹底斷了江寒郁的聯系。
夏天不長,這個夏天已經結束了,所有的一切,一定也都會結束在這裏。
……
深夜,江市。
夜很靜。
房很空。
未關的窗戶湧進一陣陣夜風,窗簾随之飛舞。
剛從公司忙完回來的江寒郁,疲憊解着襯衣袖口的紐扣,半垂的眸,瞥到房間一角的行李箱。
那是他給初芮準備的衣服,和一些其他的生活用品。
初芮沒有帶走。
轉眸瞥向床頭櫃,一張銀·行卡安靜擺在那。
初芮也沒帶走他給她的卡。
看來,她是真的不願接受他一分一毫的好意。
手機響起來,江寒郁看一眼,國外的號碼。
他的眸色微有變化,走至窗戶邊,望着沉寂夜色,接起電話。
“表哥,不好了,你家老爺子都知道了!”
電話那頭是江寒郁的表弟霍昀川,一開口就是一副大事不好的樣。
江寒郁自知霍昀川指的是什麽,依舊神情自若,問:“他什麽反應。”
“還能什麽反應,當然是氣死了!他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氣罩都不忘每天詢問有沒有找到那個女人,心裏一直咽不下這口氣,結果現在知道你根本沒有派人去找——他差點沒氣得送搶救室搶救。”
倒不是霍昀川誇張,江家老爺子确實是被梁韻白氣得不行,戴綠帽這種事,無論哪個年齡段的男人都忍受不了。
“表哥,你真的打算不追究?”
江寒郁淡淡應一聲:“嗯。”
“行吧,看來你是真的準備把你家老爺子氣死。”霍昀川略微嘆氣,“姨夫的情況現在越來越差,醫生說就這段時間了。你還是過來一趟吧,陪他走完這最後一程。”
江寒郁緘默着,久久沒有回答。
老爺子大病小病纏身,時日無多,他一早就知道,不過就是早和晚的問題。
對此,他一直都沒多少反應,鎮定得像是在面對一個陌生人的生死。
這也怪不得他。
江寒郁對他的父親自小沒有感情,就像他父親對他,也從沒有感情。
這麽多年,他的父親只是将他當成一個工具人培養,只要能有個人繼承江家,這個人無論被剝奪多少情感上的需求,都沒有關系。
無人在意,也無人關心。
“表哥?”霍昀川半天不見江寒郁回應,不由得問了一聲。
江寒郁略顯淡漠的聲音這時才緩慢響起:“嗯,知道了。”
說完,他便主動結束了通話。
再擡眸,滿目的夜色,沉得沒有一絲生氣。就仿佛他這個人生,一潭死水,黑寂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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